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中,指骨被攥得微微发白,墨情的头埋得更低,几乎将整个人都嵌进了身边人的身怀。
夜影拥住他,轻声:“魔物们食人肉,喝人血,我听到,看到,感受到的,都是如此。
所以,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魔物里,也会有那样的异类。”
“而我更想不到的是,为了救我,它竟不惜代价,倾其所有,断魂散魄,只为了将我重新拉回到这于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的,无情无味的人世……”
夜影长睫微动,慢淡道:“你说,它图什么呢……?”
“……大概,是不想让你成魔……”墨情埋在夜影的怀中,轻声闷道。
“可我成不成魔,与它又有何干呢。”
“……或许,你曾施予过它必报的恩情,将你拉回来,是它在报恩呢。”m.xiumb.com
夜影轻笑,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不知道,在天罚降世前,我的日子过得有多孤寡,别说魔物,连人都没见过多少,又何谈施恩?”
紧攥的手指缓缓松开,墨情伸手,探出被褥,默默环上了他的腰,闷头低声:“那不然,便是它看上你了……”
夜影:“……”
墨情环他环得紧,微微抬头,鼻尖轻轻擦过夜影的下巴,声音带了点哑,轻声:“影哥哥说这么多,可是在担心我吗?”
问完,他将头又埋了回去,额头轻轻贴在夜影的颈窝:“……放心,影哥哥这么好,阿青怎舍得留你一人在这世上呢……我不会散魂的,不会了。”
嘴角微漾起丝许笑意,夜影低头,下巴轻轻抵上了那柔软的黑发,轻声:“嗯,那就好。”
……
于是当晚,当真正的小青儿回到房里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令他瞠目结舌一幕——
明明被褥铺了两床,可这两个人,不知为何,却愣是睡到了一起,且看着,倒更像是那少年趁着身边人睡着后,主动贴上去的。
……果然,和主人说的一样。
……还真是个盲目崇拜,倒贴的主儿。
收起床上的肉|身傀儡,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睡得沉稳的二人,他这才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主人所说,应该不会有错才是,这般举止,龌龊之心,昭然若揭。
可为何自己看着,却并无强烈的厌恶和反感,相反……胸口不时的发绞竟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不是滋味了……
躺在床上,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脑海里,一副偌大的棋盘悄然绽开,他闭上双眼,仔仔细细地深思、布排,落子至今,胜负尚未分明,但他的黑子已经落定,先机已得,接下来便不能操之过急。因为这是一局难得的大棋,他想赢,而且,他想要赢得稳,想赢得……悄无声息。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主人满意,才能让娘亲好起来,娘亲好了,便可以像从前那样,再陪着他下棋了……
而他不得不庆幸,庆幸自己在最艰难、最迷茫的时候,误打误撞,闯了义庄,机缘巧合之下,顺走了那件红裳,若非如此,主人便不会一路循迹追来,他也不会遇到自己的“伯乐”。
他喜欢下棋,乱世时局,却让他只能将那怀才不遇的不甘深埋心底,但主人眼光毒辣,只一眼,就洞穿了他的才华……
既然如此,与其让它埋没,不如将其用在这里,也算不辜负自己这一番生不逢时的天分了。
偷了那身红裳之后,他便开始按照主人的要求,排棋布子。可是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明明一切顺遂,他应当感到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自那之后,自己好像便再没感受过下棋的欢乐了……
甚至连笑,都是他对着镜子,用嘴角拉扯了无数遍,分析着,才得出究竟哪一种笑,是最有可能令对方满意和动容的。
小青儿背对着地上的二人,身子不动,摆过头,打量一般,又看了一眼。
……该是你运气不好,原本,主人的目标里没有你的,可好死不死,你偏偏自己撞了进来……
小青儿将头摆了回去,眼底是稍许的黯然。
……对他来说倒是无妨,主人的要求变了,在不影响整体局势的情况下,他只需要变动几个棋子,根本无伤大雅……
可不知为何,那些无数的思绪在他看到他二人之后,便渐渐开始乱成了一团麻,如此糟糕的心境,惹得小青儿颇为不快,他手上用力,一扯被子,索性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进去,而后,便是一声重重地懑叹。
地上,墨情睁开眼,稍稍仰起头,嘴角挂着一道狡黠的笑。
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夜影轻轻掐了掐他的后颈,墨情微顿,只听的脑海里传来极轻的一声嘘,夜影轻声:“乖,睡了。”
墨情低下头,躺了回去,笑意漾在唇角,久久不能平息,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想做的,便是将怀中的人搂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一觉醒来,夜影便心道了一声:果然……
身上的被褥裹得完好,和自己昨日一早的困窘狼狈截然不同。
摆头望去,身侧的一抹雪白便入了眼帘。
——墨情背对着他,正睡得香甜。
情不自禁的,夜影嘴角微动,原以为魔物不需要睡眠,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若是完全化成了人形,想来,身体的各方面应该也会变得和人类相差无几,也需要一日三餐,日落而眠。
这么想着,目光便碰巧落在了他耳后的一缕发丝,缠成了结,没有多想,夜影自然,从被褥里探出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将那发丝分开理顺。
刚把手拿开,被褥便动了一动,墨情转过身子,侧身而眠,面对着夜影,随着动作,整个人竟慢慢蜷了起来,眉心微皱。
……天色还早,天边也才刚刚泛白,是睡得不安稳吗?
想了想,夜影便往他那边挪了半个身位,抬起手,方要拍抚,却在半空犹豫了一下,最后,他放慢了动作,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臂上,而后,才循序渐进地,开始缓缓轻拍了起来。
渐渐的,眉心的细皱随着那一下下耐心的拍抚,慢慢消失,墨情睡得沉稳,一觉香甜,起身时,甚至在窝得发暖的被窝里慵懒地抻了抻身子,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屋内空无一人。他站起身,光着脚,走到窗边,半眯起眼,抬手挡住了那晦暗的白光。
“……”睡过头了吗……
“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门口站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墨情皱了皱眉,一脸不悦地打量着对方。
来的人是店里的小二,他本就受人之托,说房内有人歇息,进来的时候一定不要敲门,直接推进来就行,可谁想到人这么刚好就醒了?
见状,小二顿步一惊,连忙道歉,跟他解释:“客官见谅,我不是有意的,是早上住在这间的大人说,还有人在房里休息,叫我们抽空推门进来看看情况,若是您醒了,就告知您一声,他们在西巷的祠堂。”
墨情皱眉,冷声:“他们?”
忽觉头皮一阵发凉,小二本能,想要后退,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脸上挤出一个招牌式笑容:“……就是龙七大人,还有个粗犷的汉子,加上这间房住着的另外两位,一共四个人,都过去了。”
说完,他抬起袖子,贴了贴额角,心生退意:“那个……客官,话我已经带到了,我先告退……先告退。”见墨情没再发问,小二便赶忙打了招呼,带上门,一溜烟没影了。
墨情似有所思,侧过头,望向了窗外。今日天气不错,街上人来人往,偶有孩童穿梭,嬉戏打闹,追逐玩耍。
他垂下眸,眼里的困意仍未消减,慵懒地仰起头,少有地,长长呵出了一个呵欠,眼里的湿意便泛了出来。
倚身靠在窗边,墨情闭目养神,因为困倦,他眉心微皱,而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近六百年的老狐狸,资深的戏胚子,若这边不装得像样点,被看破了,就不好玩了。
……毕竟,不论明争还是暗斗,讲究的,不就是个出其不意吗。
……
西巷,宗祠。
墨情一路逛荡,在正午前便到了小二口中所说的西巷祠堂。
祠堂门扉大敞,走到门口,入目便是露天堂子里乌泱泱的人群,而人群靠里的内堂里,应该有几个和尚,正嗡嗡哞哞地诵念经文,内堂哭声不止,配合着铜铃时快时慢的摇动而大起大落,时而悲恸凄嚎,时而哀伤低泣。
很快,墨情便在人群中寻到了那一抹别样的黑,扬了扬眉梢,走上前去,削瘦的手臂探进人群,直到指尖触到那一角熟悉柔软的衣料,没有犹豫,他捏住那片衣角,轻轻拉了拉。
黑色的背影微动,垂下头,须臾,一只手便探了过来,握住那只削瘦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人带进了人群中,带到了他的身旁。
这一下着实来得有些意外,墨情没有预料,一步踉跄,整个人一歪,就这么被拉了进去。
夜影回头,礼貌地垂眸,朝后面的人点头致歉,然而后面的人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清一色的哀伤,只是摇头摆手,示意无妨。
墨情附耳轻声:“这是怎么了?”
夜影侧眸看他,摇了摇头,抬起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种场合说话不方便,换个方式吧。
墨情点头,轻轻一声“好”便在夜影的脑海中随之而至。
二人目视前方,看似严肃专注,实则,各自的脑海中却是另有一片天地。
墨情问道:“这是怎么了?”
夜影轻叹:“是镇长的独女,罹患恶疾已久,就在昨夜,恶疾复发,她一口气没挨过去,人就走了。可惜了,才刚过及笄之礼没两年。”
墨情轻哼:“原是镇长,怪不得阵仗这般大。”
夜影无奈,知道墨情脾性便是如此,并不多责备,只道一句:“阿青,死者为大,就别说这般风凉话了。”
“影哥哥若是不爱听,我便不说了。”墨情难得乖巧道。
至此,半晌无言。
忽然,指尖动了动,很自然地,墨情尾指轻勾,牵动了身边人的手。
人群略拥挤,加上各自的手袖衣摆恰成掩饰,将二人之间的细微动作悉数遮挡,所谓灯下黑便是如此了。人群之间一旦靠得极近,目光便不会刻意地往下走,或是去留意关注低处的某些不同寻常。
夜影微微一僵,却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在突然碰到的一瞬间,手指蓦地一收。他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略不自在地,竟慢慢放松下来,允准身边的人得了逞。
牵到了手,拢紧手中那排修长的手指,墨情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在夜影的脑海里轻声道——
“影哥哥,同我结发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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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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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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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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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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