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惊春细眉一挑:“正是,你这郎中知道得还挺多。”
时敬之原地刹住,晃了晃。不需要尹辞说明,他自是了解过赤勾……赤勾护法沦落到这个地步?
赤勾护法有六名,下设长老十八位,平日各司其职。护法的位子算不得教内顶尖,可在赤勾教这等庞然大物里,能当上护法的多少都是个人物。眼前的断腿女人,时敬之没什么印象。此人既然不怎么露面,八成是司掌器具、造物的“内护法”。
可惜他俩扣着傩面,衣衫普通,看着不像要紧人物。花惊春对他们兴趣寥寥,专心处理自个儿的伤腿时敬之施了止血消炎的药,她剩下那半条腿勉强能保住。
尹辞并未放过她,一套谎话胡言乱语:“前辈,在下有亲戚在赤勾,一阵子没得信儿了。都说赤勾教里出了事,少教主不是回了么?”
有救命之恩在,花惊春不好无视他:“你亲戚?做什么的?”
尹辞双手一拜:“寻仙居里看茶的。”
寻仙居是赤勾教里接待外商的小院,见此人对赤勾甚是了解,花惊春表情松了松。她打量了会儿尹辞,幽幽叹道:“什么回不回的,这少教主有还不如没有。”
尹辞继续引导:“在下不明白花护法,在下听人说了。要是教主位子空悬,则由三护教,六护法推举教主。外头找回来的少教主,手里肯定得有信物,也要有护法以上的人担保。”
“确实如此。”花惊春以小刀蘸烈酒,一下下削着伤口腐肉,嘴里嘶嘶有声。
“那不就结了。少教主拿着扫骨剑,肯定是乌血婆亲自挑的。乌血婆看人极准,怎么叫有还不如没有?”
花惊春刀子顿住,表情掠过一丝阴鸷:“你那亲戚死不了,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她冲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站起来,为首的对师徒俩笑眯眯道:“救了花姐,银子短不了你们。还请二位随我们走,人都挤在这儿,风不通哈。”
虽说此地只有泥巴墙和稻草地,这是摆明了要送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师徒俩没有强留,顺势转身。他们刚走出去没几步,花惊春便与身边人低声交谈起来。两个人一个内力惊人,一个耳聪目明三百年。一众人声音压得极低极细,还是给两人听了个大概。
“……那个少教主,绝不能即位……”
“教内兄弟都是苦人家出身……他哪是搜平民百姓,这伤的就是咱父老乡亲……”
“……屁股还没坐热,就把花姐赶出来……花姐是管古件儿的,说不定那把扫骨剑有假……”
时敬之给尹辞递了个眼色赤勾教秩序井然已久,教众没有陵教那般麻木,定是不会浑浑噩噩任人宰割的。
“听这说法,那新来的少教主问题不小,若是引仙会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时敬之快乐地搓搓爪子,“反正不是什么好鸟,找个机会捉了,让苏肆审审。”
“嗯。”尹辞停下脚步,假装拈去时敬之发丝中的草叶。
花惊春那边,对话还在继续:“……不过他不是宿执的曾外孙吗?咱们真要动手,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护教们万一……”
时敬之的微笑僵在脸上,尹辞的手凝固在半空。时敬之以一个极慢的速度扭过头,大量惊恐从傩面目孔里喷射而出。
“阿辞,你……我,这……”时敬之拄住旗子,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那个少教主……”
他是孙怀瑾的曾外孙,孙怀瑾与“宿执”一个时代,年代确实对得上。尹辞不死不灭,若、若要有过家庭,似乎也不奇怪。时敬之一脑袋算盘全成了浆糊,浆糊里泛出些微的酸意。
他的鼻子仿佛堵了,闻不到满院子血腥臭气,只能嗅到尹辞身上的味道。
尹辞终于拈走了那根草叶,他一脸深沉地看时敬之摇摇晃晃。等此人不倒翁似的晃得差不多了,尹魔头摇摇头,好笑地拍拍时敬之的脸:“我不曾婚娶,更没有孩子。无需担心,你还成不了人家的外曾祖。”
时掌门终于从辈分混乱的眩晕中恢复:“那个少教主是假冒的?”
“宿执名声在外,这些年我不认识的儿孙不知多少。”尹辞冷笑,“不过能让赤勾承认,此人的武功首先就不简单好得很,乖孙儿马上即位,外曾祖双亲到场看望,岂不美哉?”
时敬之:“……”
他陡然领会到了孙怀瑾当初的无措,不知为何,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老了许多。时敬之凄楚地站了会儿,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夫君说得对,就这么办。”
尹辞满脸的煞气瞬间漏了气,他罕见地卡了壳儿,扭过头去。时敬之左看右看,在对方的耳廓上看到一点粉意。
赤勾教总坛。
新的少教主正倚在窗边,看向窗外的沙漠景致。冬雪化了个干净,窗外只剩一片荒芜。他从小桌上拈了块糖果子,往嘴里一送。那取点心的手上覆着厚厚一层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腻了。”他冲下人皱眉。
下人大气不敢出,连忙把糖果子撤下,加了壶清茶。
这位少教主看着颇为年轻,面容清逸。他的五官不算惊艳,但也与苏肆不相上下。只是比起沾满人间热闹劲儿的苏肆,此人显得有些不沾人间烟火,有几分当年的宿执之风。
他佩了把镶着骨质剑柄的长剑,惨白剑柄上刻了赤勾教的纹样。此人一只手始终虚虚按着剑,活像怕它自个儿长腿跑了似的。
“少教主。”屋还是当初的屋子,属下还是当初的贴身属下。除了窗前人换了,一切似乎并无不同。不过比起面对乌血婆时,这位属下的语气里带了点苦味。
“唔,花惊春如何了?”
“已按规矩扔下三省崖,目前尚无踪迹,许是死了。”那属下小心翼翼道,“少教主,现下即位仪式未办,对外搜刮之事……”
那人眉毛一挑,瞬时出剑,雪亮的剑尖比着那属下咽喉。
那属下头不敢抬,嘴上坚持继续:“对外搜刮实在过火,非我赤勾所为。要是乌血婆尚在,定会大发雷霆。”
那少教主似笑非笑:“本座说了无数次。乌血婆上了年纪,古板胆小,也就眼光可取。俗话说将熊熊一窝,堂堂第一魔教,几个村子都不敢得罪?”
“我赤勾神教不掠活人食,只劫死人财。这是宿教主定下的死规矩,吴怀,你……”
吴怀缓缓送出剑尖:“谁准你直呼本座名讳?宿执只剩把骨头了,你们还在守着他的死规矩我也流了宿家的血,活血不比死人有意思?再多说一个字,你这舌头就别要了。”
那属下被刺穿肩膀,声音也沾了血气:“我赤勾神教……”
他没说完,便被那剑尖挑开牙齿。大半根人舌甩在地上,那属下惊怒交加,吐出一大滩混了涎水的血。吴怀的剑法不似扫骨剑那般阴森,却也邪气十足,古怪难测。
“地擦干净。”吴怀收了剑,冲下人比了个手势。
那属下倒在地上,被自个儿的血呛得连连咳嗽。吴怀走上前,一只脚踩上他的脑袋:“不敬扫骨剑便罢,我乃宿执曾外孙,你总得敬敬这份血脉。”
下人哆哆嗦嗦靠近擦血,属下则悲戚地看向窗子的方向。窗子上镶了上好的琉璃板,透亮得仿若无物。几个月前,那瘦削的老人常坐在那里品茶看景,如今连个影子都不剩了。
即便乌血婆还活着,也不会见个宿家后人就带回来当宝贝供着。那是陵教的陋习,赤勾不会那般没骨气。可他再怎么想反驳,都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啊啊声。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属下只得放弃挣扎,瘫软在地。
不知花惊春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花惊春不知为何顶撞吴怀,被下令扔下三省崖。花护法在教内人缘极好,向来得乌血婆器重,不可能存有二心。于是属下留了个心眼,在坠人下崖前,他给花护法塞了个小绳钩。以花惊春的本事,定不会毙命于崖底。
吴怀回教以来,平日说不上多么嚣张跋扈,行事却阴狠毒辣,与那清雅外貌分毫不搭。偏偏他信物、担保人两全,以往维持住赤勾的规矩,现在反倒成了最大的绊子。属下不管护法、护教们怎么想。就他跟着乌血婆这些年的经验来看,吴怀绝不适合统领赤勾。等过几日即位仪式一过,一切就来不及了。m.xiumb.com
在那之前,必须……必须除去这个人才行。
属下眼前一阵阵发黑,思维也渐渐模糊。他刚打算爬起身子,太阳穴处一阵冰冷吴怀就这样踩着他的脑袋,一剑贯穿了属下的头颅。
“这种时候都敢走神,赤勾真是什么人都敢用。”吴怀拔起利剑,轻描淡写道。“只是个贴身下仆,明儿我亲自挑个。”
他擦了擦剑上的血。
“曲掌门不日将到,本座身边带个迟钝旧仆,想想就败兴。”
作者有话要说:尹魔头:习惯了,总有人上赶着当我孙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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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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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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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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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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