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定里面没有动静后,夜影抬手,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大门两扇式,厚重的门在被推开的过程中发出一阵沉重的隆鸣。
推开门,夜影手上动作微顿。
倒不是因为有什么意外,只见他动作微滞,随后回头看向阿青,语气带了一丝惊异和犹疑:“……这里,是阎王殿?”
阿青跟在夜影身后,抬头望了一眼匾额上的“正殿”二字,轻轻嗯了一声,看表情,似乎并不怎么讶异。
而夜影之所以能辨出这里是阎王殿,是因为殿内的一侧有一方桌,桌上有一牌位,无供奉,也无烛光香火,牌位上,刻了三个字。
——毗沙王。
关于毗沙王的传说,夜影也知一二。
传说中有一国,叫毗沙国。
毗沙国的国王生性好战,个性刚硬,从不服输,当然,也从未有任何一个国家能与之匹敌。
直到韦陀国的出现,毗沙国便有了能与之相抗的对手。
两国交战无数,兵戎厮杀。然因毗沙王一味的穷兵黩武,国力日渐不支,终于,在一次大战中,毗沙国军几乎被对方厮杀殆尽。最后,只有毗沙王一人杀出了重围,落荒逃至了另一个地方。
而他的部队也迅速重新纠集并追随他,他们群情激奋,对天立誓:“此生至死追随毗沙王!即便入了地狱,也要称王!定要让那韦陀国,血债血偿!”
接着,他们就真的在毗沙王的带领下,义无反顾,直入地狱。
而毗沙王也真的应誓,成了这冥间的阎罗,如愿报了那刻骨之仇。
当然,关于这冥间的阎罗王,不同的传说还有很多,好巧不巧,夜影只记住了这一版。
而他之所以能记住,还是拜辰风成日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些光怪陆离的奇闻异事所赐,若是没有辰风闲来无事地烦他,夜影也不会知道这些,此刻只怕要将这里认作是哪个故去的王侯将相的宫殿。
……
平安客栈。
辰风坐在桌旁,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他缩了缩脖子,将手中的扇子收了,捏在手里,起身去关窗户。
今天也不知为什么,时不时就是一个喷嚏,弄的小朋友们纷纷紧张,问他是不是染了风寒?
辰风倒不以为意,他看向窗外,扬起嘴角笑了:“估计是哪个美娇娘在想我呢。”说完便意识到自己的用词有些激进了,心中第无数次提醒自己,在孩子们面前,一定要矜持、稳重,可不能把小朋友带坏了……
……
阎罗大殿。
夜影忽觉鼻尖泛酸,皱了皱眉,将呼之欲出的一口气生生扼死在了摇篮中。
为了以防万一,夜影没有将殿门全部推开,而是留了足够两个人通过的缝隙,这样一来,既能在追兵和暗敌来袭时迅速关门防御,也能保证万一殿内有险,他们可以第一时间撤退离开。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还是谨慎些的好。
话虽如此,就凭自己把人家的宝贝拱桥斩了个稀碎,这梁子,只怕是解不开了。
夜影心里苦笑,看了一眼阿青,心想若是方才在奈何桥前碰见的是辰风,他定不会出手,直接给他扔那儿放着他死,就看阎王爷收不收他。
但阿青不同。
夜影也不知为何,当他第一眼见到浑身是血的阿青时,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破开了。
他的步伐,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踏过了近六百年,有些事情,是他自然忘却的,但有些不是。
他的记忆不知因何,有一部分细碎的缺失,但说是缺失,又不尽然。
说是交叠或许更贴切。
也就是说,他记忆中的一件事,在某个点分了叉,有了两个结果,而他无法判断这两个结果,哪一个才是发生过的真实。
若不是心里有了那一点的异样,以他的经验和理智都不会允许他做出这么冒险的决定。
在迷阵范围内的路旁捡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回家,断不可能。
但他做了。
他捡了他。
夜影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堵白墙,惨白的墙面上,布满了粗细不一的线条,而这线条所勾勒出的,是一副怎么看怎么怪异的图。
说不清这上面画的是什么,感觉其中一角有缕缕细线勾勒出了好似云雾的图案,但偏偏旁边的粗线生生要往这原本挺和谐的云雾图案中一通乱掺,看得夜影一脸茫然。
他蹙起了眉头,忍不住脱口:“画的什么鬼……”
“这里是阎王殿,这墙上,画的自然也是阎王。”阿青站在身后,忽然道。
夜影:“……”
……这下终于知道画的是什么鬼了。
这时,听见身后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把自己画成这样,也不怕遭雷劈……”
“你说什么?”夜影回头,眼神些许讶异。
阿青淡然:“没什么,是风声吧。”
“……”
夜影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深究,又继续回头去看墙上鬼画符一样的壁画,然而无奈的是,这墙上所画内容,却也不是他尽力,就能看得懂的。
“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上面画的什么的?”夜影问阿青。
阿青撇了一下嘴角,冷冷不屑地抛出了一句:“因为丑。”
夜影:“……”
“你和阎王,有什么过节吗……?”夜影斟酌了一下,问道。
阿青目光斜斜往墙上一挑,惜字如金:“没。”
夜影:“……”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在这里,阿青给他的感觉,又和在平安客栈和驿馆时不同,似乎……
要更加肆意……
也更冷淡了。
……
正殿看着很大,但其实内置的东西都十分简单,让夜影一度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阎王殿……
太清贫了!
离开前,怜悯地望了一眼摆在桌角的那个牌位,夜影合上门,决定去另外两个偏殿看看。
左侧的偏殿什么也没有,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里面的桌椅比正殿还要破吧……
自己已经过的很拮据了,但看着这只有外观辉宏的三座大殿,心里感慨原来冥界的日子也不好过……
而本以为他要的东西八|九不离十应该就在此处了,但连着探了两座殿,都一无所获。
他在这里才过了三日不到,但人命关天,且也不能保证回程的路上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意外,所以,自然是越早寻到越好。
推门进入右侧的偏殿,刚推开门,隆隆闷响的大门似是带起了殿内的积尘,顺着开起的门缝倏然窜出,顺着夜影的脚边一路往上扬起。
忽然手腕被人握住,往后一拉,知道是阿青,夜影便顺着他的动作往后了,位置调转,此刻,阿青在前,夜影在后。
“怎么了吗?”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夜影低声道。
阿青抬手在眼前随意扇了扇,道了一句:“没事,灰大。”
夜影闻言微怔,他盯着门缝中的积灰看了一会,的确,地上的灰蒙了厚厚一层,用脚尖碾擦,甚至能留下一道清晰的痕印。
这不正常。
并不是说积灰不正常,是因为就算积灰,也不是这么个积法。
正殿左殿都干净,唯独这右殿,光是透过这开得不大的门缝,也能感觉到从里面隐隐渗出的衰败之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夜影走上前,将阿青护回了身后,低声嘱咐他:“小心,可能有东西。”
阿青蹙了蹙眉,点点头,抬手拉住了夜影的手。
“……”夜影微怔。
也罢,就这样吧……
小心地推开门,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去,不似另外两间偏殿,即便殿中无人,可依旧有鬼火四处飘荡照明,可这殿中,照明全无,一片黑暗。
前脚刚进门,还没迈出两步,身后的门“轰——”地一声,自己关上了。
“……”
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在黑暗中,夜影感觉到阿青牵着自己的手微微握紧,将自己的手指全都收进了他的掌心里。
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如果有敌袭包围,战力是两个人,那么最好的方法便是把身后交付给对方。但现在,夜影的注意力的倒不完全是这个,因为黑暗中,隐隐传来了细微的拖曳声,窸窣作响,就好像有许多条蛇在悄悄吐着信子,等待发起进攻的最好时机。
如果是蛇,夜影一人倒还能对付,怕就怕是……
夜影抬手拔剑,将动作放到最缓。
忽然,感觉到后背靠上一阵微微的凉意,夜影心中一怔,这种感觉,总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好像已经许久不曾把后背交给对方了……
来不及思考许多,夜影开口,压低声道:“阿青,你会用刀吗?近战类的。”
感觉被阿青握着的手被握得更紧,然后他稍稍松开,接着,感觉到一根微凉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划了个勾。
夜影心里有了数,反握了一下他的手,算是回应,接着,他抬起左手,放到嘴边,拉了拉脸上的绷带,用牙齿咬住了绷带的一头。
黑色的绷带委落在地,没有一秒的耽搁,四周的窸窣声越发急躁起来,单凭声音夜影便知,这东西是打算玩瓮中捉鳖,只不过,也不知道是谁捉谁。
他在开门时,看到地上那厚重灰烬的一刹那,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而以自己入夜水逆的体质,此刻在这殿里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不大想遇到的东西……
就在绷带全部落下的一瞬,夜影利落轻喝:“黑枫。”
下一刻,阿青的手中便多了一把黑色的弯刀,刀柄处拖着黑色的残影从腕处的伤口疾疾飞出,落在了阿青手中。
意料中的,阿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排斥或惊吓,夜影稍松一口气,侧过头:“黑枫我从不外借,你怎么顺手便怎么用吧,如果觉得难受,就别再握着,丢了便是,它自己会回来的。”
状况紧迫,夜影简明扼要地捡了几条重要的叮嘱,回想当时收黑枫的时候,自己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嗯。”阿青道,“不难受,很趁手。”
“那就好,你小心些,这殿里面的多半是……”夜影话还没说完,只听角落“嗖”的一声——有东西朝他们过来了!
“刹红!”
霎时间,剑气喷涌,叱出的红光化作团团火焰落在殿中四处,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
刹红一式是夜影为应对黑暗的不利环境所创,而有个麻烦的地方在于,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刹红带来的光明至少要让人缓冲上片刻,除非对方也被晃了眼,否则一旦被对方寻到这个破绽,毫无疑问,那便是致命的弱点。
而事实上,通常第一次吃到这招的,别说发现这样的漏洞了,即便是大凶,被唬到破胆的也不在少数。甚至夜影第一次用刹红试招时,还差点把自己的屋子给烧了。
就在四下叱开的火光让他致盲的片刻,一大团黑色的东西当即分成数团,圆化方,方变长,长形的一端揉作尖刺,如一支支黑色的箭矢,齐齐朝他射|去!
阿青皱着眉头,短暂的致盲对他的影响也不小,此刻也是勉强撑起眼皮,却正好撞见这一幕,没有一丝犹豫,他飞身上去,手握黑枫,挡在夜影的身前,将那些黑矢尽数劈碎。
夜影第一次看见除了自己之外能将黑枫用得这般趁手的人。
斩碎了那些黑色的箭矢,大殿内当即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一阵狂风携着骇浪扑过,一个浪打过后,突然就没了后话,一瞬过后陷入了沉寂,诡异至极。
阿青低头看去,厌恶的表情啧了一声。
“你真是傻。”夜影闭着眼睛,哭笑不得。
夜影的夜视能力极佳,那么可想而知,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暂时无法视物的时间,也会更久。
“……”阿青看着他,不说话。
夜影笑道:“我自己创的招数,漏洞有多大,我比谁都清楚,不然也不能这么用。我还没这么善良,上赶着给对面送死。”
自己知道的漏洞,有朝一日也一定会被敌人发现,所以在将刹红用作实战之前,夜影早已将听力也锻炼得极为灵敏,迄今为止,闭着眼睛打架,他还从未输过。
“……我知道。”阿青垂眸,低低道。
“你知道什么?”夜影闭着眼,眼睫微动,轻声笑道。
“我知道你招架得住……”阿青抬眼,正好撞上夜影缓缓睁开的双眸。
“……”夜影眨了眨眼,所以,知道你还往前冲吗?
看着这满地的乌黑,夜影眯了眯眼,提剑一挥,团团的乌黑便尽数燃烧殆尽。
“是头发。”他低声道。
这便能解释这个殿中为何无鬼火,又为何满地尘灰了。
原本殿内就没几团鬼火,头发侵入殿中时,鬼火定是做了抵抗,地上的尘灰便是鬼火扑烧头发后留下的灰烬。
夜影看着赤练的火光掠过地上那一截截的发束,气势迅猛,不消片刻,地上就又多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缕缕烟尘升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味。
对此,二人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便齐齐拉开门,出了殿外,管不了那许多,既然门开的起来,那就先出去透口气再说。
“你说,我们在这放火,阎王爷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把我留下来给他扫地?”面对阿青,夜影少有地放得开,竟生了闲心,开起了玩笑。
阿青抿了抿嘴角,道:“他不敢。”
“嗯?为何?”
“你一来,就是桥毁殿焚,若是他在,怕是只想叫你快些离开。”
“……”
寂了片刻,夜影被他逗得一笑:“嗯,挺在理。”
“……”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夜影上前,握起阿青的手,从他手上接过黑枫,又将他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边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阿青摇头。
夜影轻舒一口气,一颗心算是真正落地了,才又将黑枫递还给他。
黑枫娇气,见不得一丝白日天光,即便整个栾洲大陆的白日皆是乌云密布,晦暗阴沉,黑枫也受不住,一旦见了光,整把刀便会化作一滩黑水,死气沉沉。
犹记得第一次黑枫化水时,夜影站在原地反应了好半天,那时刚从石窟里出来,便猜测天光是唯一变数,才硬守在原地坐等入夜,果不其然,趁着夜色,黑枫才又汇聚成形,夜影这才将他收了。
回想他当年收了黑枫的前几个月,身体给出的排斥反应十分激烈,尤其是黑枫寄宿在他的左腕里,那道伤口便怎么也好不了了。
原本是个不大的裂口,在经过不知多少轮的化脓出血和恢复后,才慢慢定了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过程之苦痛,难以言喻。
就连每次给夜影换药的辰风看了都摇头咂舌,骂他是疯子!
可饶是伤口已经定型至此,每每唤出黑枫,夜影左腕上的伤也难免要裂开一些。
这倒没什么,已经习惯了。
感觉到阿青的目光落在他没了绷带的伤口上,夜影不大自然地淡笑了一下:“若不是这种情况,我不会放它出来的,别一直盯着了,难看得很。”
“……”
“……不会。”阿青淡淡道,他反手,轻轻握住夜影的左腕,向前一步,看着那道伤,微凉的指尖像是安抚一般,拇指在伤口旁轻轻地摩挲着。
他低低道了句:“这样便好。”
夜影愣了愣。
他不确定阿青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摸了就不疼了,还是在说,这道伤并没有让他觉得反感……
乌黑的眼睫微微颤动,片刻后,夜影慢慢抽开了手,阿青也未做挽留,任凭他的手从自己的手中离开。
夜影揉了揉手腕,长长叹了一声,目光却还是柔和,只听他语气淡然,却又带了一丝无奈:“我不是很明白……你到这里,不是为了专门来戏弄我吧?”
阿青抬眸看他。
夜影道:“你应该还有正事,对吗……”
“青刑。”
阿青眸光微怔。
随后缓缓垂下了眸,良久,他轻轻笑了,轻声道:“怎么发现的?”
夜影眸光上扬,像是在回想:“在捡到你之后不久吧……其实我刚开始也只是怀疑。”
夜影眼角微弯。
“说来也不怕你笑,关于青刑的传闻,我也是前几日才刚了解到一二。”
阿青依旧半低着头,语气平淡如常,“单凭这个,就怀疑我吗?”
绷带下,夜影抿了抿嘴角。
此刻的场面应该是对峙,可因为这个人好看的眉眼,依旧柔和的目光,让此刻的气氛变得平凡了许多。
不像是在对峙,倒像是在很普通地谈天。
没有多解释什么,夜影只淡淡一句:“告诉我,你是吗?”
阿青鲜少像此刻这样,他轻叹口气,抬眸望他,那双眼睛如夜色一般,漆黑,深沉,叫人捉摸不透。
但也仅仅只望了一眼,下一刻转而又落去了别处。
“是。”
他承认得爽快。
那一瞬间,更是看不出情绪的波澜,他朝夜影伸出手,黑枫在他的手上,刀柄那道长长的黑影一直连向他左腕的伤口,他道:“还给你吧。”
夜影微微挑眉:“为何?”
阿青看着他,眼中尽是平淡,他抿着嘴角,声音泛凉:“我拿着这个,你不怕吗?”
夜影反问:“怕什么?”
阿青:“……”
“那日,西坡子镇外的树林,有一群成群结队的大凶忽然没了气息,我猜测,那时,是你在树林里。”
不是疑问的口气,而是肯定。
“……”阿青不语。
“我们刚入西坡子镇时,是贺秋带的路,他告诉我客栈离镇口很近,没有理由带着我们绕路,进镇的路上,龙七缄默,多半是因为和贺秋探路时已经中了招,贺秋原本计划带我去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平安客栈,这些,你都知道,对吗?”
“……”
“你告诉我那道胡萝卜有毒,我没有吃,可我还是中毒了……”
“……”
“能用迷阵的大凶本就不多,而能在大凶的迷阵里肆意穿行还不让操纵者察觉的,就只有比大凶更高阶的魔物。”
夜影想了想,继续道,“而那毒,除了那条帕子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只是我不太确定,你明明让我避开了,为何临了又给我下了毒?”
“……”
阿青不语。
夜影也不急,就这么等着他。
“……我若说,是为了护你,你可信我?”他沉默了良久,最后低声言道。
夜影微微一愣。
“嗯……”
阿青:“?”
“嗯,没什么,就是觉得,没有理由不信。”事实上,夜影心里明白,阿青说的,实则跟他直觉的结果差不多。
好看的眉眼轻轻弯了一下。
他其实分析过,在那时候下毒的目的到底为何,但最后,他只得出这或许是为了让他远离人群,以避开愤怒的镇民将怒意撒在他的身上……再结合之前的种种,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阿青眼中似有讶异,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就不怀疑我诓你吗?猎魔人对青刑二字无不闻风丧胆,你就不怕我一不开心,就取了你性命吗?”
谁知对面的人竟真的用手抵上了下巴,思考起来,他道:“你这话不大对,你既随时能取我性命,又何来诓我的必要?”
“……”
夜影笑了笑:“再者,于你来说,若你真这么想,左右我都逃不掉,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既是如此,黑枫你也不用急着还给我了,就是你手上再多个十把,对你我来说,也是一样。”
怔了半晌。
阿青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勾出了一抹浅笑。
“影哥哥所说,句句在理,拜服了。”
夜影报以一笑,心中却暗道方才是自己冒进了,只是,若不是阿青,他也不敢如此。
因暴露身份而恼羞成怒的魔物不计其数,就好比饮鸩止渴里的说书先生。但不知为何,夜影总隐隐觉得,阿青不一样,带着恶意去揣度他,更是让夜影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他甚至觉得,阿青根本就不是敌人,反而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头一次,他的主观想法有了想要盖过客观判断的冲动。
可即便从客观上分析,若是敌人,他大可在那侏儒小鬼快要发现他们时,将他一脚踹出去;若是敌人,也大可在夜影面对即将来临的万箭穿心时冷眼旁观;若是敌人,更应该在刚刚自己靠近时,用黑枫将自己果断了结,一了百了……
明明有无数的机会杀他,可阿青都没有。
从西坡子镇开始,渐渐地,夜影开始有种感觉,阿青对他并不感兴趣,至少,取他性命这件事,阿青不会做。琇書蛧
没有实质性的依据,可夜影就是觉得,他不会。
阿青手握黑枫,闻言,他收了手,眼神却停留在刀柄末端那道一直连到夜影左腕伤口处的黑色虚影,这东西像是影子,又像是条黑色缎带,将刀和人连接了起来。
黑枫寄宿于夜影体内,夜影以骨血养它,这条缎带,便是宿主和刀的影子,是以骨血喂养的凭证。
阿青将握着黑枫的那只手举过头顶,在半空中打量了片刻。
他嘴角微抿,低声道:“这东西不值得你用骨血养它。”
夜影倒不介意:“嗯,也还好吧,偶然捡到的,养久了,就有感情了。”
阿青蹙眉:“捡到的?”
夜影点头:“嗯。”
阿青:“哪里捡的?”
夜影回想了一下。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他只记得那时候和辰风打败了双生魔……
良久后,他道:“在一个石洞窟里,具体是哪个石窟,我也记不大清了。”
阿青眼神微变,低头看向手中的黑枫,抿了抿嘴角,若有所思。
“所以呢,接下来我们还要一起吗?你应该不是来拿花的吧?”夜影看着阿青道。
阿青垂眸,刚想说话,却听身后猛然炸起一声巨响,右殿的大门从里面被轰弹而开,毫无征兆地,直直朝夜影袭去!
夜影本就背对着殿门,闻声当即回头,他已经反应得极快了,可饶是如此,若是要在这种情况下同时劈开两扇重门,他无论如何也需要一段用来缓冲的距离,而此刻要闪避也已经来不及了,突袭来得太快,一瞬竟真的让他没了退路。
“啧。”夜影心道麻烦,生生接下来,怕是要废掉一只手,倒不是怕什么,就是太费事了!
“赤练!”夜影低喝一声,长剑像是得令了一般,剑身赤色更深,剑气翻涌,气势汹汹,一副誓要与那两扇重门硬碰到底的气势!
而就在那门以迅猛无比的攻势轰到眼前时,门不见了!
两扇门,都不见了?
很快,夜影反应过来,他看向地上两处砖红色的粉末,微微睁大了双眼。
只听身旁传来一句云淡风轻的不屑:“本有意放过你,既然你这么客气,这两扇门赠予我便是,看我什么时候满意了,再送给他也不迟。”
“……”
不知是不是错觉,身边的人在说这句话时,让夜影隐隐觉得,他似乎生气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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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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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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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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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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