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好像是客栈?
大概是在做梦,梦里面暖和得不行,就像现在这般。
暖和……
嗯……?
抬了抬手指,又挪了挪手臂。
有些酸。
他微微一愣。
……什么东西?
他慢慢起身,掀开被子。
夜影愣住。
被子底下,堆满了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球体,用干净的布包着。
挑了离手边最近的一个,捏着布的一角慢慢拉开。
果不其然——是暖袋。
这种用来取暖的东西原是朝枝国的医者发明,以动物的肠体为原料,经过多道处理后,将热水灌入,封住袋口,等用到水凉了就可以再换热的。
栾洲大陆上的冬日寒雪逼人,最冷的时候,一盆水浇出去,还未落地,便能结冰,冒着呲呲的白气。
这对夜影来说就更加要命。
然天罚过后,三国覆灭,加上制作这暖袋的工艺并不简单,且鲜为人知,也只在存安城内才有卖,很多时候,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
而这种我高兴就做一些,不高兴就没有货的态度,只叫夜影忍不住觉得,生产这暖袋的作坊就是闲得掉渣才没事做来玩玩,根本不差那几个钱。
还是挺头疼的。
而近来因为各种委托,夜影不常呆在存安城,就算他在,等他睡醒,东西也早就被人抢空了。
毕竟,当下乱世,命更重要,东西虽贵,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对自己好点儿也算不枉此行,单冲这一点,夜影就注定抢不到好东西。
他又不会死。
若是能死,他倒还轻松了。
所以,当这么稀缺到令人发指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被窝里,几乎将他整个人围成一圈,这让夜影陡然生出一种想要狠狠掐自己一把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是在做梦。
直到他看见端着个盆推门进来的墨情。
看见床上的人正曲着两指,夹着自己颈间的肉,墨情推门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但下一刻,他便浅浅一笑,回身关了门。
“醒了?睡得可还好?”
夜影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一眼将自己围了一圈的暖袋,一时脑袋犯浑,答非所问:“……不是梦啊。”
墨情将盆放在桌上,氤氲的白气从盆里缓缓而出。
似乎不是普通的热水,夜影闻到了一丝药草的味道,回了回神,转头往桌上看去。
不等夜影开口问,面前的人便主动道:“天寒地冻,房里干燥,我煮了些药草,提神醒脑,也能加湿。”
夜影:“……”怪不得,挺好闻的味道。
墨情走到床边。
见他过来,夜影往里挪了挪,腾出空位给他坐。
“此番……多谢你了。”
无话了半晌,夜影才轻声慢道。
墨情坐在床沿,身子往后倚了倚,两只手放在床上撑着,看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随着偏头的动作落在身边人的身上。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夜影看他,摇了要头,坚定道:“还是要的。”
他看见墨情修长的眉梢轻轻挑了挑。
真的是个极好看的人……
五官立体,一身墨绿将本就雪白的肤色衬得更冷,眉锋凌厉却不粗犷,眉梢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收了尾,那双瞳眸的底色极深,好似幽冥,宛如深海,凛若寒夜,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叫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一般。
坐在床沿的人脑袋微微往后,侧脸看他,神情认真,随后,轻声地笑了。
“那不客气。”
夜影微怔。
恍茫间,他摆头看向窗外,正值午后,无雪,天气……还算晴朗。
虽然那个“晴”字放在现在只是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摆设和修饰……
“阿青,我睡了多久?”夜影问道。
墨情道:“不久,三日不到。”
夜影:“……”……这不久吗?
墨情回过头看他:“璃瑛可觉得饿?”
被他这么一提,夜影才意识到,自己明明睡了三天,应该早已饿得浑身发软无力了才对,但现下却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
他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
“嗯,那就好……对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直起身道,“璃瑛,把手给我。”
夜影一愣,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而且似乎应该还有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一颗心陡然漏了一拍——
是那个梦?
夜影面上淡漠如常,心下却已然一团乱麻,脑中和了浆糊一般。脸上唯一有变化的,便是那张薄唇在绷带下悄然抿成的一道不安的直线。
稳了稳心神,他将左手从被褥里抽出来,递了过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此刻的样子,在对方的眼里,早已是明明白白。
还是那个冰凉的温度。
墨情动作自然,接住递过来的手,将腕上的绷带一点一点地绕开。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已经开始适应了墨情帮他拆绕绷带了……
除了脸上的绷带没让他动过之外。
脸上的……
夜影忽然想起了什么。
入骷陵前,他曾答应过墨情。
——“若是此行我们平安回去,你便解下绷带,让我见见你。”
这是墨情的原话。
“你之前问过我,怎么才能让你腕中的黑枫活过来。”墨情垂着眸道,拆绷带的动作不停。
夜影不置可否:“真的有办法吗?”
“有。”墨情道,“只是要委屈你一些。”
夜影垂眸:“……无妨,我受得住。”
墨情笑:“我都没说是什么,你怎就知道你受得住?”
夜影抬眸往上,想了想:“嗯,直觉?”
墨情挑眉。
他道:“在这之前,我能好奇一下,你为何对它这么执着吗?对你来说,这把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你不是这样的体质,弄不好,可是会要命的。”
“你都已经说了。”夜影笑了道,“若我不是这副身子,首先也没这个机缘碰到它,就算真捡到了,我也不敢这么赌。”
“赌?”墨情疑道。
“嗯。”
“捡黑枫的那日,我刚结束一单委托,在回存安的途中经过一片石窟,当时我对魔气的感知还没像现在这么敏锐,从外面探不出那洞里有什么,就只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然后就进去了。”
墨情听到这,一下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若是常人,闻到血味的那一刻就该逃之夭夭了,你倒好,怎么还往里去?”
夜影低头笑了:“所以啊,进去之后,就受伤了。”
冰凉的指尖在那道发黑的伤口旁轻轻抚着,他低声道:“是这道吗?”
“嗯。”夜影答,“当时洞里一片漆黑,我闻得出,整个窟里的血味重得熏人,就跟泼了血墨似的,脚下也浸了一地,我进去才没多久,就听见有什么东西从脚底下的血泊里突然蹿出来,看不清那是什么,加上窟里狭窄逼仄,拔剑于我不利,便用手挡了。”
“是黑枫?”墨情眯了眯眼,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嗯。”夜影道,“受伤之后,本来想马上退出去的,但就是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幻听了,我听见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夜影低头回想,他其实在犹豫,这些东西,该不该让墨情知道。
黑枫是把魔刀,某种意义上,和被魔物奉为对抗猎魔人的利器“戗穹”是一脉的。
这件事,他连酒馆都瞒得死死的,除了辰风。
因为他医者的身份,且和夜影同为卍字级,再加上双生魔一战对他的了解,夜影自觉自己看人还是准的。
“什么话?”墨情手指修长,夜影偏瘦,连带着手脚腕也纤细,此刻手腕正被墨情一手松松环握着,还绰绰有余。
墨情的目光垂落在那道伤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影有些出神。
他总觉得,那时听到的那句话,就是黑枫对他说的——
“我会帮你……劈开天幕。”
墨情怔了一瞬。
他轻轻挑起眉梢,戏谑道:“它真这么说?”
夜影点头:“我觉得应该不是我在幻听。”
墨情神色稳淡,长长哼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样子。
“话说回来,你方才说,能让黑枫好起来的办法是什么?”夜影道。
墨情回过神,嗯了一声道:“其实也不用怎么解释,你配合就好……”
“……嗯?”
说完,他低眸,将夜影的手腕抬高了些。
夜影睁大了眼,看着他,再一次将唇轻轻印了上去。
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一下子,胸口轰得一瞬闷了下来,仿佛隔绝了所有的空气和游余,一瞬近乎于闭塞的感觉让夜影心中一窒,闷得难过,他惶惶愣怔,就这么看着墨情一点一点地将魔气缓缓注了进去。
和上一次的不大相同,这一回,他似乎认真了许多。
这么形容似乎很奇怪,但此刻却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辞藻来表达……
脑中纷乱繁杂……
夜影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一动不敢动。
也不知是真的听了墨情的话乖乖配合,还是一时错愕,僵了背脊,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就这么过了许久——
墨情垂着眸,侧面看着,半阖着眼的样子更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欲惑,乌黑的眼睫微微动了动,温凉的薄唇在离开前,似是觉得哪里不太够,最后,安慰似的在那道黑色的伤口旁蜻蜓点水般,轻浅地碰了一下。
像极了一个单纯的吻……
夜影指尖微颤。
“可以了,试试?”见他发愣,嘴角抿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墨情将他的手慢慢放回到被褥上,轻声说道。
夜影脸上不自在,低下头,沉沉嗯了一声。
他试着握了握左手,除了指尖残留着方才的麻意,并无其他的不适感,而唯一不同的,是他感觉到此刻自手腕伤口的深处,正传出一下一下的鼓动。
最开始很轻微,节奏也十分缓慢,到后来,节奏由慢变快,心跳般的鼓动也越发有力了起来!
夜影抿了抿唇,低声唤道:“黑枫!”
通体乌黑的弯刀自腕内的伤口中倏然而起,拉出一道黑色的残影,刀柄带着强烈的方向感,朝着夜影的右手疾冲而去。
夜影稳稳接住。
一下下有力的鼓动通过刀柄传进掌心,再导入体内,和他的心跳碰撞交织。
它在兴奋。
就像一个走丢了许久的孩子,豁然找到了回家的路,在见到家人的那一刻飞身狂扑,激动不止。
顿时的如释重负,让夜影失声笑了出来,他太过开心,几乎是喜极了,让他的肩膀竟不由地也跟着情绪微微颤动了起来。
毕竟孩子养久了,再怎么被虐都还是有感情的,一下子没了,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将黑枫收进腕中,夜影好看的眉眼弯似新月,望着墨情,低头重重道了声谢。
墨情垂眸,淡淡笑道:“这没什么,你开心就好。”
说着,他伸出手,将这难得温热一回的指尖拢进掌心,一手执起绷带,又将绷带一圈圈地缠了回去。
“对了,阿青。”夜影认真感觉了片刻后才问他,“你方才说会委屈我,可是后面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墨情专心缠他腕上的绷带,闻言,不答反问:“璃瑛可是怕疼?”
夜影摇头,玩笑道:“倒也不是,比起那些,反倒是你的迷阵对我的杀伤力更大一些。”
墨情挑眉:“那下次还敢跟吗?”
夜影毫不犹豫:“当然。”
墨情面上带着笑:“不是会难受?”
夜影看着他:“阿青,你跑题了……”
墨情:“……”哎……
他叹了口气,在缠好的绷带上落上一个整齐的小结。
“上次我这么做时,你吓得不轻,这次也是……黑枫的状态我不多说,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这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完全好得起来的,照方才的状况,明日晨起若是再唤,仍有很大的可能会召不出来。照这么看,满打满算,至少还要像方才那样,再渡个三四回。只是……”
夜影听得有些出神,绷带下的两颊微微发烫:“……只是,什么?”
墨情抬眸看他:“只是在这未来不定期的三四回里,若是你都像方才那样,可不就像极了我在欺负你吗?”
夜影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又低下头去。
脸上的热意更灼。
“抱歉。”猝不及防地,一只手轻轻盖在了他的头上,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最后一句话,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说完,墨情浅浅笑了笑,起身便要离开。
“……”
绷带下,夜影咬了咬嘴唇,还是支身上前,拉住了他。
墨情微怔,回头看去。
只见坐在床上的人抬起右手,缓缓而上,绕到脖子后面时,停了下来。
“我……之前答应过你,若是平安出来,便让你见见我……”
就在手指将脑后的绷带拉出一段长度时,墨情低头笑了。
他回过身,单膝跪上|床沿,欺身向前。
夜影浑身一僵,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滞。
他执着绷带的那只手被轻轻带开了,接着,身前人抬手往前,就这么越过了他左右两侧的肩膀,绕到了他的颈后。
似乎是角度不大对,看不到绷带的落结隐在了何处,身前的人将身子欺得更近,额角自鬓边相错,温凉的呼吸就这么轻轻扑打在耳根的薄弱处。
如瀑的黑发携几缕竹香清淡,似有若无。
背脊一阵阵地发僵,或者应该说——是发颤。
连呼吸都有些乱了套。
这一刻,夜影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不大正常……?
可细细一想,这好像也没什么?wWW.ΧìǔΜЬ.CǒΜ
墨情是男子,他也是。
慌什么……?
然而,理论总是过于趋近完美,到了现实,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夜影依旧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
耳畔传来了轻微的气息,墨情的声音近在咫尺,如静湖上微漾的涟漪,淡淡化开。
“难得璃瑛愿意让我见,可我现下心中有事,还是别了,等哪天我若想见了,你可还愿意再将绷带解下?”
黑色的绷带下,夜影薄唇微张,也是颤抖。
半晌,他吐出了一个轻沉的气音。
“……嗯。”
墨情浅笑,冷凉的气息在他的耳畔游离、渐远,撤了身,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下来时,墨情双手借力一般,搭过他的肩,像是在支撑,而后才下了床。
看着坐在床上惊魂未定的人,墨情蹲下|身,仰头看他,目光忧柔:“璃瑛,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夜影回过神,胸口闷得厉害,他有些茫然,不自觉的,抬手慢慢覆上心口,用力攥了攥交叠的衣襟,留下深浅不一的褶皱。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即便是他陷入最进退两难的境地,也未曾像现在这般难过过。
“我……不知道,我有……有些胸闷,可能是冻坏了……抱歉……阿青……我,我再睡会……”
每次冻死后再活过来时,夜影身上就会发僵发麻,如果一定时间内找不到御寒或取暖的东西,那就得等到下一次活过来,依次类推。
但这回似乎还没达到冻死的程度,可他却觉得相比之前,身上僵麻的感觉更甚,以至于让他觉得,现下的这种感觉更加要命……
于是夜影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醒来时,肚子便穷凶极恶地开始狂轰乱炸起来。
这一觉,夜影感觉自己睡了个天昏地暗。
然而眼睛还未睁开,鼻子就先嗅到了饭菜的喷香在萦绕。
他支肘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往桌上看去。
本以为是饿得狠了,出现了幻觉,可事实是,桌上确实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由内而外勾人垂涎的香味成功地将床上的人勾下了床。
夜影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食盒。
饭菜还是热腾的,盖子一开,香味更加肆无忌惮地腾窜出来。
思衬了片刻,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又将盖子了盖了回去。
“饭菜不合胃口吗?”
突然,脑海里传出了墨情的声音,把夜影惊得一怔。
很快他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定了定神,在脑海里回道:“阿青,你在哪?”
脑海里,墨情的声音道:“我就在你隔壁。”
夜影不语,想了想,提了食盒,走到隔壁,敲了敲门。
他的房间最靠里,也省得问左右了。
门开了一扇。
夜影微愣。
也不知他是刚睡醒还是正要睡,此刻一身黑青色的中衣,头上也没了那支墨绿的玉簪,如瀑的黑发就这么随意披下,顺着颈肩落背,勾勒出清冷雅致的弧度。
“怎么了?”墨情脸上带着一缕浅淡的微笑,轻声问道。
夜影抿了抿唇:“……你呢,吃了过吗?”
墨情半倚着门,直起身让开:“外面冷,先进来吧。”
“嗯。”夜影并不觉得怎么,毕竟门口确实冷。
将食盒放在桌上,看着墨情合上门。
他走到桌旁,打开盖子,将里面的饭菜摆出来,一边道:“不是都饿极了吗?快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夜影抬眸道:“吃了什么?”
墨情淡淡一笑:“璃瑛为何这么关心我的吃食?”
这回,夜影答得倒是极快:“因为我不能让你饿死在我这。”
这样的回答显然出乎意料,墨情扬了扬眉毛,轻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放心吧,我没有挨饿,倒是你,再不动筷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将手上的筷子递到他面前,夜影想了想,心道好吧,便伸手接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半食盒里的饭菜都被一扫而空,可吃得正香的人似乎觉得还不大饱,手上的筷子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墨情就这么看着他吃。
直见他终于心满意足舒出一口长气时,墨情才道:“我今日才知,原来璃瑛饿极了,竟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夜影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奇怪,昨天醒来时还好好的,怎么才一日就差了这么多?
“前两日是我渡了魔气给你,帮你充饥了。”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墨情悠悠道。
夜影惊愕,手上一抖,捏在手里的筷子生生劈了个叉。
若说到充饥,常人第一反应必然是从嘴里吃进去,夜影整个人有些发懵,呆滞的片刻,连眼睛都忘了眨。
“怎……怎么渡的?”
墨情坐在桌旁,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他。
“璃瑛觉得呢?”
“我……”胸口闷得慌,绷带下的薄唇有些发颤,抿了又抿,半天磨不出一句所以然来。
逼得无奈了,他倏地一下站起身,低低道:“我……我回房了……”
“璃瑛。”墨情捉住他的手腕,轻轻道,“陪我待一会吧,方才是逗你的,别当真,前几日是我吩咐掌柜的碾了鱼末,和在粥里用汤匙喂你吃的,但昨日到今日都没有捕到鱼,所以只喂了些清粥。”
夜影微愣,垂眸不语,片晌,他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也不知到底是睡得太死还是睡得太香,对于墨情所说,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拒绝的理由,夜影又坐了回去,两个人就这么靠在圆桌旁面对面坐着,半晌无话,空气寂静得落叶可闻。
“……我还以为你要睡了。”似是为了缓和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良久,夜影才堪堪吐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墨情却未答,他伸手,捏了一根夜影方才用过的筷子,蘸了杯中茶水,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执筷在桌上寥寥写画着什么。
须臾,他收了动作,道:“璃瑛可知这是何字?”
夜影闻言,起身凑近了些。
他眯着眼,认真辨认了片刻。
桌上写的的确是一个字,但这个字笔划繁杂勾绕,写起来十分繁琐,一笔不顺便难以分辨,到现在这个字也早已经废弃不用了。
若不是少时成天泡在古书卷籍里,怕是也不会认得这种古早的文字。
“这字和毅力的‘毅’字同音,其意为坚持,但还有更深层的意思,是要比坚持之意更极端的感觉,应该说是偏执或者执念要来得更贴切些。”夜影目光停在那个水写的字迹上,缓缓道,“可这是巫夷国早期的文字,你怎么会认得?”
墨情扬了扬嘴角:“我也是别人教的。”
夜影若有所思:“是朋友吗?”
墨情垂眸,看着桌上渐渐淡去的字,字句轻缓:“是我爱慕的人。”
夜影微怔,偏过头看他。
“这样啊……”
墨情扬起眸,目光轻和,淡若止水。
“……阿青的眼光不错。”
嘴角的笑意渐浓,他问道:“此话怎讲?”
夜影指了指桌上的字,道:“这个字鲜少有人认得,这说明那姑娘定然读过许多的古籍,应该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吧?”
墨情想了想,道:“嗯,是个温柔的人。”
夜影顿觉哪里有些不对,问道:“阿青你,喜欢的是……人吗?”
墨情笑笑:“怎么?”
“……”夜影微愣,“没什么,就是越发觉得那姑娘好了。”
“为何?”
夜影笑笑,因为话题轻松,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自然了不少:“当今世道,即便是主城存安,人与魔物之间也无不隐隐充斥着仇恨与偏见,表面上虽还算祥和,但实则不然,而一个大家闺秀,却能放下偏见与你相处,教你认字,实属难能可贵。”夜影道。
“她也爱慕你吗?”
墨情清浅一笑:“我不知道,他在这方面经验全无,难追的不得了。”
夜影回想这些时日都是墨情在帮着他,若是这件事让他这般苦恼,了解一些,或许能帮帮他也说不定。
夜影问道:“她可知道你是魔物?”
墨情点头:“嗯,知道。”
夜影若有所思:“那应该很好办才对……”
墨情托着下巴,抬眸看他,眼神中藏着浅浅的笑意,他道:“璃瑛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夜影苦思冥想,然而在这方面,他也是经验全无,实在是怕坏了事。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我也没什么经验,给不了你建议。”
墨情笑笑:“无妨。”
惦恋了这么久,再多上几度春秋,又有何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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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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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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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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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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