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打在青石瓦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当啷当啷的急促响声从头顶传遍整间小馆。门前的青石小路啪嗒啪嗒地接受雨水,顺着砖块的缝隙,蜿蜒流到护馆小河里。
雨势很大,大到像是有人举着一大盆水兜头浇下。
雨水滴入门口的小池塘里,打出一圈圈小小的花,密密麻麻。
馆内,重明坐在沙发上正哀嚎不已。
他嚎叫的分外寂寞,因为没人搭理。
李道时不时寻着声音望过去一眼,眼神冷漠,嘴角还带了三分嘲笑。
宁自泊更不会管他,甚至还带了点幸灾乐祸,隐隐有一种抒发了心头郁结之气的感觉。
重明向来喜欢剥削他,打压他,挤兑他。宁自泊非常心安理得的把他的快乐建立在重明的痛苦之上。
其实是件小事,只不过重明一贯喜欢小题大做,这才像杀猪似的嚎个不停,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作为一只神鸟,重明把心高气傲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喜欢跟自己过不去。
就像今天,宁自泊上网买了一包核桃,他非得不信邪的用牙啃开,以示骄傲。
他遥想当年,什么凶兽的骨头啃不开?不过区区小核桃,还得矫情的拿个小铁片片挑,简直有失风范。
行吧,他缺根筋要这么干,其余两人自然乐得看笑话。
随着重明当机立断的一口咬下,缘来馆内响起了一声某物碎裂的动静。
宁自泊尚来不及感叹重明牙口甚好,连核桃都能撬开,就听到了神鸟的惨叫。
果然,还是核桃硬一点。
李道凉凉讥讽,“早说你退化了,当初那个茹毛饮血的时代,和现在能一样?也不看看你多少年没吃过生肉了。就你那炖块排骨都要大火三小时的牙口,居然还妄想咬碎核桃?呵。”
重明悲泣一下午,宁自泊开心了一下午。
因为太过悲伤,他甚至都没来找宁自泊的晦气。
太过开心与清闲,宁自泊哼着小曲,端着小木盆,走出门外。
小木盆里头放了几双积攒许久的臭鞋,平时不爱劳动,总是拖延,得趁着现在心情好,把不想洗的鞋子洗了。
缘来馆里的东西年代都久远,这个小木盆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没有上漆,却油亮亮的光滑的很。
往上头摸一把,滑滑的,手感冰凉,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给李道打了个招呼,“我去门口刷鞋,省得把屋子弄脏。”
正好下雨,刷下来的泥水顺着雨水就冲走了,省了他拖地打扫的时间。
李道这个人,活的邋遢,却要求别人活得精致。屋子里但凡有点不是她搞出来的灰尘,就大呼小叫的不行。
宁自泊都给她整出阴影来了。
明明家里洗菜池洗碗池洗衣池啥地方都有,他愣是全都搬到门口干。
择菜到门口择,洗碗端个小盆子到门口洗,洗衣服也拿了棒槌和搓衣板往门前一坐。
屋子里拖啊刷啊的累人的很,往门口那台阶上一坐,什么烂菜叶子脏水啊都往外扔,到时候简单的一冲,一切结束。
哪像在家里?
洗碗池用一次就要刷一次,摘了菜的地方过后得拎了抹布小桶一点一点细细的擦过去,最可怕的是洗洗衣机。用洗衣机是为了方便省事,结果洗完衣服之后居然还有洗个机子,简直得不偿失。
宁自泊不止一次的怀疑李道是故意刁难他。
她看似有强迫症和洁癖,可是全在强迫别人,完全不强迫自己。
表现上穿的光鲜亮丽,实际上吃了满嘴韭菜大葱连个口都不漱。
也得亏她不出门,不然女神人设分分钟崩塌稀烂。
更过分的是,她的强迫症居然还是选择性强迫。
比如说一院子的土,要是花园里的泥巴落进了屋里,李道一句话不说,只简单要求他早晚拖一次就行。偏偏外头买青菜带进来的土就不可,像是在存了心的挑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对于她这种病态的强迫症,宁自泊不仅妥协,还是毫无怨言并充满鼓励的妥协。
李道习惯了他端个小盆子出门干活,眼皮都不掀一下,淡淡的“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宁自泊腹诽,好歹住了这么久,总得有点感情吧?
这么大的雨,也不奢望她嘘寒问暖的说些什么今天不计较屋子脏的话,让他留在家里了。
交代他一句把伞带好不过分吧?
一点都不体恤他的辛苦。
他心里叽歪个没完,迈着小碎步走到门口,四下寻找雨伞。
缘来馆,好像没有伞啊。宁自泊心道。
他在缘来馆呆这么久,好像还真没见到里头有雨伞。
这就有点愁人了。
从里屋走到门口这么长一段路,没雨伞不得淋成个落汤鸡?
忽然,他眼前一亮,在拐角处看到了一把油纸伞。
宁自泊心头一乐,感叹李道的强迫症在某些地方,还是深得他心的。
她这间缘来馆盖的古韵十足,里头的摆件家具也都是古董。
就连他屋子里的垃圾桶,那都是楠木雕花呢。
要是出现了一把现代的雨伞,倒显得格格不入。
油纸伞啊,正好符合他文艺青年的气质。
下雨天,撑着一把古朴的油纸伞缓缓走过青石小路,蹚过雨水冲刷的竹桥,意境美的不要不要的。
真可惜,缺了身长袍。
此情此景,与牛仔裤拖拉板子全然不配,正适合穿点民国时候的长袍或是飘飘欲仙的纱衣。
宁自泊下定决心,下一次出门,要给自己好好定做几身衣裳。
李道从来不在钱银上缺他。缘来馆的人一个个都活的这么矫揉造作,天天不是西装就是旗袍的,他也得做作起来,这才真算是融入了缘来馆。
他心情颇好的把墙角的油纸伞捡了起来,随手把木盆丢在一旁,打开伞,细细打量了下。
油纸伞朴素得很,不带一点花,通体土黄色。只是伞架子有点奇怪,看着像是竹子,细看,又能看到里头透着丝丝的白色和红色。像是人体里的血丝和肌肉,透着一丝古怪。
宁自泊也没多想,缘来馆里的东西,还能不干净?
是以撑了伞就大步往外走,殊不知,在油纸伞打开的那一瞬,室内的李道一下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闪烁。
并不多时,她再次合上了双眼,安然地躺着。
千里之外的大山中,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姑娘满身泥土的站在山腰上,手上一柄骨刀还在滴血,她的目光穿透重重山峦,警惕地盯向缘来馆的位置。琇書網
手上再未迟疑,身边一具半是腐烂的尸体向她扑来,她狠狠扎透了这具腐烂的身体,用力一划拉,将尸体斩成两段。
看着它化作一阵青烟消散后,这才快步往山下走。
她面色不霁,隐隐带有怒容。
有人动了她的东西!
真是找死!
缘来馆里的宁自泊还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的往外走。
他没有注意到,在油纸伞打开的那一瞬,一阵金色的光芒从伞内出现,旋即消失不见,盘旋在伞顶。
走到门口,宁自泊抖了抖伞上的雨水,也不把它合上,大刺刺的摆在一边,试图给自己营造出油纸伞青瓦白墙的画卷。
他照旧摆好小木盆,坐在最高的那级台阶上,拿出刷子开始刷鞋。
还即兴赋诗一首,郎朗吟诵:
“小河流水哗哗哗,宁宝今日洗刷刷。
重明板牙咯嘣脆,笑我心头乐开花。”
不错不错。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身后的油纸伞内,慢慢浮现出一双幽青色的眼睛,狰狞的目光充满着渴望,它在盯着宁自泊,伺机而动。
随着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头顶的灯笼光亮逐渐清晰,宁自泊抬头看天,天上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只能借着笼内的烛火,隐约看到面前一条条大雨的细线。
屋子里头传来了李道的呼喊,“宁自泊,做饭啦!”
天天就是这点吃喝拉撒的事情,还搞的一本正经的。
他刷子一扔,懒懒的回应道,“来了!”
声音落下,好似忽然被抽空了力气似的疲惫,他再次望向天空,这一次,觉得天色有些诡异。
却又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瘪了瘪嘴,准备最后赋诗一首回家做饭。
沉吟片刻,脱口而出:
“今夜月色好凄凉,
衬得我心也慌慌。
滂沱大雨从天灌,”
最后一句,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思索之间,脑海中传来了阿书的尖叫。
宁自泊颇觉厌烦,压根没搭理他。
低头一看,身边有一具破烂的身体正顺着阶梯爬到他右手边,面容可怖的朝他裂开了血口。
他,像是……在笑?
如此骇人的场景下,宁自泊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居然不是逃跑,而是他的最后一句诗:
“死人来到右手旁。”
“艹!死人!”
他头皮一麻,发根竖起,头顶冰凉一片,险些喘不过气来。
脑海中已转过万千思绪,现实中不过眨眼一瞬。
他尖叫一声,一个箭步起身,连滚带爬,像开了闪现似的冲回缘来馆。
他动作快,鬼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大半身子已经跑了进去,偏生剩了最后一只脚留在门口。
鬼爪抓住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拖,把他从缘来馆内拖了出来。
“啊!”宁自泊害怕到了极点,失声尖叫。
脚上鬼爪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尖利的指甲似乎已经嵌进了皮肉,顺着血液,将寒意渗入四肢。
这时的他才终于看见,鬼的半个身子还在油纸伞内,另一半,正把他往里头拖。
操!
那把伞居然有问题!!!
宁自泊在心里哭喊,死死扒拉着缘来馆的门槛不放,尖声叫个不停。
只见油纸伞内放出无数道金线,开始搭在他身上,把他牢牢捆住,下一刻,就要拉进纸伞。
鬼怪的脸上已经露出胜利的微笑,宁自泊浑身血液吓得都要倒流,这时候还在想:
他要是死了,做鬼都不放过李道。
惨案并没有发生。
街上慢悠悠的走来一个女人,成了一把送葬常用的黑伞,一下把油纸伞收了起来。
纸伞一收,鬼怪即刻消失不见。
宁自泊大喘着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无力的瘫倒在门前。
“怨灵伞,当你打开它的时候,这把伞下,你的背后,会立着,满怀怨气的亡灵。”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响起,宁自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带一丝感情的问:
“你把怨灵伞拿出来干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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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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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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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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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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