“哎,你听说了吗,铁匠大林家的妹子,昨天回来了。”
“真的?!”
“咦——这还能有假?我昨儿个晚上起夜,正巧听见院子外边的狗叫,我就顺道儿到门口瞧了一眼,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
“那深更半夜的,一身花红裙子就从我眼皮子下边一下晃过去,哎哟喂,给我吓得……后来我壮了胆,定睛一看,嘿——那可不就是大林他妹子吗!”
“可大林他妹子不是都失踪好几天了,都说是让魔物给掳走了,这还能回得来?”
“哎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出去了一趟,迷路了呢。”
“不不,不对不对……”
“哪儿不对?”
“你们也知道的,我家那婆娘手上功夫细致,别的不行,那灯笼火烛却做得一流!附近街坊邻居的照明都是我托家婆娘给弄的……”
“哎行啦,你家婆娘手巧大伙儿都知道,别卖瓜了,赶紧说重点!”
“你耐心点啊,我是想说,我家院门口那俩灯笼是前两天刚换的,亮的很。所以,昨晚上我看得贼清楚——
大林妹子身上那条花裙子我认得,那些碎花是鹅黄色的,可昨儿个晚上,那裙子却染了半条红……我看着,像是血!”
院子里,几个男人闲来无事,围在石桌旁喝茶谈天,瓜子皮散了一地,闻言,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有人回过了神,惊忧地问:“可是受了什么重伤吗?”
这时,院门外,一个人影踱着步,从门口悠悠晃了过去。
“哎——那谁,大白子,过来过来——”
被叫做大白子的少年听见有人喊他,步子一顿,退了回来。
“做甚?”
“我记得你家老爹是开医馆的,没错吧?”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问问大林他妹子怎么样了?”
少年疑惑片晌,恍然:“哦——你说那个姐姐啊!她没事儿啊,就是受了点惊吓,我爹说回去躺几天就成了。”
众人愕然。
“……没……她真没事儿?”
“我刚说的不够清楚吗?她身上除了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事,你们也是好生奇怪,咸吃萝卜淡操心,一群老男人,看上人家了还是怎么的,这么关心?”
“嘿,小兔崽子,怎么和长辈说话呢?!我们那是听说大林妹子被魔物给掳走了,这一回来,怕大林一个人忙不过来,正想去帮衬他一下嘞!”
“这样啊……”
“废话,不然嘞?哎,不过话说回来,她有没说,是怎么受的伤啊?”
“这个啊,我爹不让我听。”
“啧,你个混犊子,给,拿去,想买什么自己掂量,省着点花!”
“哎——谢谢叔叔伯伯!”
不过,我可没说谎,我爹真不让我听,是我自己偷摸着扒墙听见的,也只知道一点,你们不满意可别打我。”
“知道了,赶紧的,不打不打。”
“林姐姐说,她前几日出门去采果子,运气不好,跌了一跤,摔昏了头,醒来后,就看见一群魔物围着她了。”
三五个男人听到这,皆是一愣,一时间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她好像还说,自己是被绑在一块大石头上了,和她一起被绑的还有另外六个人,但是……死了两个。”
“不是……那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个嘛……”
“啧,小屁犊子,给给给,都拿去——!真是生到钱眼子里去了!”
“嘿嘿……”
“她说,是一个死人救的她。”
“……”
“……说啥玩意儿?”
“……她说,当时除了她和另外六个人,还有一人在那两个人死后,应该是误入了石场,本来躲在暗处,但动到了石子儿,就惊动了那些魔物。
只是现在想想,那个人,放在当时的情况,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可那人非但没死,还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朝她掷了铁片,铁片割断了麻绳,这才让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你说的可是真的?”
话音落下,少年一愣。
——问话的,不是围在石桌边上的任何一人。
少年回过身。
看清了来人,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的男人们顿时噤了声。
“你是何人?”
桌旁,一个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压低声道:“傻小子,你糊涂啊,这是酒馆的人!存安城的中坚力量!”
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少年家中,世代行医,只知有伤救,有病医,至少他自己并没有去过多关注病理之外的事情。
看着这为人称道的“中坚力量”,少年心有鄙夷。
……再怎么说,这未免,也太邋遢了吧?
冲着来人,他犹疑着问:“你原来是和尚吗?”
“哈哈哈哈哈——”来人大喇喇摸了摸铮亮发光的脑袋,一身宽袖松襟,脖子上的珠串随着动作哗啦作响,看模样,可不就是个好吃懒做的酒肉和尚吗!
“和尚是祖业,现在世道乱,早就不干啦,准确来说,现在是猎魔人。孩子,我见你天资不错呀,怎么样,要不要加入酒馆,一起保卫栾洲的太平呀?”
似有嫌弃,少年往后退了一步,摇头:“若都是你这样的油腻和尚,我才不去。”
“哈哈哈哈哈!那行吧,这样,若是我得空,到时先带你去参观参观,免得因为我一个人坏了我们一馆子的名声。”
少年不做声了。
一旁的大人适时搭了腔:“大人可是刚从外边回来……呀?这是受伤了啊!”
“无妨。”无所谓地将宽袖一甩,和尚看向那少年,道,“哎,小子,我问你,你方才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少年想了想:“是不是真的我不敢保证,我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你要是想知道,就去问我爹吧。”
孰料,对方竟是乐了,故意道:“你直接告诉我是谁说的,我直接去问当事人不就行了?”
“不行!”少年一脸认真,半步不让,“林姐姐是病人,在我爹那说起这些时就已经哭得很厉害了,你现在去找她,岂不是去添乱的吗!”
众人:“……”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将当事人的名字抖漏了出来,少年义正言辞,二话不说,上前扯了那宽敞的衣袖,认真道:“不行,我不放心,你现在就随我去我家医馆,有什么就当着我的面直接问,顺便把你身上的伤也一块治了,走。”
众人:“……”这娃儿,怎么感觉,比平时更厉害了……?
该是还不知道那和尚对上魔物的凶残模样吧……
……
……
时光一转,又是一个五十年。
而关于那个不死者的传说,也渐渐开始在存安,乃至整个栾洲传了开来。
甚至于传说都扯上了迷信,据说只要出城前,在家里找一块黑不溜秋的黑布来拜上一拜,就能保人出行顺畅,一路平安。
……
还是那个孤僻的小山头,夜影一人,独坐在草棚子里,只觉得冷风啸过,带起周身阵阵的寒意。
他并不知道民间乡镇里关于他的种种传说。
也更不知,那五十年前的和尚为了寻他,踏遍了群山万壑,也无缘得见。
只道是命运弄人,彼时的猎魔人中,最高的级别便是独,那时候,独字之人,不过寥寥,酒肉和尚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在执行委托的途中,为了保护几个被魔群追捕的老百姓,力竭战死的。
而那个叫做大白子的少年也已长大,意外的,那日一见,他发现自己竟同那和尚颇为投缘。
当噩耗传来,整个人震惊之余,更是整整三日食水未进,他取不回友人的尸骨,便只能在存安的坟山立下一个衣冠冢,惟愿友人的魂灵能以安息。
……
而在这五十年间,夜影除了一个人守着这山头,看着四季更迭,风雷雨雪,其余的时间里,不是在魔物的口中,就是在去给魔物投食的路上。
他以己躯,渡人无数。
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随着一次次的脱胎换骨,他逐渐发现,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
夜影惧寒,故而每年都要冻死好几回。
可近来这数个秋冬,他冷虽冷,却一次都不曾再有过快要被冻僵的感觉。
心下不由地莫名:莫不是死得太多回,变质了么……?
正想着,身上便又暖和了一些。
“……”大概真是变质了……
这一晚,夜影一夜无眠。
倒也没什么烦心之事,只是看着天上阴晦的流云,就像是望着一川暗流涌动的长河一般,总是能叫他一望便望出了神去。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后天了……
——那是他五百年来从未忘过的,秦娘的祭日。
他已经许久都不曾去看看了。
夜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草尘灰。
在天刚蒙蒙亮时,山头上,简陋的草棚子便空了。
夜影忽然想去看看了,也不知时隔几百年,秦娘再见到他,会不会觉得高兴,或是被吓着呢……
又或者,她早已投胎转世,到了一个更好的人家,享受着更好的命运和生活……
若如此,那便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不过,死了尚能投胎,可这茫茫乱世,于他这个孑然一身的不死之人来说,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呢……
下了这座不知名的山,夜影两手空空,边走,心里边道,总不能这样去见他的秦娘,可自己身上没有半个钱,就算路上真有卖蜡烛和烧酒的小铺,非亲非故的,人家也不会白送给他。
正犯着,一阵寒风突然呼啸而过。
顿觉刺骨的寒意横冲直撞一路从四肢冻进了心窝,夜影顿住脚步,单手抓上另一只手臂,低下头,闭紧双眼,硬着头皮顶着这阵寒风过去。
此地空旷,片地沙土,根本避无可避。
顶着这阵未过的寒风,心下觉得自己的身子大概是出毛病了,这段时间一会冷一会温,总没个定数。
正想着呢,还未待这阵风过完,身上的温度就又回来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夜影皱了皱眉。
感觉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被风刮来,碰上了脚尖,他顿了顿,低眸看去——
似有诧异,他缓缓扬了扬眉。
乍一看有些惊悚了,只见自己脚边花白一片,绕着他的双脚围了一圈,却不是碎块银子,而是一堆白花花的、参差不齐的白蜡烛……!
夜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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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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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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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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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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