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苏肆早已习惯演戏。他顷刻转了杀气,拿刀的动作都虚了起来,原本的杀气凛凛瞬间化作外强中干。施仲雨没几下,他便哎呦哎呦地投降了。时敬之则默默扣上傩面,药箱一捞旗子一摆,扶着腰走出药堆。
尹辞见此人戏瘾大发,只好配合地戴上傩面。
孙家是贩药大户,沾边的郎中底子不会差。沙匪们果然没动师徒二人,就地牵了马拿了人,满载而归。这群沙匪没回什么寨子,径直去了沙阜附近的村落。村内处处燃着火把,空地上摆了石灶大锅。锅边酒坛乱翻,吃剩的羊骨散乱满地,俨然一个匪窝。Χiυmъ.cοΜ
头目使人牵走马,枯山派五个人被推着跪在灶前。
“来,一个个报上名吧。郎中能留着,剩下的人要是不值钱,爷今儿就把你们砍了助兴。”
施仲雨朝前一步,站在五人身前:“砍了助兴?马十里,先前你我二人约好,只动财不动人。方才车夫放跑就是,你为何动手?”
马十里露出黄牙,色眯眯一笑:“小娘子,今儿晌午爷也没杀人呀。孙家不比别家,要是不杀了,那孙老儿查到咱身上,咱可担当不起。”
施仲雨面色难看,她一只手背在身后,暗暗给时敬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时敬之与尹辞对视一眼看来这位太衡女侠在这另有所图,这是给他们争取编瞎话的时间呢。
只听施仲雨继续道:“我才来两日,你便破了承诺。太衡将至,你们……”
马十里脸上的笑容快速消失:“行了别叨叨。小娘子,前两天爷听话,是看在你那脸蛋的份儿上。这村子啥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搁这装圣人呢?恶人满地跑,他太衡偏偏管我?”
施仲雨吞下一口气,表情更难看了。
不过她争取了半柱香的工夫,时掌门已然把瞎话编好。只见这狐狸像模像样塌肩弯腰,冲沈朱辛酸道:“小姐,小姐!你怎么命这么苦啊,明明等到了沙阜成了亲,老爷就不会追究了……”
沈朱眼见这感情充沛的表演,顺手抽了张帕子“抹泪”,遮住翻出来的白眼。
时敬之抽抽鼻子,转向沙匪头子马十里:“这位爷,我家小姐可是孙老爷的曾外孙。她是个苦命人,自小喝药到大。这不,她跟人私奔,还要我这么个郎中跟着呢。”
马十里只觉得自己一双慧眼识人,得意得很:“啧,我就说是私奔的狗男女。那妞儿长得不错,可惜碰不得。得,找人侍候着,找机会敲那孙老儿一笔!”
孙怀瑾子孙无数,连尹辞都要详查才知,这沙匪断然判不出真伪。
“这娘们姘头是哪个?先杀了!”
“使不得!”时敬之挡在苏肆跟前,“小姐爱惨了这位公子,你要把他杀了,小姐的身子骨定然受不住悲戚”
苏肆被这鬼扯惊得一脸木然,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张口结舌了会儿,才记起来配合:“是、是啊。我家可是沙阜本地的体面人家,你们杀了我,官府肯定会追查到底。”
他久居赤勾教,沙阜口音自是不在话下。
马十里哼哼两声,一双眯缝眼瞧向闫清闫清蒙眼背剑,一副江湖人的朴素打扮。既然不是姘头,那就是无用之人了。沙匪搓搓胡茬,几丝杀意透了出来。
苏肆一把扯过闫清:“这是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此行我与……与孙小姐外逃,多亏我这兄弟一路护送。手足要因我而死,我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说着,他特地憋出了几滴眼泪,看着比沈朱还可怜几分。
闫清:“……”
马十里头一回遇见这杀一个死一串的刺激场面,顿时头大如斗,掰起手指杀了郎中,小姐得死。杀了姘头和他兄弟,姘头死完小姐还得死。都说红颜薄命,眼前这红颜何止命薄如纸,简直是行走的活死人。
一个人都杀不了,马十里深感没劲。他又转向时敬之:“面具摘了,怪模怪样的,看着晦气。”
“我面目被火灼过,难看得很,爷看了更晦气。”时敬之笑道,把尹辞往身后藏了藏。“我这徒弟也是,我俩一起烧的。”
马十里:“……”
马十里:“行行行,郎中不嫌多,都滚都滚。小娘子,把这串拖家带口的玩意儿带下去,看着心烦。”
时掌门胡言乱语一通,好歹把沙匪稳住了。可惜施仲雨初来乍到,显然不受沙匪信任。她与枯山派一行人一同被押着,送进村里最大的院子。
说是最大的院子,院墙也是稻草和泥。院内走走站站不少人,各个蓬头垢面,尿骚和汗酸混在一起,顶的人止不住地干呕。房内垒了土砖炕,垫了点稻草破布,这就成了大通铺。
傩面之下,时掌门闭住气,一张脸逐渐变绿。
“施姑娘。”等沙匪们离开,他火急火燎地开口。“你将我们留下,所为何事?”
施仲雨虽然看不见时敬之的表情,但此人“想要连夜逃跑”的情感已然呼之欲出。她抹了把脸上的尘土,重重叹气:“你手里宝图不少,赶紧找视肉是正经,怎么跑到这儿来?”
时敬之沉思片刻,据实相告:“我们手里确实有阎不渡设下的视肉钥匙,等曲掌门发现视肉,我们跟去谈判也不迟。”
施仲雨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都说枯山派忘恩负义、贪得无厌,我倒觉得时掌门是个敞亮人。我也明说就是时掌门可听说赤勾要立新教主?”
一边的苏肆沉默不语,只是稍稍动了下。
时敬之:“稍有耳闻。”
“据说被杀的少教主是个冒牌货,有人持宿执的扫骨剑而出,又有乌血婆座下大长老作保,眼下已被赤勾承认。赤勾为天下第一魔教,一朝易主,江湖公认的流程也要走太衡与阅水阁将至,想必掌门也知道了。”
施仲雨抚摸着廉价佩剑,垂下目光。
“新教主业已掌权,赤勾完全换了张脸以往哪家挖出旧宝,赤勾收购的价格比一般铺子还高。现在他们非但不给钱,还挨家挨户搜刮,一旦不从便杀人夺宝。”
沙阜挨着西北古战场,当地人多少都会蹚蹚沙漠、碰碰运气。尤其是这样的村落,家里要没一两样古件儿,说出去都嫌丢人。先前赤勾只盗大墓,杀手生意只做富户,与一般百姓相处融洽。如今这做派,像极了最初的陵教。
闫清忍不住道:“他们说杀人就杀人?官府不管吗?”
“沙阜天高皇帝远,官府吃足了赤勾的好处,现在他们说古件儿都是赤勾流出的,官府也不管。”
时敬之恍然大悟:“所以这村子……”
“嗯,他们是个蹚沙掘墓的大村,出过不少赤勾好手。这回被赤勾盯上,他们只好收留沙匪,两害相较取其轻。”
怪不得施仲雨不动沙匪。对于这村子来说,沙匪松散不识货,姑且还能应付。换了赤勾教这庞然大物,一不小心便是人财两空。赤勾忙着地毯式搜刮,第一回跳过这些扎手的村子也不奇怪。
可这到底是得过且过,能撑到什么时候还难说。
“此处状况,我能说的都会说与你们。”施仲雨抱拳道,“前有赤勾,后有太衡与阅水阁。这几日沙阜的戒备甚是严密,探明情势前,各位在这里躲藏为好。”
“甚是严密?”
“我在太衡有眼线。这回来的是曲断云本人,容王许璟明一同随行。”
时敬之响亮地啧了声,半晌才继续道:“太衡的马也挺快,我以为他们早就到了。”
施仲雨摇摇头:“他们先去了西北大禁制一带,还要两三日才能到沙阜。”
“……我明白了,多谢施姑娘。”
……
是夜,时掌门还是忍不了大通铺。他跑出房间,在院中贴墙端坐,脑袋埋在尹辞发间,试图以心上人的味道驱散周围的臭气。亏得是暖春,夜里两个人挨在一起,倒也不嫌冷。
“说咱敞亮,她到头来也没说自己在这做什么。”时敬之嘀嘀咕咕道。
“许是看太衡的表现。乱象在前,以往的太衡八成会出手。现在的么,难说。沈朱与她住在一起,兴许能套出点什么。”
尹辞摸摸时敬之的长发,打了个哈欠。
“郎中是吧?”一个声音急火火地插话道,“这儿有人不行了,赶紧来瞧瞧!”
伤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她丢了条右腿,膝盖以下的断面腐烂肿胀,淌着腥臭的脓水。女子气若游丝,全身烧得滚烫,看着确实危在旦夕。
时敬之不似闫清那般良善,但也没恶到故意袖手旁观。他当即撸起袖子,诊起脉来。
那女子体格结实,武功也扎实。即便丢了条腿,她也没落到“天厌”的地步。时掌门带的药是孙府里取的,疗效一顶一的好。不多时,女子清醒过来,皱起眉头:“怎么……”
“花姐,你可是醒了。”她身边的人急道,“马十里拐了个郎中回来,帮你瞧了瞧。”
“今儿他们劫了几辆运药车,姐你有救啦。”
这女子年逾不惑,青丝夹白发,一张脸稍有皱纹。她不算漂亮,眉眼间隐约存着些刻薄,好在没多少邪气。
“花姐”目光一扫,停在师徒俩身上。她挣扎着撑起身体,冲时敬之摇晃着拜了拜:“在下赤勾花惊春,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哦,前赤勾人士,见笑了。”
她嘴上答谢,语气里仍有一股子凌人傲气,让人不知道怎样接话。
时敬之没来得及回应,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自嘲地笑笑:“也无妨。赤勾神教,赤勾神教……它早跟乌血婆一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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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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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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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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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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