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好久不见>第 75 章 相依为命
  九月的天,湛蓝高远。

  这里刚刚刮过一场台风,天上像是被清洗过一遍,蓝白都变得格外纯粹了一些,少了许多灰尘,阳光就更加明晃晃地就照了下来。礼堂虽然不大,但是很好看,尤其是四面的窗户,开在较高的位置,所以他们便能透过一排干净透明的玻璃窗看到一棵大树的顶端,分散开的树枝上总有几朵零星盛开的小花,时不时总有几只大着胆子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像是往里瞧他们一样。

  陈安安望着窗外出神,突然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笑了起来,你们不懂,自由可不仅仅只是在天上飞,人类的自由,可比鸟儿的自由要复杂地多。

  此时还不大猛烈的阳光从窗外密布的树叶里逃出来,星星点点地刚好照在陈安安手里的书本上,她将手放上去,于是零星的阳光又跃到她的手上,细碎却明亮,有如钻石一般。

  “走啦!”陈音宁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安安猛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对面玻璃窗上折射而来的阳光,什么钻石?!她捂着眼睛,不住地腹诽。

  “以后有的是机会开会,你别磨磨唧唧的。”陈音宁迅速拽起她的手腕来。

  回班的路上,陈音宁和严芷两个人热烈地讨论刚刚开会的内容,陈安安没仔细听,所以现在对她们讨论的内容一知半解,只不过没一会,就变成了陈音宁一个人的模仿秀,她现在只要捏捏嗓子就可以迅速还原教导主任的音调。

  “其实很好学的,就是每一句话最后一个字往上提,就像是这样,同学们啊~,拿好橡皮擦~”

  陈安安和严芷根本不打算学,在一旁咯咯笑个没完,“为什么是橡皮擦?”

  “因为押韵啊~”

  她知道陈音宁并没有恶意,只不过就是普通的,老师找学生的碴,学生在老师身上找个乐子而已。

  黄一帆远远地从教学楼的方向跑过来,陈安安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不是应该在后面吗,难道没去开会?“严芷,班主任找你,哦,以前的班主任老黄,说你妈妈来了。”

  陈安安没多在意地侧过脸,却看到严芷的笑脸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瞬间垮了下来,甚至竟然有些惊慌地看了她们一眼,像是预知到了接下来的危险而发出的求救信号。

  “要不要我们跟你一起去?”陈安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短时间内根本没法揣测,但还是绕过陈音宁,试着去握住了她的手,手心冰凉,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不用了。”她笑起来,只不过脸色更加白了一点。

  如果可以,让谁都不要过来。

  “黄老师,这件事你看,严芷她要转科根本就没有经过我的同意,那个家长签名,也是她模仿我的笔迹自己签的,这样怎么能做数呢?林校长,你们就再给她转回去吧。”

  严芷站在办公室门外,直直地看着妈妈因为请求所以有些刻意弯曲的身影,老黄的脸色有些为难,所以她转过身去请求林校长,另外一个背着手沉默不语的男人。

  很久很久以前,妈妈不是这样的。

  七岁那年,爸爸非说到了该学习英语的时间了,所以逼着她学习什么剑桥少儿英语课程,可她沉迷动画片,才不愿意去看那些无趣的外国小孩说话,妈妈也拗不过爸爸的一大套说辞,只好偷偷地在爸爸不在的时候,将DVD里的磁带换成猫和老鼠的,“快看,等会你爸就回来了。”

  “回来也没事,他才不会说你。”她虽小,但已经能精确地捕捉到,爸爸总是对蹲坐在电视前面看动画片的母女俩无可奈何,他每一个心软的瞬间,都有妈妈在,

  于是聪明的严芷开始拉上这个同伴,放肆的事情找妈妈,妈妈不懂的她就去问爸爸,所以总是能在两个人之间混的如鱼得水,爸爸严格内敛,妈妈单纯乐观,她觉得,没有人的生活能比她的要更好了。

  但是,从那件事之后,妈妈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和她一起胡闹的玩伴了,成为了一个和大部分家长一样,要把子女所有的东西掌控在手中的人。然而严芷,从头到尾,没有埋怨过一句话。

  “严芷来了。”老黄看见立在门口的严芷,招招手示意她快点过来,好像在说,我们招架不住了。

  “妈,我不想转文科,你能不能尊重我的选择。”这些年来,她第一次说不,多年的委屈像是终于找到一个突破点,像是溃堤的河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全线崩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像是刻意绷着不哭所以语气极为冰冷。

  “你先闭嘴。”然而妈妈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过身去继续打算和校长说话。

  “妈!”她大声喊起来。

  “你闭嘴听到没有!你懂什么?妈妈能害你吗?你是怎么做的,自己不跟妈妈商量,偷偷转了科,你把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可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妈妈也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而严芷却在这种时候分了心,她看见,妈妈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丝丝白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咬咬牙,一字一顿,“我没有拿前途当儿戏,我有我自己的理想,我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事情。”

  “理想?你考三百多分在这给我谈理想?!你知道你再这么继续往下走会是什么吗?你的分数只能读一个大专,中专,甚至是卫校,抽烟喝酒,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然后再嫁一个不三不四的人,这就是你的理想吗?!啊!”妈妈顺手拿起身边桌子上一沓雪白的试卷,摔到她的身上来,倒不疼,这些试卷相比起妈妈的话来,冲击力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办公室的老师陆续出了门,只有老黄和林副校长无奈地站在边上。

  其实说出来也好吧,这些心事都快要把她压的喘不过气了。

  “妈,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求你了,我会很努力学习的。”她努力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妈妈的偏见和想象,都不会成为事实的。

  严芷心虚地选了一条并不擅长的路,当考试成绩发下来的时候,当妈妈的这些话像是机关枪里的子弹一样以细密的频率抛过来的时候,当在一个清醒的午夜醒过来的时候,对未来的迷茫担忧席卷全身,后背上布满密密的冷汗,她害怕,颤抖,她也不知道,这条看不见的路,靠那个虚无的信念可以维持多久。Χiυmъ.cοΜ

  总会看见起色的吧!总得给我点希望吧!

  求求你,给我点鼓励行吗?

  强忍的泪水不断地落下来,她记得爸爸说过,想哭的时候就要哭,不然眼泪会变成身体里的有害物质,再去伤害你的身体。

  妈妈似乎也很累了,沉重的脚步踏过几张卷子,迅速地留下清晰的黑脚印,不知道又是哪个同学倒霉了,最后坐在一张椅子上。

  “严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妈妈将手搭在凹凸不平的旧桌子表面,沉沉地开口。

  而严芷的确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便开始头皮发紧,浑身冒冷汗,像是毒瘾要发作似的。她相信妈妈说的是真的,母女连心,妈妈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能猜得到妈妈接下来会说什么,这些都不奇怪。只是这个话题,已经尘封在母女两人心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再提起。

  像是埋在土里的棺木,挖开埋得紧实的泥土,撬开封存的棺盖,站在地上的人,都不会知道自己将以什么态度面对棺材里躺着的人,是惊悚恐怖,还是怀念伤心。

  “他不会希望你执着在他身上的,你为什么……”妈妈拄着脑袋,粗糙的手遮住了大半张脸,严芷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声音和严芷一同在颤抖,老黄和校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不自然地背过了身去。

  “校长,你一定要帮严芷转回去啊,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她爸爸。”她的妈妈再次将目光对向了校长,“当初,当初要不是学校派他去开会,他也不会,也不会回不来……”

  “妈!”严芷声音凌厉却又凄惨,像是雨天汽车急刹车一般的声音,急切地想要打断妈妈继续说下去。

  这么多年了,她们母女俩都小心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即使妈妈每个深夜抱着爸爸的相片痛哭,即使严芷在公园从早坐到晚看着天上,即使无数次谈话因为不明所以的停顿而戛然而止,她们没有说起来过,所以,即便要提起来,也不能,绝对不能以这种方式,不能用爸爸的死去为她换取些什么特权,这是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严芷那年还小,不知道大人嘴里说的死亡是什么,但是隐隐约约又知道,爸爸再也不会逼着她学习什么英语课程,再也不会一遍遍纠正她的读音,耐心地念着,a,b,c,d,再也不能一把把她抱起,这些嵌进她每一天生活里的细节,日后要抽丝剥茧一样去除,只是十八岁的严芷还不知道,她已经努力了十一年,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将那个人摘除干净。

  “你,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转科,就算考不上大学,就算混最低等的人生,我也要当一个护士!”严芷感到自己的泪水已经几乎要将眼前的几个人影给湮没进去,她的指甲紧紧握在手心里,依靠着手掌里不断传来的痛感使自己保持清醒。

  然后就在泪眼模糊中看到自己的妈妈冲过来,然后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也许是她绷得太紧,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

  蓄满了眼眶的眼泪借助那一巴掌的力量全都甩了出去,她看见妈妈颤抖的脸,没有血色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可以,再多打我几巴掌。”她的一口气忽然像是泄了出来,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轻松。

  “哇哇哇,你绝对想不到,”徐冰清抱着卷子又溜回了班,面对着同桌的方向,却用着全班人都能听见的音量,“严芷被她妈打了一耳光,巨响!”

  啊?为什么啊?

  怎么回事?

  去看看吗?

  我不敢哎,一起吗?就假装经过,反正现在还没上课!

  并没有往常一般激情的早读课,徐冰清的话迅速传遍全班,在一个星期一刚开完会的沉闷早上,她们像是一群吃饱饭的老太太,又找到了谁家新的八卦一样细致勃勃。

  “不许去!”陈安安忽然站起来,将装订本重重地扔在桌面上,嘭的一声,这下,所有人都不出声了,只是齐刷刷地盯着她,她反应过来,有点想捂脑袋,但,硬撑下去这种事,陈安安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她只好继续语气强硬,“早读语文,待会老师抽查。”

  黄一帆适时地插进话来,“好好早读,看别人家事干什么?闲的吗?”

  话比她说的难听,语气也更加暴躁,是递进关系。她讪讪地坐下来,匆忙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黄一帆却看着窗外,转过头来的样子有些担忧和惊慌,陈安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老黄和副校长从他们门前跑过,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泪水的中年妇女,一齐朝楼上跑去。

  她和黄一帆对看了一眼,两人双双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陈安安从来不知道,严芷竟然也知道天台上的大门。

  他们一冲上去,撞上满怀满眼的阳光,陈安安用手遮着大清早晃眼却并没多少热量的阳光,等缓过神来,就看见严芷坐在天台上,双腿朝外。

  她竟一下子动不得,也说不出话。

  那个中年女人站在最前面,老黄和副校长站在那个中年女人的身后,大声喊着,不要冲动,冷静点,都好商量之类的话,特殊的情境,亲疏关系像是断层一般分的格外清楚。

  严芷转过身,风声将她的声音吹得有些散,但坚定的语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陈安安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需要用这种方式作为谈判的筹码,“妈,我不想死,就只是想捍卫一些东西而已,跟我的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也许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你才能真的重视,对不起,妈,真的对不起。”

  那个瘦弱却硬撑站着的女人身影并没有倒下,她背对着陈安安,只有亲生女儿能看得到她的表情,也只有亲生女儿能理解她痛苦的表情下有多么撕心裂肺。

  陈安安眼里慢慢蓄起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悲伤。

  她的好朋友正坐在天台上,捍卫她的理想,表情里没有妈妈不理解的委屈,也没有坐上天台才有说话资格的心痛,就只是坚定地,极其坚定地看着她的妈妈。

  严芷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她的妈妈已经瘫坐在地上,老黄和校长赶紧去扶,而陈安安和黄一帆则快步跑向了严芷,面对他们两个人一起伸出的手,严芷停顿了一下,握住了黄一帆的,陈安安觉得有些惊讶,但是也没有多想。

  严芷恐怕也被五层楼的高度吓坏了,跌跌撞撞跑过去,最终和妈妈抱在了一起。

  拥抱能给人一种很神奇的力量,爱与被爱,一个拥抱,便全能感受到了。

  她们母女两个人,早就应该拥抱了。严芷的泪滴滴答答落在了妈妈的肩膀上,像是魂归大地,终于感到了踏实。

  这么多年来,妈妈沉浸在失去丈夫的苦痛中,而严芷沉浸在失去爸爸的遗憾中,两个人独自落泪,却不曾相互慰藉,她们都不知道,对方有多难过,所以闭口不提,所以沉默不语,但是到头来,到头来发现,能够分担彼此痛苦,相互安慰的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而已。

  所谓相依为命,是活着的人靠着对死去的人共同的执念而生,温暖对方,继续生活。

  陈安安站在旁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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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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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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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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