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为了验明双生根真假,翻出自己的血瓶,拿酒去试。结果酒刚入血瓶,那人便咕咚一声栽倒,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活例在先,加上棉姐和引灯做证人,时敬之苦口婆心了大半宿,才哄得村民安了心。
喧闹平息,朝阳已至。
时狐狸急着脱身,来了一招祸水东引。他将闫清一推,又把村民注意力拖到“闫清救下全部血瓶”上来。可怜闫清谨小慎微多年,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被村民们当场谢成一根面红耳赤的棒槌,脸皮都快和眼睛一个颜色了。
源仙村人不知阎不渡恶名,又被时敬之哄得稀里糊涂,攻势格外猛烈。闫清抵挡不住,只得拉了苏肆做盾牌。苏肆又是根混惯市井的老油条,顿时进入角色,开始咋咋呼呼地忽悠人。
趁村民们被两个下仆吸引注意力,时敬之薅上徒弟,脚底抹油溜了。
两人直奔禁地妖树。
他们没有在神女卧房寻到阎不渡的信息。根据记录,阎不渡“因蓄意破坏妖树,为村人所恶”,而妖树尚在,这便是仅剩的线索了。
没人围观,时敬之顿时散了仙人架子。他卷起长袖,在树上乱爬。尹辞看不下去,脚尖点地,也跃到妖树之上,把他猴子似的师父拎到高处。
时敬之毫不掩饰目光里的羡慕:“阿辞好轻功,教我。”
尹辞不想这人轻易死了,本就存了几分教导心思。然而两人挂了师徒名号,时敬之愿不愿意还两说。结果他没还开口,时敬之倒自己提了出来。
尹辞好笑道:“师尊,你是不是该反过来叫我师尊?”
时敬之眉毛一抬,理直气壮:“人家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就算授业不行,为师还可以传道解惑嘛。再说了,还有个词叫不耻下问……”
尹辞有点想把狐狸从树上蹬下去,他忍住了。
“传道解惑?”他没掩饰声音里的调笑。
时敬之看着他,那份不甚正经的模样渐渐消失了:“是,传道解惑。”
尹辞也收了笑容。
看见时敬之的表情,他又想到那句“不会负你”。
鬼墓之下,时敬之也曾说过“不会负你”。当时尹辞只觉得这人一片真诚无依无据,甚是可疑,话也像时敬之自己说给自己听的。www.xiumb.com
而先前风阵初散,时敬之话语里的情意淡薄了些,听着反而更接近一个承诺。
妖树甚宽,两人站得沉稳。禁地焦味混上树叶的清新味道,依稀有些神坛燃香的气息。
尹辞再开口时,已经全然没了说笑意味,他当真好奇了起来:“师尊觉得我有什么惑,须得外人来解?”
“为师擅长看人。凡人七情六欲,七分写在脸上,三分化在动作。我收闫清,看的是他清心寡欲。我留着苏肆……他虽在善恶间摇摆不定,却执于情义。”
时敬之上前几步,当真露出了几分师长的气质。
“阿辞,我仍信你为人正直,可你怎么就什么都不想要呢?”
尹辞心里略微一绷,这回不是因为时敬之那“天地不仁”的气势,而是因为对方语调诚恳,短短一句戳入心底,竟戳出几分痛意。
百年沧海桑田,爱恨情仇一团乱麻、无疾而终。除了“想死”,他找不出其他愿望。
“兴许是太无聊了。我倒羡慕师尊,一口一个自己没得救,乐子也没少找。”
这话给尹辞说得阴阳怪气,时敬之却笑了起来。他再次拿出山大王的架势,一把抱住高处树枝,冲尹辞勾勾手指:“阿辞,上来。”
尹辞:“……”他头一次发现,便宜师父在噎得他无话可说一事上,根本天赋异禀。
此人不止天资超然,莫名程度也是百年难遇。树枝上又窄又挤,自己上去,两人只能化身吊在树枝上的猴子。时敬之那毛病,终于要影响心智了吗?
“上来。”时敬之又勾勾手。
“不。”
“这是师命。”
尹辞深吸一口气,还是上了树枝。他不像时敬之那般树懒抱树,而是轻盈地立于枝头,如同飞鸟。
树枝不粗,一口气架了两个成年男子,弯得颇为凶险。
“行了,下个师命呢?”尹辞戳了戳扒拉在树枝上的时敬之。
时敬之弯起眼:“阿辞若离了源仙村,不会再来了吧?就算再来,也不会来这个位置。”
“是又如何?”
“若不是我将你喊上来,这里会是你终生未至之地。哪怕你能活一百年,也是如此。”
时敬之小心地调整姿势,晃晃悠悠坐上树枝。
“不是很有趣吗?这等细小角落,哪怕近在咫尺,大部分人也只是习以为常。只是此处风景再寻常,也称得上世间独一无二。”
朝阳初升,四处一片阳火似的金光。时敬之遥望旭日,愉快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为何,尹辞那口戾气突然散了。他盯着自得其乐的时敬之,内心又生出些酸涩的向往来。
有些人就是有这般才能,哪怕沉于万丈深渊,也能在深渊之底挖出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尹辞几乎要恨起这份天真,又想将它捧起,让它不至于太早摔进泥里。
仿佛如此一来,他自己也能借那丝光亮,不会苟活得太过艰难。
尹辞默默伫立一阵,在时敬之身边坐下。
时敬之语调越发轻快:“都说阎不渡失踪前得了视肉,他又刚好来过这里。这里既有治百病的灵药,还有神仙之说,怎么可能和视肉没关联?”
尹辞只是看着他:“嗯。”
“而且自从我来了这里,一口血都没有吐过,脉象又与此处住民相似。我这怪病,和此处神仙定然脱不了干系。古旧法阵、肉像用处、真仙踪迹。这么多谜题要解,你若继续跟着我,保准不会无聊……说不定行走久了,你能发现自己想要的。”
“嗯。”
其实他想要时敬之的金火,只是以金火长久灼身,时敬之必须配合才行,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时敬之不知徒弟心思,自顾自继续:“怎么样,这算不算解你的……哎哟!”
他底盘不稳,终归是尊臀一滑,眼看要从树枝上掉下去。尹辞顺手勾住师父,叹息出声:“姑且算解惑吧,百之一二那种解。”
“阿辞,别动。”
“怎么?”
“吊影剑借我。”
时狐狸晃晃悠悠吊在半空,剑指树皮。扭曲干裂的树皮被削去,一行苍劲大字露了出来
看见了?看见了就去找秃驴。
时敬之、尹辞:“……”
时敬之:“是阎不渡的字,和鬼墓下的一样。”就是口气颇为不耐,没半点风雅之气。
尹辞:“见尘寺在永盛西边。要从陵教直接往返,路过这里也不奇怪。”
新线索出现,尹辞那点淡薄的伤春悲秋顿时没了踪影,语气又硬起来。
时敬之顿悟:“若说哪个门派对视肉最不感兴趣,非见尘寺莫属。偏偏把线索藏在见尘寺,阎不渡此人可真……啧。”
随即他为之一振:“我在见尘寺有事要办,正好一箭双雕。再休整片刻,我们就上路。”
两人终于下了树,正落在树门前。残余的阳火还在烧,树门内飘出一阵阵焦糊气息。时敬之转身看了会儿,莫名其妙冒出一句:“白苇本不必死的。”
尹辞停住脚步。
“他明明说了不会放弃性命,到头来还是扑进了肉像里。就算他借此护了引灯,初下决定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吧。”
“也许他只是眼见爱人痛苦,不知道怎么办了。”尹辞答得熟练。
此种状况,他实在见过太多。不过时敬之此人状况特殊,尹辞不指望师父能理解多少。
果然,时敬之摇了摇头:“我若是他,绝不会如此轻率。”
说罢,他再不看那禁地,扭头便走。尹辞却仍望着树门,没有第一时间跟上。
他又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境。
那些支离破碎的痛苦,兴许是由肉像无意识传出的。不知道一阵烈火之后,那些哭泣的声音是否停下了呢?
而在梦中失去了人类面孔的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时敬之说得不错,他们这一路越走越阴暗奇诡,着实不会无聊。
又过几日,源仙村的人们沉默地收拾家当,浩浩荡荡地奔赴入口处的小桥。他们取了各自的血瓶,封得仔仔细细,宝贝地挂在胸口。
引灯的胳膊仍然残着,她一只手牵着狗妖,一步三回头地走着。
“为什么要搬家?”
“上仙说了,我们须得早日离开此地,与山外人搭上关系。这样哪怕坏人来报复,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棉姐蹲下身,轻声哄她。
“可是姐姐只走了三天,就死在外面了。”引灯仍无法理解太复杂的事,光是将“登仙”和“死”划上等号,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没事的,有阿爹阿妈都陪着你。”
“那我还能见到姐姐吗?”
引灯抬起头,一双眼肿成了桃子。
“昨天我梦见她了,她向我挥手,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棉姐不答,她把小姑娘抱上狗背,又摸了摸她的头。
“走吧。”她说,“息庄离源仙村很近,我们搬去那,要是阿露想见你,不会找不到你的。”
“嗯!”
枯山派四人站在队首,苏肆还抱着掉了不少毛的白爷饶是鹅妖直觉过人,在风刃下保了一条小命,却也吃足了瘪,折了无数鹅毛。
他们终归是离开了。
暖风与鲜花被舍在身后,人们祭出祖传的仪式,沉默地钻入桥洞,又从神祠中走出。山上一片寂寥,小雪纷飞,还是来时模样。
枯山派四人甫一出神祠便离了队,闫清似乎有所挂念,时不时回头乱看,差点被苏肆箍住脖子。师徒两人则耐着寒意,谁也没穿罩袍,努力白衣飘飘,散发仙气。
等出了众人视野,时敬之还好些,尹辞已然嘴唇发青。
时敬之用棉衣裹了徒弟,吐出一大团白汽:“要命,我都忘了外头是冬天。”
“刚才我在林地旁看到一男一女,朝我们招手来着。”闫清揉揉冻红的鼻子。“源仙村人不是都走了么?”
苏肆满不在乎:“你看错了吧。”
“……也可能。”
“嘘,别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时掌门坐不住了,“总之先下山,我得找东西盛盛灵药。天寒地冻的,玉壳子也得冻裂。”
他从胸口取出块灵药翡翠,小心翼翼地查看
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透玉里的青翠液体变成了浑浊的土黄,翡翠摇身一变,看着活像一块泥巴疙瘩。时掌门气不打一处来,嗷地吐出一口血。
幻梦已破,一切一如往昔。
尹辞同情地捋捋师父的背,权当安抚。然而一如往昔的不止他这师父
不远处,陵教的信号焰火倏地升起,炸出一团赤雾。
时敬之抹抹嘴边的血,声音发苦:“……闫清啊,你家里人来了。”
陵教人士心眼当真堪比针尖,郑奉刀看来打定主意要拿他们垫床角了。现在添了个苏肆,正好四个床角一起垫。
得,只能跑路。
尹辞拎起师父,苏肆拽住闫清。轻功好些的两人踏雪而起,熟练地逃起命来
至少见尘寺是个安全的终点,希望阎不渡真在那里藏了线索,而不是拿他那莫名其妙的和尚情结来耍人。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今天只有3k8,小编也很疑惑,明天会加把劲的!
阎不渡,所有人都发现了你的和尚情结,这可如何是好。
……以及仔细一想,猫好像确实不如狐狸抗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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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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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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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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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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