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鲸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头上是在匆忙中随手抓住的线帽，她以为是自己的，结果套的时候才发现是她堂弟的，头围小了不少。她实在懒得回去换，便硬把帽子拽了下来，勉强遮住了耳朵。
庄聊手里拿了一把仙女棒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提醒后面的小孩子注意脚下。庄鲸打着哈欠跟在最后面，她这元旦假期来之不易。
两年间她已经从副组长升到了组长，但是上面还有经理压着。年前她们公司和一个老客户刚续了合同，甲方要在元旦前拿到她们的设计企划，偏偏底下的人刚换了一批，都没跟过这个客户，庄鲸被经理压着加了一个星期的班，这才换来了元旦轮休的机会。不然原本元旦值班的还是她。
跨年前晚上叔叔伯伯带了孩子过来，还有爷爷奶奶也从村里接了过来，她从睡梦中被庄妈妈摇醒让她带着小孩子们去小区里放烟花。说是烟花，其实也就是一根一根的仙女棒。谷城早就禁了烟火。
庄聊比她积极，抓了东西就吆喝小孩子出门。庄鲸有两个堂弟两个堂妹，最小的妹妹今年才五岁，是全家人的心头宠。她牵着小妹的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下了楼。
楼下没什么人，大概因为天气冷，都在家里看跨年晚会。小孩子们跟着庄聊走到了中间空旷的地方放仙女棒，庄鲸走了两步，在广场外围的石球上坐下来开始玩手机。
屏幕上是张吟秋和张雍和发来的消息。庄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解锁手机，回复了消息。等她回完消息下意识抬头，立刻被自己所看到的场景吓了一身的汗。
不远处小妹正站在一个黑衣男人身前，仰着头，从他手里接过了什么东西。
庄鲸蓦地起身，飞快地跑了过去，把小妹紧紧抱住。不怪她这么紧张，正值跨年夜，大家都在家里待着，要不也是三三两两一起出来玩。突然出现一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还是孤身一人，还给小孩子东西，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小妹被她拽得没站稳，但好在是被抱在怀里，倒也没摔倒。那个黑衣男人显然也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了，整个人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因为那人带着口罩，庄鲸没能看见是谁，她警惕地扫了一眼黑衣男人，轻轻在小妹后腰打了一下，“姐姐告诉过你多少次？不可以拿陌生人的东西！”
小妹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玩偶，黄色的，毛茸茸的。
被姐姐批评了，小妹也很委屈，但还是伸着手把小玩偶递向了黑衣男人，小声说，“谢谢大哥哥，我不能要。”
庄鲸站起身，紧紧抓住小妹的手。虽然一点也没放下警惕，但还是礼貌地道谢，“谢谢你，小孩子不懂事，随便拿了你的东西。”
黑衣男人低低咳了两声，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没事，是我给她的。”他微微弯下腰，把小妹的手包在一起，让她抓紧了那个小玩偶。
“噢，这样啊。”庄鲸在他弯腰靠近小妹的时候拉着小妹退了两步，男人倒也不介意，庄鲸拍拍小妹的头，“跟哥哥道谢。”
小妹这才开心起来，声音都明朗了很多，“谢谢哥哥！”庄鲸看小妹紧紧攥着那个小玩偶，想来也是真的喜欢，又看男人好像真的没什么恶意，这才放松了一点。身后庄聊已经点燃了一支仙女棒给了堂弟，堂弟发出夸张的欢呼声，吸引了小妹的注意力。
庄鲸看小妹不断地回头，也知道她是想过去一起玩仙女棒，便开始结束对话。
男人比她高，戴着黑色的口罩，头上是黑色的毛线帽，只露出来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庄鲸微微仰头和他对视，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她努力压住自己想要皱起的眉头，扬起嘴角，“新年快乐。”
男人点头，“新年快乐。”
庄鲸牵着小妹，两人开始往回走。小妹速度越来越快，庄鲸一边提醒她慢一点，一边有些疑惑地回了头。
那男人还站在那里，目送着她们。
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庄鲸回过头，正好庄聊过来，递给她一把仙女棒，让小妹跟着她玩。小妹把小玩偶绑在了自己衣服上，黄色的毛绒玩具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这时再回头，男人竟然还站在那里。
他双手插兜，因为距离远，也看不清他具体在看什么，但庄鲸莫名觉得，那个男人在看的是他们。
庄鲸想了想，把小妹托付给庄聊，自己拿了几支仙女棒和打火机，朝男人走了过去。
距离渐进，男人看着她再一次回来，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疑惑，庄鲸当做没看见，递给他一支仙女棒，“要玩一下吗？一点跨年的气氛。”
男人接了仙女棒和打火机，低声说了谢谢。他蹲了下去，微微侧过身子挡住风，点燃了仙女棒。明亮的火花炸开，四散成耀眼的火星，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庄鲸接过男人还回来的打火机，装进了自己的衣兜，“再一次感谢，谢谢你给我家小妹的玩偶。”
男人眼角透出笑意，“那本来是要给你的。”
庄鲸一愣，错愕地看着男人，她一时没想起来，谁会在这寒冷的跨年夜过来找她。同时心里也暗自得意，果然那种怪异感不是错觉。
男人摘了口罩，露出一个完整的微笑，“好久不见。”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庄鲸下意识退了两步，过了很久也没能反应过来。
两年，曹正又长高了，五官也更加成熟了，不像之前那样一看就是个孩子了。所以，庄鲸竟是完全没认出来。
“很惊讶吗？”曹正把口罩叠起来放进了口袋，又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玩偶，也是巴掌大小，这次是个白色的。
曹正把白色玩偶递给庄鲸，嘴角依然挂着微笑，“这是去年准备给你的。”
庄鲸没说话，微微挪动了两步，把刚才退开的距离补上了，顺手接过了那个玩偶。曹正笑笑，当做没看见，“其实去年我也来了，在楼下走了走。你们去年没在家。”
庄鲸去年的确不在家，去年他们一家去了叔叔家，元旦假结束才回来。
两年前那次不欢而散之后，庄鲸从来没有联系过曹正，也没有尝试过联系他。以为是双箭头但其实只有自己在一厢情愿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曹正还在跨年夜来过她家。
“其实不仅是元旦，过年的时候我也来过。”
庄鲸犹豫着，“来干什么？”
曹正收了笑，有点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没事做，随便走走。”
“元旦没事做，过年也没事做？”庄鲸脱口而出，元旦的确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曹妈妈让他出来玩也可以理解，但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留曹正在家吗？
曹正没说话，脸上的尴尬一点没消退。
庄聊等了半天也没看见庄鲸回来，以为发生了什么，远远只看见她和一个高个子男人在说话，又不放心让孩子们自己玩，便给庄鲸打了个电话。
庄鲸手机震动起来，这才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曹正退了一步，冲她示意，“先接电话吧。”
庄鲸接起电话，眼睛还看着曹正，嘴上草草应付着庄聊，只说碰到了认识的人，聊一会。曹正竟然也没转开眼睛，安静地看着庄鲸。
庄鲸心里有些不爽，她不知道曹正现在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他们早应该变成陌生人，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曹正却又跨过了那条陌生人的线。跨过线也就算了，已经长大的曹正，竟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表现出一副暧昧的态度。
还是在她告白之后，明知道自己因为他的态度产生了误会，再次见面的时候竟然还是那个态度。
挂了电话，庄聊继续带着小孩子们在广场中间玩，此时楼上又下来几个人，大概因为庄聊他们玩得太开心，也带了自家的小孩子下来一起玩了。庄聊手里拿了一支点燃的仙女棒，被小孩子们围在中间，他也不恼，拿着仙女棒挨个逗身边的小孩子。
在远离人群的黑暗中，附近都没什么人，庄鲸和曹正对站着。被庄聊的电话打断以后，曹正顺势结束了电话之前庄鲸提出的问题，他指了指庄鲸抓在手里的那个玩偶，“我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一次就出来了。”说到这里，他还有些得意地笑了，“那还是我第一次玩呢，这是我抓出来的第一个玩偶。”
庄鲸低头，看向手中那个并不大的玩偶，大概去两元店花十块钱能买好几个。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但它身上白色的毛一点也没被蹭黑，看得出来平时被人很好的保护了。手里的玩偶并没有多可爱，只是一个白色的毛球，用深色的扣子缝上去当做眼睛，连嘴都没有。
曹正难得的还在说话，“黄色的那个是前两天抓的。我也没想到能碰到你，本来就是过来走走，但是我刚过来没一会你妹妹就蹭过来了……”
庄鲸低着头，打断他，“为什么给我？”
曹正的声音一下子没了。
庄鲸没打算放过他，她抬起头，手里依然抓着那个玩偶，她微微用劲，握紧了那个玩偶，白色的绒毛从她的手指中间擦过，带起微痒的感觉。
她看着曹正的眼睛，晃了晃手中的玩偶，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给我？”
她才不想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问，只凭着自己的猜测便傻了吧唧地认为自己也是被喜欢的。她也不想像以前一样，再一次陷入一种不知结局和未来的迷茫的暧昧中。
是安静的。虽然身后的广场中间就是在玩闹的人群，虽然他们正在欢呼正在大笑，虽然那些离他们都不算太远。m.χＩùmЬ.ＣǒＭ
但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黑暗角落，竟然丝毫没被那这声音带动，显得异常安静。
除了他们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了。
黑暗中曹正的眼睛异常的明亮，庄鲸看着那双眼睛，只借着楼里别人家的灯光投射出来的微弱光芒看到了自己白色羽绒服的倒影。
她忍不住想要转开自己的眼睛。这种对视，让她觉得莫名紧张，从而萌生一种逃避的欲望。
不能退缩。她心想。就算看着眼前的人发呆，她也不要做第一个转开眼睛的人。并且在提出问题后，她也坚决不要做第一个开口的人。就算场面会尴尬，她也不要去缓解。
在她胡思乱想暗自打气的时候，眼前的人做了一个深呼吸，猛地凑了过来。庄鲸只觉得唇上一软，突如其来的温柔触感让她下意识睁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曹正已经站直了身子，在她面前，又一次舔了嘴唇。
这一次舔嘴唇却和刚才那次完全不一样。刚才曹正的尴尬是藏不住的，因为庄鲸问他为什么过年的时候也不在家。
这一次舔嘴唇，竟然带了一丝暧昧。曹正放慢了速度，眼睛紧紧盯着庄鲸，缓缓舔过下唇，像是在回味一样。
蓦地一下，庄鲸觉得整张脸都发烫了。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那是一个，虽然突然，虽然快速，却也留下了温暖触感的吻。
她被吓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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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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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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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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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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