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自觉做错,讷讷的解释“雨天家里没伞,我打伞出来。”
头顶有一道目光在盯着他,好似要把他看穿,空气沉寂了半晌,才终于有了声音。
声音很沉重,并不是嗓音自带的嘶哑,相反,有点像人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带了点威胁的味道,听的人怕怕的。
“你也是寻鬼人?”问话中带着些不可置信。
宁自泊张了张嘴,想给她解释,却发现不知该怎么说。
他在缘来馆除了干活,就是吃饭,其他什么事都不做,还拿了好多钱。
重明能这样,是因为它是神鸟。可他……
思来想去,他现在的情况,在男保姆与小白脸之间左右徘徊。
这两个名头说着,都不太好听。
可李道好像对他并没有什么需求,重明那只老鸟看着更不像喜欢同性。
由此看来,他还是个男保姆。
忽然,他注意到了刚才那女人说的话:“也”。
宁自泊此时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面前的这个人,有可能是李道的寻鬼人。
缘来馆后面有一排屋子,基本上都是有人住的。等他进来缘来馆的时候,能选择的房间已经不多了。
这些寻鬼人和宁自泊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在缘来馆里安家落户,替李道寻鬼。
只不过他们常年不在家里,这才给人缘来馆只住了李道和重明的错觉。
现在这是……回来一个了?
如此一想,心下稍安,宁自泊清了清嗓子,总算能把话说囫囵:“我是家里的保姆。”
“保姆?”头顶低沉的嗓音略略抬高了些,仿佛听了个天方夜谭。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抓起地上的小木盆跑了回去。
身后传来了窸窣的细碎响动,宁自泊也没敢注意,一身雨水小跑进主屋。
脚一落地,李道的声音适时从柜台后传来,“伞呢?”
他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方才被狠狠吓到了,现在还是蒙蒙的。
低沉的声音从屋外走进了屋内,“在这。”
女人跟着他走进了主屋。
油纸伞被握在手上,她先把伞伸了进来,然后是身子,最后才把手里的黑雨伞收了。
很少有人会撑这样一把黑雨伞。
宁自泊看着那把黑伞,思绪散开。
现在的伞种类多样,花里胡哨的,每次下雨,街上像是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小花。伞,晴天遮阳,雨天遮雨,阴天遮挡紫外线。
好像,现在一本正经的打雨伞的人都很少了。
大家习惯带上一把阳伞,里头是漆黑的布面,外头各种图案。过去那些简简单单的雨伞除了老人家还会用一用,到底还是少见。
尤其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人,打一把漆黑布面的伞,不带一点花,实在古怪。
这种伞,宁自泊只在葬礼上见过。
当骨灰盒从焚尸间的窗口递出来的那一刻,家人们会打一把黑色的伞,替它遮挡阳间的光。
湿透的衣裳贴到身上,开始冷了下来。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宁自泊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一个角落里打量起那个女人来。
说她面容寡淡说错了。
容貌确实不显,但是长相舒服的类型。多看几次,看得久一些,就能看到她的美。
脸盘子有些大,五官清秀,组合在一起,很融合。
看着这张脸,宁自泊的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富贵”两个字。
是的,这是张长得很富贵的脸,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珠圆玉润。ωωω.χΙυΜЬ.Cǒm
如果她的嘴角愿意微微上扬,而不是耷拉着脸色漆黑,想必定是温婉可人,大方得体。
可是气场很奇怪。
每个人都有气场,但认真说起来,很少有人能感受到别人的气场。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只是供别人说嘴用,或者他人自我吹嘘。
见到她,宁自泊头一回明白了气场的意思。
她浑身上下都很冷,是那种完全不把你放在心上的冷漠感,好像跟你来自不一样的世界。纵使重明是神兽,李道是神灵,宁自泊还是能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烟火气。
她不一样。
她只是给人一种她是人的感觉。
认真说起来,她,才应该是李道。身上那种肃杀的气质,才像是一个历经沙场、杀伐决断的武将,才像是一个看透凡人生死的神灵。
当初宁自泊执笔的那一瞬,想到的女主,就是这般模样。
“阴明珠?!”重明的声音带了点惊喜,打断了宁自泊的思绪。
原来她叫阴明珠啊,宁自泊想。
接下来的动作,让阴明珠从宁自泊的世界里活了过来,不再只有畏惧感。
只见她甩了甩黑伞上的雨水,抖落干净了,撑开,放在门前走廊上晾。
然后信步走了进来,把油纸伞递给李道。
当李道接过伞之时,伞面上的雨水已被她用法术烘干。
重明小跑过来,看到油纸伞的时候,惊讶道,“谁把怨灵伞拿出去了?”
“宁自泊,是你?”他头一扭,看着宁自泊问。
宁自泊一梗,“……是。”
重明一脸幸灾乐祸地看他,“居然活着回来了,真是幸运。”
靠,原来这些人都知道这把伞动不得!
宁自泊神色古怪,集幽怨、难过、委屈、控诉于一身,顺带还有点不解。
像是读出了他的不解,阴明珠反问,“我刚才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
解释?
什么解释?
宁自泊一脑门子问号。
过了会儿,回想起来阴恻恻的那句话:
“怨灵伞,当你打开它的时候,这把伞下,你的背后,会立着,满怀怨气的亡灵。”
这句话特么原来是个解释?!
就她说话那语气,就这句话字面的意思,听着更像是她要把他生吞活剥。
宁自泊更委屈了。
李道从椅子上起了身,“介绍一下,阴明珠,我的寻鬼人。”
她将目光放到阴明珠身上,然后收回,朝宁自泊身上努了努嘴,“宁自泊,家里做饭的。”
介绍也真是有够简略。
阴明珠拧眉,问的认真,“你什么时候找的保姆?是活人吗?怎么身上没有死气?”
三连问,问的宁自泊先是尴尬,后是冷汗津津。
怎么就不能是活人了?摸摸他的心脏,还在炙热的跳动着!
阴明珠接着道,“缘来馆这么多秘密,留一个外人,合适吗?”
她目光灼灼,上下打量着,眼神中满是警惕,浑身伺机而动,像随时准备要掐断他的脖子。
李道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放心吧,他嘴巴严得很,不会到处张扬。留在这里好一段时间了,没家人没朋友,举目无亲,很适合缘来馆。养个猫儿狗儿的,生活不能自理还麻烦呢。养个大活人,平时听话好使,挺不错。”
听完李道的话,阴明珠的身体松了松,不再看宁自泊。
宁自泊没注意到她的异常,陷入了郁闷中。
原来他在李道的心里和小猫小狗是一个等级的。就因为他行动自如好使唤,才被李道养在缘来馆。
看他备受打击的小可怜样,重明忍不住为他分辩两句,“话不能说的这么嚣张。”
李道“哼”了一声,“没能耐的人才不敢嚣张,你看这天上地下,有哪个地方需要我低头?我要不嚣张,这世上可就没人配嚣张了。”
在缘来馆里,宁自泊向来是没什么人权的。毕竟里头住着的“人”都没有,还讲什么人权?
他有个问题想问李道,委屈道,“那把伞,刚开始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呢……”
话说一半就好,李道的理解能力很强的。她喜欢嘚瑟的给人扩展知识。
在李道的恶趣味这一块,宁自泊拿捏的死死的。
果然,听他说完,李道得意地给他解释,“缘来馆是个什么地方?这里头结界有多少重你知道吗?怨灵伞算什么?进了缘来馆,还不就是把破纸伞。”
“不过,”她话音一转,看宁自泊的眼神带了点怜悯,“怨灵伞离开了主人,自然不太受控制,你又是个凡人,走出缘来馆的大门,少不得会被恶鬼虎视眈眈。”
重明凉凉补充了句,“还好这次明珠先回来了,要是等柴和赶过来,看到你在动她的怨灵伞,被打的缺胳膊断腿几个月还得我伺候你。”
他白眼嫌弃的一翻,傲娇转身,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二郎腿翘得老高。
宁自泊听得头皮一麻,心高高吊起,结结巴巴的问,“……那她,还回来不?”
这可太暴力了点,直接缺胳膊断腿,不带让人分辩一下?
重明没好气,“外头事情多着呢,怨灵伞都回缘来馆了,哪还有那闲工夫?”
宁自泊松了一口气,把心放了回去。
他最后看了阴明珠一眼,默默走到厨房准备晚饭。
重明继续回沙发上坐好,接下去看他的婆媳争斗大戏。
婆婆和媳妇已经打起来了,揪着头发在互扇耳光。
李道眼神往那边一瞟,轻声说了句,“家长里短就这么好看吗?”
宁自泊爱看,重明也爱看,哪怕电视剧题材再多,他们沉迷的永远是家庭伦理剧,越狗血越好。
重明死盯着电视屏,不舍得挪开一下,“家庭伦理怎么了?所有的题材都会过时,只有婆媳争斗永远都围绕在每一个凡人的身边。今天看了电视,明天走到街角路口就能看现场版,多有意思。”
电视里的吵架声吵得人头疼,阴明珠压下火气,闷声说了句,“小声点。”
重明抬头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略微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地调低了音量。
声音一小,厨房里就听不见了。
宁自泊“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锅铲,小跑出来。
有点惊讶,重明竟然迁就别人。
宁自泊拿手指戳了戳重明,重明一脸不耐的把头仰起来,“干嘛?”
宁自泊朝厨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帮个忙。”
“不去。”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哎呀,去一下能怎么滴?快起来快起来。”他撺掇着,拉着不情不愿的重明起身。
临走前,顺手关了电视。
重明被他拉到厨房,一脸不高兴,“有话说有屁放。”
宁自泊眨巴眨巴眼睛,满是探寻,“你怕她啊?”
重明当即瞪圆了眼,抄手就要打人。
宁自泊飞快往后一闪,嘿嘿一笑,“打不着我,哈哈,恼羞成怒了吧?”
他眉头上挑,得意洋洋。
重明瞪了他一眼,坐到了灶前的烧火小板凳上。
他不怕事,活的也嚣张。可在缘来馆内,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想到宁自泊作死的性格,忍不住提醒,“李道的寻鬼人,每一个都不简单,如果他们回来了,你注意点。”
宁自泊不以为意,“我不就写点小说吗?还能怎么招惹他们?”
重明说的认真,“打字敲键盘的声音很吵,可能会吵到他们。还有你爱看电视,电视的声音也很吵。晚上你房间亮灯,会让她们注意到你的存在,很碍眼。白天你在缘来馆转悠,也很碍眼。”
宁自泊:……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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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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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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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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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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