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收回注目,看一眼身边,心中无奈陡生。
这人又走神了!
气恼暗叹,遂抓起身边人垂落的手。
“我们也走吧,慢了又要等一会。”
手掌微拢,掌心是一片恍若无骨的柔软,偏偏喜欢把自己像弓弦一样紧绷。
云淡说,是为了以防突然的摔到,沐秋水不疑有他。
“……好。”
云淡慢悠悠回过神,应声跟上沐秋水的步伐穿过南北朝向的人行道,僵直的右手被紧攥在另一只手心,很软,很叫人贪恋。
穿过马路,云淡立马抽回被沐秋水攥在手中的右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就对路边随风飘落的一片叶子按下快门,动作看起来是那样从容自然。
“一片叶子有什么好拍的。”沐秋水轻轻撇嘴,语气颇有几分不快,似乎在不满云淡对那片叶子的在意超过自己。
放下相机,像是没听出沐秋水话里的不满,嘴角笑意淡淡,无需腹稿的借口信手捏来:“佛家有个说法,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想看看能不能拍出那样的境界。”
“那你拍出了没。”
“没有。”回答干脆不拖泥带水,“现在的我还没到那境界,而且……左手抬不得高,角度调的不好。”
略是遗憾的轻叹捎来了沐秋水的好奇,探身瞧去,巴掌大的屏幕上画面平平无奇,寻不到一丝美的意境,就像一个初学者看到什么就随手拍下什么,不讲究任何细节。
“和平常拍的照片比起来,它确实不是很好。”沐秋水坦然说着自己的想法,“不过没关系,等手好了再去找那个境界。”
“走吧,天色不早,晚了路上会不安全,我们赶紧回去吧。”
说罢,轻车熟路关闭液晶屏,将相机从云淡手中拿开,牵起手便往前行。
被牵住的手下意识就在沐秋水手中挣动。
不知何时起,她在逐渐习惯沐秋水的牵手,可又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害怕沐秋水的牵手,就像现在。
“不许乱动!”
回眸的强势不容置喙,或许是错觉吧,云淡从那双强势里恍惚看到让她不忍拒绝的央求。
张张嘴,已然到嘴边的借口终究是咽了回去,心里边的挣扎妥协了。
算了,就这样吧,随她去,控制好你自己就好……
心中一声轻叹,被拉着离开的步子恍恍茫茫。
……
锃亮的灯光将房间照得亮堂堂,亦将坐在书桌前神游天外的人儿脸上那褶紧的不安清晰暴露在它的照耀下。
笔杆子在日渐修长的指尖毫无灵魂、机械地旋舞,直到——琇書蛧
啪嗒一声,笔杆子停下了它不知所以的旋舞。
沐秋水胡乱地盖上笔记本,将几张试卷收拾到书包,背起离开房间。
“哥,晚上我不回来睡了。”
“不回来?你要去哪。”沐秋宸微微蹙眉。
“去淡淡那。”说罢,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
翌日五点时分,窗外天色蒙蒙亮,一缕微光穿过窗帘落在昏暗的房间里,依稀照亮墙边的床上,轻手轻脚从被窝爬起的一道身影。
人似乎还没清醒,脑袋昏昏沉沉轻轻摇摆。
好许,她似清醒过来,侧过头注视着身旁犹在深睡人儿。
昨天晚上晚饭过后,沐秋水突然造访,说想一起写作业,也正如她说的,她写了一晚上作业,云淡也偷偷看了她一晚上,直到快十二点的时候沐秋水说想留下过夜。
云淡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沐秋水那双让她迷恋的潋水桃花里荡漾的希冀,便答应了。直到现在,云淡还清晰的记得当时心里边让她慌乱的、无法抑制的喜悦。
房间里光线不明,无法瞧清那张深睡的容颜,她却看得认真,看得出神,放在被子上的右手时而拢张,十分纠结的样子。
时间滴滴答答不知流逝多少,纠结的右手在被子上擦出一声窸窣的声响,悄悄地、小心地伸向身边人的脸颊。
指尖轻轻触碰,一道难以言喻的欢喜从指尖飞速传达至中枢,使得喜悦不自觉便挂在嘴角。
轻轻一戳,有点软,如同曾经触摸的鸡蛋布丁,但比它少了一份凉意,有一种让她贪恋的舒适。
见人没醒,贪婪的心思撺掇指尖,从脸颊轻轻划到高挺的鼻梁,又从鼻梁折向柳眉,从柳眉又踅向睫毛。
蓦地轻轻颤动,吓得落在睫毛上的心虚慌忙缩回,宛如溃败的逃兵好不狼狈。
“唔……”
昏暗里传来一声难受的梦呓,带着窸窣的翻转转向了另一边继续未知的美梦。
僵硬的身子悄然松缓下来,温暖的空气卷着一声长长的轻叹消散在昏暗里。
回过注视落到右手上,残留在指腹的触感犹是清晰,拇指犹犹豫豫触向食指指腹,轻抚、打转,眉间微微蹙起。
残留的感觉消失了,没有像期望的那样将它分享给其它四根手指,它就像手里的沙子一样,感受的同时从手中流逝。
心深处突然涌起一股不甘,下意识又将注视投向背对自己的人,隐约感觉右手收拢的五指在撺掇什么,有点吵,让云淡很不喜欢。
昏暗的环境里,隐约能看到那双眸子的挣扎。
好一会儿,攥着被单的手松了开来,云淡狠狠晃晃脑袋迫使自己将心思放到他处,打量起这间熟悉到骨子里却在此时给予她陌生甚至惶恐的房间。
算上一夜未眠的昨夜,这应该是记忆里第二次仔细看这没有开灯的房间。
坐起来的视线更加宽阔,能看到的东西也更多。昏暗的视野里所有东西都变得陌生,就连开着暖气的空气都变得压抑。
云淡不喜欢这样的环境,这让她感到心悸,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从生命里被抽离,很难受,难以喘气。
望向窗户的视野里,射进房间的微光在窗边的地板上落下护栏的影子,一根一根,像被烛光拉长的烛身,护栏顶端的圆柱就如那团燃烧的火光。
恍惚中,嘈杂的人声不断从远处传来,那好像离得很远,耳朵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倒是一段混在人声中悠悠唱响的佛号清晰的循环在耳边……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视野开始模糊,眼前人影幢幢,她攥紧了手。
“哈……哈……”
喘息突然变得粗重、急切,一层冷汗密密布在额前,云淡仓促地把头低下,充满惶恐的眸子显得无神。
“淡淡……淡淡?”
就在这时,焦急的呼唤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犹在惶恐的思绪感觉到了双肩被一双手摁紧,力道不小,摁得骨头忙不迭将疼楚传递到中枢,迫使思绪从恐惧里分出一丝注意。
云淡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焦距逐渐凝聚一张慌乱的面孔,是沐秋水。
她很着急,像看到什么让她害怕的画面,连翕张的双唇都有一丝颤动。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啊,淡淡!”
聚焦的视野里幢幢人影从眼前散去,耳畔的佛号与嘈杂的人声也被反复询问的焦急盖去,心悸的感觉渐渐淡去。
“我……我没事。”
云淡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堪堪将恐惧的心神平复下来,许是刚才情绪太过惶恐,以至于连肌肉都忘了该怎么笑,扬起的笑容牵强之极,让沐秋水感觉不到一丁半点的没事。
眉头不由自主不快地皱起。就在刚才,她还在有云淡的睡梦里,突然有一股力道隔着被子紧攥在她胳膊上,梦恍然乍醒,她就听到耳边压抑的喘息,一转身便见云淡宛如溺水的挣扎。
恐惧、慌乱……情绪像被一同带动变得惶恐,无法控制的她也慌了,连抓去的力气都变得无措。
好不容易将云淡的情绪平复下,换来的却是她的隐瞒。这让沐秋水很不爽,很讨厌,很想把不快发泄出去,可又舍不得,舍不得对她发火。
看着眼前故作轻松的笑容,沐秋水咬了咬牙,忍着发脾气的冲动重重吐了口气,将云淡小心拥在怀中,“不管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又或者你做了什么噩梦,不想我担心的话都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想要了解。告诉我,淡淡,好不好……”
话里有一丝哀求的味道,云淡不知道沐秋水自己有没有察觉,但是她是察觉到了,还想快点、快点告诉沐秋水自己的害怕,但习惯却如同疯子一般在阻止。
两个声音在脑子里不断争吵,吵得脑袋不住生疼。
不知过去多久,战局开始一面倒,阻止的声音占据胜局。
“我没……”
“告诉我好吗,淡淡……告诉我……”
“我看到奶奶离开的晚上……”不知怎的,到嘴边的话变了意思,思绪也随着话陷入回忆。
奶奶离开的那天村里正好停电,家里没有备发动机,手电筒的电没有充足,也都用完了,房间里只有两根点燃的蜡烛,烛光昏浊,视野里只能看见一片模糊,大人们在模糊的眼前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有人拿来放音机摆在床头放起一段循环的佛号,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放它,只知道奶奶不动了……
“……突然就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我身体里离开……”
话已经听不清晰,像喉咙里哽了东西,声音变得含糊,一颤一颤的,连倾听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沐秋水猛然想起一些被遗忘的细节,每次来云淡家的时候,不管白天晚上,天花板上的灯总是开着。也曾有过疑惑,但未曾去细究,此时沐秋水才明白过来,都是故意的。
张张嘴,沐秋水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脑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有些机械的拍打着云淡的背,喃喃道:“我在……淡淡,我在……我不会离开淡淡的,不怕,我在……”
呢语很轻,混在颤抖的话声里很不起眼,却清楚的传到云淡耳中并起了作用,颤音渐渐平静,思绪也随之平静、迷茫。
平静下的思绪很不解,为什么她会突然改口,分明不想把那样的情绪带给沐秋水,却还是把负面的情绪发泄给沐秋水。
云淡感到懊悔,也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贪恋的怀抱,再不走,一定会暴露的……
惶恐促使心变得强硬,云淡咬咬牙从沐秋水怀里抽身离开,信手拈来的笑意再度挂上嘴角,“谢谢你阿水,我没事了。抱歉,把不好的情绪撒在你面前。”
“我不介意。”
语声不大,甚至很平常的口吻,云淡却听出了不容置疑的笃定,刹那间心思甚至跃起一丝喜悦,想要把更多的话说出来。
那份喜悦更是传到了指尖,双手不自觉地用起了力,一股剧痛从狼狈吊着的手臂骤然刺痛心思,云淡赶忙将跃起的喜悦强行压下,故作风轻云淡道:
“不会再这样失态了。”
——————
沐秋水的日记本:
她给我一种就要离开尘世的感觉,像在加快放弃自己的速度…这又让我感到抓不到源头的心悸,又无法控制地对她用了恶劣的口气抓住她…
回来后心里还是很乱,我也不明白在乱些什么,就是害怕放学路上感觉的到感觉会成真…
——————
我发现,我对她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了解,看到她那惶恐不安的样子,我毫不之情她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只能无耻的用云姐姐曾说过的方法装起可怜,才知道她原来是那么的怕黑,原来很早很早就已经经历绝望…
可是她又拒绝了我,我很生气,没来由的。
我有点嫉妒她父母对她的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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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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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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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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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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