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摊子上又摆了一杯奶茶,触手温热,才刚刚放下不久。
她不爱喝凉饮,四十度的夏天,也要喝开水。
她抿了抿嘴角,低头微微一笑。
拎上剩下的大白菜,带着那杯来路不明的奶茶,路蕴朝着李老头家走去。
李老头住在巷子尽头的一间小破房子里,每个城市的旮旯角总是破败的超出人意料。外头车水马龙五光十色,到了这条小巷,则变成简单的红瓦白墙。巷子尽头的角落,更是只有一间间铁皮木头房。
说起来也是独栋,只不过一栋房子只有一个房间。李老头家算好的了,勉强能有一个厕所,其他人都的去公厕。
在这种地方,最麻烦的是洗澡。
路蕴参观过他们的洗澡间,很吓人。
洗澡间躲在一个小角落,很不好找。路弯弯绕绕的,巴掌大的地方差点没把她绕晕。
外头看上去,是一间破败的水泥间。青苔长满四壁,时不时有壁虎爬过。瓦片上长着草,老大一丛,摇摇晃晃,还挺滑稽。
走进里面,绿色的青苔地板被人踩出了一条小路,从门到放洗澡桶的架子,勉强能看出原来的地面也是水泥地面。放水桶的木架子上还长着黄色的蘑菇。
路蕴当时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光是想象在这种地方洗澡,就足够让她毛骨悚然。
李老头和大部分人一样,搭了个架子放在门口算作厨房,门前晾了一根绳子,用来晒衣服。若是到了雨天,就只能把湿哒哒的衣服挂到屋子里,拥挤湿闷。
这是个棚户区,为防屋子漏雨,几乎家家户户都把屋子用铁皮东补一块、西补一块。
屋子的大门是木头做的,用小锁头锁了,一脚就能踹开,防君子不防小人。
走进这段区域,铁皮被风刮起来四下碰撞的尖锐的“帮帮”声不绝于耳。
这里头住的,大部分是外地来打工的年轻人,李老头是为数不多居住在这里的原住民。
几十年了,房子也没得拆迁,孩子们又都出去,其他人纷纷在原有的地基上盖起了小楼,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坚守这栋破破烂烂的老屋。
说起他的儿女,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有时候也会说些早知道生下来就掐死他们的话,把养他们的钱省下来现在日子有多好之类的。
路蕴照旧把青菜放在李老头门口的“厨房”上,看他在屋子旁的角落里收拾那堆破烂。
见他过来了,李老头洗洗手,简单地炒了菜,两人一起吃。
路蕴不爱做饭,吃饭也不太讲究,有的吃就吃好一点,没得吃就随便一点,实在不行,一杯开水也能解决。
她天天给李老头送菜,李老头感激,留她一起吃饭。
之后顺理成章的搭了伙,路蕴还时常给李老头买点肉,算给两人加餐。
李老头高高瘦瘦,精神很好,七十多岁的人,身子骨还很健朗。一张脸饱经风霜,肩膀瘦的高高耸起,仿佛担过无数生活的磨难。
拿起筷子,路蕴顺势把手边的奶茶一推,推到李老头跟前,“送你的,你就喜欢年轻人甜丝丝的东西。”
她嘴角弯弯,生活虽苦,李老头却又是个享受生活的人。捡破烂是为了生存,闲下来的时候,和其他老人家一样,也爱到河边散步,喜欢到处溜达。如果他家里人能对他好一些,他一定是个时髦的好爷爷,能和小孙子们玩在一起。
李老头也不客气,两人这么熟,推来推去反倒不好意思。
“你买的?还是张远航送的?”
他随口问道。
路蕴笑,“我哪里会去买这个?就算我去买,他也不收钱啊。”
张远航是隔壁奶茶店的小老板,看上了路蕴,风雨无阻的给她送奶茶。
路蕴吃饭坐的很直,很有教养。李老头也坐的很直,坚韧的性格让他不习惯弯下脊背。
路蕴说,“他也挺不会追人的,天天送奶茶,换做旁人,只怕是胖死了。”
李老头终于笑了笑,“我帮你喝一点,隔壁的几个妞妞也帮你喝一点,胖不了。”
低头扒拉一口饭,想起了什么,交代道,“不过,他家的便宜还是不要占的好。他妈不是个肯吃亏的人。我年轻的时候,她家卖菜,连一分一厘都要讲究,半点不肯让。你喝他家那么多奶茶,怕是有麻烦。”
路蕴浅笑,“放心吧,我不白拿别人,他妈来买菜我都不算钱的。我还老买水果倒贴。”
“别担心我了,我在一个地方住不长久,已经快走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李老头筷子一顿,“你要走吗?”
然后带了点怅然道,“也是,你也不是我们本地人,又还年轻,天南地北的哪里不能去?不像我。”
他自嘲的笑笑,“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哪儿都去不动了。”
路蕴想安慰他,他却摆摆手,笑道:“我经历了这么多事儿,知道人生总有分别的时候,别矫情。”
**
张家
张远航翘着嘴角走回家,张妈一看他那副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又去见卖菜那个了?”
张妈这么鄙夷的语气让张远航不太赞同,“妈,路蕴人家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和咱家一样。”
张妈没好气道,“是是是,咱家一杯奶茶卖个几十块,她一摊子菜,从天亮卖到天黑都卖不到三杯奶茶钱,更别说她还老送人。不会做生意的人哪,钱从指头缝里就这么溜走了。”
她伸出右手,对着指缝指指点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路蕴这个人,她是非常不喜欢。
他们这种生意人找媳妇,就该找精明能干的,能管住家里的生意。再不济,也得找个好生养的。
路蕴浑身上下都没有二两肉,瘦骨伶仃,跟穷的吃不起饭似的小身板,看着就苦相。
想起她,张妈就不高兴。
“我跟你说啊,我是不会同意路蕴进家门的,你别想了。”
张远航焦急道,“妈,为什么啊?这,路蕴多好一人,你看她脾气那么好,给你做媳妇不就和女儿一样贴心?”
张妈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看自家儿子,阴阳怪气道:
“我可要不起这样的女儿,更要不起这样的儿媳妇儿。你看她那样子,小姐身子丫鬟命,就是个卖菜的,还天天一副大小姐的做派。”
她在炒菜,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声音很大,越说越恼火,把气撒在菜上了。
“有钱人才陶冶情操呢,她一卖菜的,天天拿着本佛经读什么?没钱不想着挣钱,脑子里装着风花雪月,这都叫神经病!我可不想我孙子跟着个这么不清不楚的妈!你不知道,我可是打听清楚了。她连张小学毕业证都没有,整个一文盲!你说说,这样的人家,配得上你吗?咱家不能越过越回去,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多少人因为一桩不妥的婚事,整个家都败了。航航,老妈一心为你好,这种拎不清的女人咱不要。”
张远航听不下去,“您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卖菜的、卖菜的?我们还是个卖奶茶的呢!”
张妈锅铲一扔,“卖奶茶的怎么了?看看咱家这房子?看看你吃的用的?哪个磕碜?你再看看路蕴,住的那小破屋子,哎哟,能嫁给我们都算是嫁入豪门了。”
除了一张长得好看的脸,一无是处。可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菜市场一枝花,那不还是在菜市场吗?偏偏她儿子这个死脑筋,非得要这个女人不可。
说着又想到路蕴天天喝她家免费奶茶的事儿,更讨厌起她来。
“整个一蠢货!出门看看,哪家有她这种傻子?李老头七个孩子都不要他了,她倒像捡到宝似的和人凑一块过。怎么着啊?童年不健全缺爱还是咋地?你将来还想多养一个孤寡老头子,嫌家里钱多?”
“我都不想说她,小姑娘家家这么不要脸,天天喝我们家奶茶不给钱,也真亏她好意思!”
张远航阻止他妈继续说下去,“行了,妈,给人家送东西是我自愿,别太小气。”
说完,“砰”一声,不轻不重地躲回了房间。没敢大发脾气,却也表现出了他的不高兴。
“嘿”张妈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更是气极。
早晨天刚蒙蒙亮,菜市场上的铺子已全部开张。
张远航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决意和母亲抗争到底,一定让路蕴和她在一起。
刚出门,还没走到自家奶茶店,就见捡破烂的李老头和路蕴一起站在菜摊后。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真叫老妈说中了,路蕴还真给自己认了个爹?
饶是他再喜欢路蕴,此刻心中也生出了不满。
他为了和他妈争,都已经这么难了,怎么路蕴就不能体谅他一下?他都不嫌弃她,她还没事找事,多给自己找个负担。
一想到这儿,方才的兴奋顿时荡然无存,面色不太好看的走向路蕴。
路蕴正和李老头说些什么,有说有笑,顺带还把钱罐子交给了他。
张远航一阵紧张,钱都交出去了,那不就是……
他有点着急,大步走向路蕴的菜摊,希望他的表白能让路蕴迷途知返,别再管李老头的闲事。
等站到菜摊前头,气带了点喘,脸色也有些红。
“路蕴,我会努力让我妈接受你的,你放心,我只喜欢你一个,只要我们两个努力,什么苦难都可以解决的。你如果没人依靠,可以依靠我……”
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大通,路蕴还在和李老头交代些什么,一句话也没听清。Χiυmъ.cοΜ
说了老半天,这才终于注意到,路蕴没听他说话。
他心中有气,刚想骂人,就见路蕴抬头看他,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能再说一次吗?”
她巧笑嫣然,像一树暖阳照进张远航的心头,更像是传说中的妖精,彻底勾走了他的魂。顿时,什么气都生不出来了。
张远航下意识的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说服我妈,我们两肯定能走到最后!”
路蕴浅笑看他,面色不解,只差直接把问号打在脸上。
但大概还是知道他妈不喜欢他,随口解释,“每个人都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在生活,就算不甚理解,但既然是别人的选择,与自己无关,就不要说嘴了。你母亲对我的看法我无所谓的。”
真是个傻姑娘,一直这么为别人着想。他妈真是没眼光,找媳妇儿不要脾气好的,难道要找那些家里有点钱就蛮横跋扈的不行的?
想到他妈给他相看的那些丑八怪,张远航没来由生气。
虽然他长的也不算多帅,但好歹也是眉清目秀那一挂的。他妈也真敢把那些个土头土脑满身赘肉的介绍给他。
比起那些丑女人,路蕴简直就跟仙女一样。
其实他有时候也和他妈想的一样,路蕴家里没什么钱,嫁到他们家,能过上好日子。
从一开始喜欢的时候,就带上了高高在上的态度,想当然地认为路蕴不会拒绝他。
张远航再次保证,“路蕴,你放心,我喜欢你,和你家没关系。我妈嫌弃你,我不嫌弃。你家里再困难,以后我和你一起担。我绝不让你活的太累。”
从说出嫌弃两个字开始,就已经说明,你在心底嫌弃了。
路蕴委实有点莫名其妙,还有点好笑。
她以为喜欢,是纯粹的喜欢,想不到居然是“施舍”一般的喜欢。
真有意思,好歹她也是个路家的长老,什么时候轮得到走阳间这条路上的凡人嫌弃?
要是给家里人知道有人嫌她穷,牙都能笑掉。
还以为他真是个傻小子,原来壳子里头还是个势利眼。
路蕴表情依旧淡淡的,从坐上长老的位置开始,就逐渐养成了不喜形于色的习惯。
身边的李老头却是笑出了声,不满地怼张远航,“就你这样,你妈还嫌弃路蕴?你说你干啥啥不成,长得也配不上路蕴,家里有几个钱就以为自己是大款啊?”
越说越看他不顺眼,“我说你妈这人,还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辈子也就是开个小店的命,还妄想自己大富大贵,拿鼻孔看人呢?都是老邻居,谁都知道你妈是个什么人,你年轻轻的,别学你妈那一套。”
张远航半气半羞的瞪了李老头一眼,想要回嘴,又觉得他是个老头子,和他吵架不合适。
他一脸凶狠地盯着李老头,李老头倒是一副豁出去的死皮赖脸的模样。
他这么多年,能一个人拉扯大七个孩子,也不是个老好人。这辈子就没怕过什么,总不见得年纪大了,胆子小了,连个小后生都怕起来。
他们这么对峙着,很有些剑跋扈张的意思。
路蕴也没搭理张远航,默默的收拾起她的东西。等到东西装好包,这才抬头,脸上是一贯的温柔平静。
“张远航,我不喜欢你。其实早该和你说清楚的,”她叹了口气,“看在邻里的份上,也不好意思把话说的太开。所以每次你给我送东西,我都会给你妈妈送一些回去。这就是简单的礼尚往来,都怪我,让你会错了意思。”
不是,这怎么能一样?怎么是会错意思呢?张远航着急,张了张嘴,路蕴抬手,止住了他。
“你听我说完。”
路蕴说话声很轻柔,说的很细致,“你妈妈说的是对的,我们家门第比较悬殊,凑不到一起。”
她走阴间这条路,你走的,却是阳间的路。天地把大路分成了两边,她是见不得光的那群人。
拒绝道,“我不喜欢你,而且,我家不会同意的。”
“我今天要走,摊子留给李老头,以后就是他在这里卖菜了。都是邻居,希望你们大家以后照顾一点,他一个老头子孤零零的,也不容易。”
路蕴说着说着,还朝李老头笑了下,眼中的温柔比对着张远航的时候,诚恳得多。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微笑看他,看匆匆来去的人群,一句话也不说。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停滞,周身自有天地。
张远航苦笑,笑自己。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家比路蕴家要好呢?这样的姑娘,一看便是从富贵温柔乡里走出来,亏得他还自高自大。
“你什么时候走?”问的苦涩。
路蕴笑答,“快了,等一个人,交给她一样东西。”
“瞧,来了。”说话时,她目光放在张远航身上,不曾偏倚。
张远航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情绪,左右看了看,发现温妍朝着这里走来。
他心中最后自欺欺人的想一次,或许,路蕴是破产的大小姐,或许,他还有机会……
及至温妍走来,看路蕴冲着她笑,脸上不由带了一丝错愕。
下意识的走过去,“什么事?”
问完才觉得古怪,明明人家一句话都没说。
路蕴低声笑道,“特意在这里等你,为的是给你一样东西。”
她将手上日日捻过的念珠取下一颗,绳子没有松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颗珠子就这么掉下来。
路蕴将珠子交到温妍手里,柔声交代,“这个,送给你。”
木质的圆珠在她指尖下爆裂,露出了里头莹莹的光辉,饱满,奢华。
饶是温妍对珠宝不太熟悉,也看出了这颗珠子的贵重。
她下意识的把东西往路蕴手里推。
张远航已经惊讶到说不出一句话来,这颗珠子,穷尽他几辈子,也买不起。
他无法继续站在路蕴眼前,大步离开,朝自家的小店走去。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
路蕴把珠子放到温妍手心,“不要拒绝我,算是路家欠你的,路非言欠你的。你把它时时刻刻放在身上,千万别让它离开你。”
温妍不解。
路蕴看向她眼底,语气带着蛊惑的味道,却又令人信服,“你该知道的,无论是路家,还是易家,都是你无法插足的地方。这颗珠子,算我代替路非言给你。带着它,一辈子随遇而安,你不会过的太差。路家会帮你。”
听完最后一句话,温妍眼中浮起一抹羞愤。
难道她这辈子,只能靠路、易两家了吗?
她手上挣扎,试图将珠子摔回去给路蕴,几个回合下,复又被塞回手心。
路蕴合上了她的手心,像是情人在低声呢喃,这一回,带着警告的意味,“温妍,易家的手段,路家的手段,你一点都没有见过。这颗珠子,不是让你依靠我们,而是让你有机会,在这个世界上,靠你自己活下去。”
最后三个字,微微放重了音。
温妍脸上刹时一片苍白。
她明白了路蕴的意思。
活下去……
看在路蕴的面子上,让她能好好活下去。
见温妍终于不再抗拒,路蕴笑着收回了手。
她见李老头神色有异,随口笑着解释几句,“大户人家嘛,不论哪个年头,宅斗的事情都不少。”
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刚走到巷口,看见一辆改装的颇为霸气的越野经过。
路蕴笑着拦下了它。
车窗被摇了下来,里头探出一张轻浮的脸,头发被染得金黄,大男人耳朵上挂的叮叮当当。
“路蕴?!”男人惊讶的喊。
路蕴说道,“带我一程吧,这里待不了了。”
男人挠挠头,眼中困惑思考了一会儿,随后道,“也行,上车!”
路蕴打开后车门,坐了上去。
座椅很软,她已经好久,没有坐过这么舒服的车了。
她闭上眼睛,一切都和她算的一样。
温妍今天会早起,六点半就能碰上。温妍的事情解决完,谢天子会开车经过,路家和谢家还有点微末联系,搭一程车而已,他不会拒绝。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将目光放在了副驾上。
这个女人,昨晚倒是没有算到,也不知是阴九家哪一家的大人物?
阴九家要算九家之外的人的一生很简单,可涉及九家内部,就变得艰难。
能算出谢天子经过,纯属偶然。
她一眼不能看透的人生,背后站着的,都是一个复杂的人。
路蕴不动声色的多打量了副驾上的女人几眼。
很清秀的一张脸,皮肤不太好,神情也很冷漠。看着像是常年在外奔波,被太阳晒成黄黄的颜色。穿的一身很适合翻山越岭,当然,更适合打架。
会不会是代家的人?路蕴暗忖。
代家的人要巡陆,她这个模样,倒是挺符合。
可阴九家之间,不是互相不联系吗?谁也看不上谁,路家和易家算是例外。她记得,其他几家看别人,都是一脸瞧不上。尤其是代家这样的家族,富到流油,说他们把眼睛长头顶上,都谦虚了。
而且,这么冷的一张脸,除非小时候受了大苦,否则摆不出这样神情。
可阴九家的人,能受苦吗?路蕴心头不解。
算了,不关她的事。
路蕴默默收回视线,坐在后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时间,车厢内沉默的有些尴尬。
谢天子状若无意的问道,“路蕴,你要去哪儿啊?”
路蕴答,“卖菜,换个地方卖。”
谢天子“哦”了一声,“这里不好?”
他也没想着路蕴回答。谢天子知道路蕴的身份,路家的长老嘛,出门受苦受累受穷。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捡破烂当傻逼。
谁知,路蕴居然认认真真的回答他了。
“这里有了太多羁绊,有人喜欢我,有人信任我,还有人和我在一个锅里吃饭,这不行啊。路家这些个走在外头的,得‘孤’。走吧。”
其他都没认真听,重点倒是抓的准,“又有人喜欢你?”
她还真是讨人喜欢啊,每到一个地方都有桃花。听说每次换地方捡破烂都是因为被人追,然后逃跑。
羡慕!
路蕴神色有点淡漠,语气清冷,“是啊,总是这么讨人喜欢。我对谁都一样,只是总有人自作多情。凡人,都爱胡思乱想。”
似是不想再被谢天子问,路蕴对他说,“等到太阳落山了,你就把我放下。你也知道,我在哪个角落呆着,都是一样的。”
说完,把脑袋向后枕着,沉沉睡去。
日暮西山,一天的时光过的飞快。因为有了路蕴太阳落山停下的话,谢天子愣是没敢让车停太久。一天都没吃饭,上厕所也是速战速决。
等到最后一缕金光消逝,谢天子停下车。
此时,路蕴睁开了眼睛,认真对他道谢,“谢谢你,就此别过。”
她人一走,谢天子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他一脚油门轰出去,往前开了一段,在一家烧烤摊停了下来。
饿死他了,一天没吃饭!
身边的柴和凉凉嘲讽道,“谁叫你跟个狗腿子似的,牺牲自己,成就别人。”
谢天子给自己找了个座位,也没嫌弃油腻腻黏糊糊的桌椅板凳,大刺刺的坐下。
“那既然把别人接车上了,总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路家的事情,谢家多少知道点,顺着他们来呗,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点好了串串,等待的时候,探着脑袋,献宝似的给柴和科普。
“诶,你知道路蕴不?”
柴和给他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没好气道,“你觉得呢?”
谢天子一脸嘚瑟,“就知道你没听说过她。我可知道。”
柴和桌下踹了他一脚,“要说赶紧说。”
谢天子哎哟一声,揉揉脚踝,委屈了两秒,马上又为能传播八卦兴致勃勃。
“她,路蕴,有钱人!”
“……”
不是,柴和想抽他一个大嘴巴子。
阴九家没钱的人,还真不多。您这么兴冲冲的,就为告诉我她是个有钱人?
看柴和神色古怪,谢天子知道自己没给她说明白。
“哎,不是,”他急急解释,“路蕴的有钱,在整个阴九家,那也是排的上号的。虽说位置可能不太高,但阴九家那么多钱,那么多人,她有钱到能给人知道,排的上顺序,就足够说明她有钱了!”
“所、以、呢?”柴和无语。
谢天子一脸你不懂,“她虽然有钱,可是愣是把自己活成了个穷鬼。就因这,出名了。”
哟,有点意思。
柴和见过的阴九家的人里,还真没几个不张扬的。
远的不说,光说面前这个。别人穿衣服不重样,他开车不重样。
太过骄奢!
现在想想,刚才路蕴车上的打扮,好像确实挺普通。
和阴九家其他那些恨不得直接把保险柜顶脑门上,恨不能把自己全身镀金的人来说,堪称清流。
“仔细说说。”
谢天子终于放开了手脚,手舞足蹈激动道,“先说存款。你懂的,银行存钱存得多,逢年过节的,不是会给你点生活用品当节礼吗?就拿些粮油米面啥的。”
柴和点头。
“路蕴的存款,已经多到光靠银行的年节礼物,就能过活的程度了!”
柴和头一抬,勉强控制住了自己喊出“什么?!”的冲动。
她是存了几个银行,才能靠这生活?
她是存了多少?!
“这些都不是重点,”谢天子大手一挥,“最关键的,是她还不花钱!”
“她这个人,据路家透露的消息说,活的清心寡欲,没什么喜好。加上她还老爱减肥,减肥就不吃东西。这下好了,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
“人最大的花销在哪儿?衣食住行!不爱买衣服、不爱吃饭、不爱出门死宅在家,根本找不到花钱的地方!”
“她唯一的乐趣,就是晚上跟一群老爷子老太太在一起跳广场舞。退休了的老太太们,勤俭节约那是出了名的。路蕴成天跟她们待一起,还学会了大清早的,赶早去超市排队领免费鸡蛋。就路蕴之前住的那地方,城里的超市总搞活动,一搞活动就送免费鸡蛋,路蕴不知道蹭了多少斤。”
“本来她还会上街买点青菜,给自己煮点蔬菜啥的。可她不是太有钱了吗?加上她又没什么乐趣,一天下来,无聊的很。所以她还开始种菜去卖!”
“这下好了,唯一一个能花钱的地方,还给她改造成能挣钱了。”谢天子一拍手,无奈的头颅下掩饰着深沉的嫉妒。
“……零食。”对这种能人,柴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谢天子跳上凳子,“这就是最绝的地方!”
还有更绝的?柴和震惊。
就听谢天子愤慨道,“她的零食,靠一个购物APP给她送!那个APP可以玩游戏,路蕴白天闲着没事干就玩,基本上一个月就能给她送一次!而且他么居然还返现!就尼玛离谱!”
柴和:……草!
好绝!
还真他么是越抠门的人越有钱……
谢天子接着,开始细数路蕴的财产,“房产、地产、基金、公司、古董、收藏、珠宝、各种债券、乱七八糟的投资一堆,只有你想不到的挣钱法子,根本就没她不曾涉及到的挣钱方式。每天都有不同的公司往路蕴卡里打钱,手上也不知拿了多少家的股票。”
“她那财产,都不能算是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庞大。简直就是金钱每天好似山洪海啸般疯狂奔腾!”
他手用力一舞,模仿了下海啸横扫而过,脸上全是羡慕嫉妒恨。
“别人房子按套买,她直接是按小区买,买完再给租出去,又成投资生钱。”
“你是没见过她给自己盖的别墅,玄关到大门,你飚足了马力骑摩托都得半小时。光是放衣服那栋楼就有足足八百平。她家占地面积直接按亩计算,没个三五天,你都走不完她家!”
柴和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这是什么魔幻主义?
谢天子还在叨叨,柴和都不太听得下去了,感觉路蕴活在另一个世界,她消化不了!
“有段时间她努力花钱,试图把钱花到一个她能知道到底有多少的程度。花了好几个月,每天累死累活的花,结果越花越多!”
“我们都说她是看透了无聊的人生,这才背包一背,出门捡破烂,当路家那该死的长老去了。”
“别的长老有一家老小要养,她整个一光杆司令。你说说,哪天她要是死了,路家人能接手多少遗产呐?”谢天子酸的,都要吐酸水了。
“而且她还有矿……”
“她还有矿?!”柴和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拔高了声音喊出来。
谢天子简直被嫉妒扭曲了,“对啊,路、易两家的长老分配矿脉的!几千年前,他们两家从代家手里买了几条矿脉,长老会代代相传。她接任长老之后,手里就有了一条矿!”
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飞快的闪过,她漏了点什么东西!
很重要!
是了,就是这个!
路家的长老不花钱!
柴和匪夷所思,“既然路家的长老不花钱,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钱?”
“……”
“真穷人难做,守财奴好当啊。”谢天子意味深长的捂脸悲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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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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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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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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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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