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现在。”沈书抓住纪逐鸢,回头看了眼,马车停在小院外,柴扉中透出点微光。
“嗯,现在回去?”看见沈书点头,纪逐鸢过去把马车赶过来,抓住沈书伸过来的手。
沈书喘了口气,挨在纪逐鸢身边坐下了,马车在城里兜圈,晚风被花香浸透,直到谯楼飘下打更声,沈书才回到馆舍。
伙计开门放他们进去,四处寂静,院子里没人,沈书抬头看了眼苏子蹇的房间,那里没有亮灯,再也不会亮了。
纪逐鸢用手臂圈了下沈书的肩膀,动了动他。
沈书长吁口气,拖着疲惫的脚步往楼上走,两人先回房,沈书让纪逐鸢先洗漱睡觉,他去找蒲远躬,好让他知道事情突变,必须立刻想辙去见达识帖睦迩,不能让杨完者直扑浙东。
“那个高丽奴,好像是叫金达?”
“对。”沈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怎么了?”
“此人是达识帖睦迩从大都买的,流落过许多地方,本就认识几个苗人朋友。你现在要再找人通关系,又要使许多钱,我看蒲远躬成日这样花天酒地陪吃陪喝,银子流水价撒出去,找的人却并不可靠。”纪逐鸢道,“今晚我探听到,两日后达识帖睦迩手下个得力干将做寿,从下午便要到飘香院去喝酒。”
“金达同那些苗人说的?”沈书皱了下眉。
纪逐鸢嗯了声,说:“金达随达识帖睦迩来到杭州,大人同大人打交道,小人也有小人的洞子,苗人给他送钱,让他汇报达识帖睦迩的举动。那日你们吃酒,第二天金达就漏给了苗人。”
沈书默了片刻,说:“苗人只会从他那里得出结论,张士诚派来押运夏粮的令使急着求见达识帖睦迩,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挖不出来。”
“对。”
沈书的思路清晰起来,打算先去见蒲远躬。
纪逐鸢也起身。
沈书奇怪地看了他眼。
纪逐鸢解释道:“我再去趟刘青那,看看缺什么。”
纪逐鸢话音未落,沈书旋步回来,想起来了,“那间房子怎么回事?大晚上刘青过去在收拾屋子?”
“我让他在馆舍附近租的,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不在起的时候,你都在干这个?”沈书只以为纪逐鸢留在馆舍里睡大觉。
“还摸清了街巷,我让刘青租了三个地方,都可以短暂落脚。”
累了晚上,沈书心里涌起股暖意,纪逐鸢什么也不说,但什么都想到了。这不是从前的纪逐鸢能想到的事情,显然是吴祯带着纪逐鸢四处刺探情报时教他的,也算狡兔三窟,真有什么藏起来等待时机跑就是。
沈书欣然点头:“我去了。”
“快去快回,我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你想吃什么?”
沈书想了想,摇头:“吃不下,你拿你的。”
蒲远躬刚脱了沾满酒气的袍子,顺手又系上,看见是沈书,朝他身后看了眼。他显然是在找苏子蹇,般晚上若有事要汇报,沈书与苏子蹇总是块。
短短几日,蒲远躬面容浮肿,带着没有睡醒的萎靡。
“苏子蹇死了。”
蒲远躬手中茶杯掉了下来,茶水直往袍子上流。
沈书扶起茶杯,深吸口气,开始说这晚约好和季孟在飘香院见面,到了飘香院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沈书说完后,蒲远躬半晌没有回神,沈书另取个杯子给他倒茶。
“我已另找地方安顿了季孟,不能再回梅昌家里,我和我……漆叔商量了,杨完者已经见过季孟,显然梅昌本来就要对付季孟,他二人恐怕有私人恩怨,断然不能在此时此刻坏了主公大计。那个高丽奴,叫金达的,是苗人的线人,拿钱办事,直为苗人监视达识帖睦迩。我哥……跟漆叔今夜在飘香院碰到金达,让人跟去偷听,金达正向苗人说,两日后过午,达识帖睦迩会去飘香院,直要呆到晚上。这是最好的时机,明日我让人先去飘香院打听,如果达识帖睦迩包下整个飘香院,就在他来回经过的路上拦他。他不出这么大的手笔是最好,我们更容易混进去。”
蒲远躬半晌不能说话,最后问:“你没同我开玩笑?”
沈书沉默注视他的双眼。
蒲远躬叹了口气,“我本不想把苏子蹇推在前面,但他和季孟甚有主意,竟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沈书暗自观察蒲远躬,话是如此说,蒲远躬表情却不悲不痛,仅仅是惊愕。沈书压抑着愤怒,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后放下杯子,起身道:“令使先歇息,明晚我再找你详谈。”
蒲远躬露出为难的神色,说:“明晚本来约了几个苗将吃酒,沈书,是你说得先说通杨完者这方,我按照你的意思,让人在赌坊同苗将套关系,已有进展。现在突然改变方向,咱们花出去的银子怎么办?再说现在杨完者急着发兵浙东,更应从他手下的人下手,他们劝说句,比你我说十句都管用,既然杨完者已经起了疑心,不妨缓着点来。”
“没有时间了。”沈书焦急道。
蒲远躬嘴唇开合接着说:“咱们做的切,都要使银子,连太守发给每人的金条,也都用来疏通关系了。”
沈书这才醒过味来,答道:“过会我手里的也叫人送过来,不过蒲兄,这次你定得听我的。旦杨完者先斩后奏,直扑浙东,他打不下来也就算了,咱们还可以看笑话,但若他真在浙东横掠,百姓都得遭殃,还会让他在朝廷再受封赏,那时他可就彻底把主公甩在后面了。”
蒲远躬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沈书回到房里,纪逐鸢还没回,他合衣躺到榻上,只觉头痛欲裂,这晚发生太多事,几乎所有安排全都打乱。
如果不是苏子蹇急中生智,行人恐怕就会被全端了。沈书突然翻身坐起,出门,到楼下的普通房间去找人,刀疤男已回来了,沈书压抑住难受,问过给苏子蹇收尸的事。
“只能这样了,等回隆平时再带棺椁回去。”沈书看见刀疤男欲言又止,便让他说。
“这个天气,放不了太久,不如先在杭州入土为安,将来再迁。”
沈书:“我想想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似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鄙人张隋。”
“嗯,张隋,入殓花了多少?”
张隋不好意思说。
“我这会也没多少钱了,出发前太守给了点金条,现在金条要交,等回隆平再给你钱。”沈书看张隋神色古怪,便问他还有什么,张隋说没有。
等到沈书走后,张隋解外袍躺下去,双手叠在胸前,侧翻身朝房门,脸思索模样。
纪逐鸢直到夤夜才返回,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脱了外袍上床抱沈书,不料沈书翻身过来反而把他的腰把紧紧抱住了。
“没睡?”纪逐鸢握了下沈书的手,发现他的手都冰凉,便放在唇边呵气,给他搓暖。
“睡不着。”沈书闭眼,苏子蹇的死状就浮现上来,他不怕死人,只是屡屡想起苏子蹇每次同众人出门,孤独人负手走在边的背影,心里难受。
“明天派两个人给我,我去飘香院踩点,再打听下后天达识帖睦迩会不会把飘香院包了。”
“暗门的人都派出去了,让周仁给的人去,明天起来我跟蒲远躬说声。”纪逐鸢回来后,沈书稍微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偎在纪逐鸢的胸前睡觉。
纪逐鸢还想说点什么,感觉到沈书的呼吸平稳起来,知道他睡着了,便把只手放在沈书颈后,两人靠在起睡了。
两日后迎来个艳阳天,午后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却还远远不到飘香院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沈书在后厨坐着吃东西,随手拿了块椒盐饼给张隋。
“我不……”张隋正说话,看见沈书起身,只得把饼接下来。
纪逐鸢挑油进来,内院连排的午间屋子都是厨房,平日里客人往来,只有其中间足有三十步长的灶房里生火,厨子们各有分工,忙活起来是实打实的热火朝天。
张隋用手接着吃了口饼,看见沈书扯过纪逐鸢肩上的布给他擦脸,今天纪逐鸢没粘胡子,只涂黑了脸。
“怎么样?来了吗?”
“大厨房开始出菜了,我看都是炙烤的牛羊,应该已经来了。”纪逐鸢让沈书去换衣服。
事情要说回昨天,沈书想来想去,在路上拦达识帖睦迩来没地方安静说话,二来达识帖睦迩更可能压根不见他们,他身边定也带着高手护卫。于是纪逐鸢是拿了钱来找飘香院的老鸨,请她帮忙到时候放几个人进去,要是出什么事,自己等人会料理。
但那老鸨胆儿小,担不起干系,生怕他们贸贸然闯进去会牵累到生意,任凭纪逐鸢磨破嘴皮也不肯,两人上杭州来带了周仁给的钱,便没带太多银子,盘桓数日,也用去些,沈书和纪逐鸢两人身上总共剩下不到二百两,那鸨母当然看不上,虽然已是笔不寻常的大钱,在青楼这等花钱如流水的地方,花魁娘子天都不止挣这个数。
纪逐鸢只好收买了个给飘香院送油的和几个帮厨。
昨夜沈书去找蒲远躬,说让蒲远躬给两个人,蒲远躬却拒绝了。
“站这儿做什么?你上完了?”有人在茅房外跟纪逐鸢说话。
沈书连忙把玉佩拴好,心说好险差点掉进茅坑里。
“排队。”纪逐鸢不耐烦地说。
“又不是只有个坑。”那人也不耐烦地答。
正此时,茅厕里传出拉肚子的声音,串接串从棚顶冒出来。
来人忙不迭跑了。
沈书换好了衣服出来,仍把帮厨的衣服披在外面,纪逐鸢打量他番,点头:“这样就可以。”
飘香院被包下来了,两人不敢乱闯,纪逐鸢今日没有办老,没人能认出来。只不过沈书仍防备着老鸨的眼神和记性好,向来做这行是得记性不差才行,以防万,他还是叫纪逐鸢沿着僻静地方走。
“要是不成,我们就跑。”纪逐鸢道。
“哦。”沈书猛然抬头,“啊?”
“达识帖睦迩若能说服便罢,如果不能,他见过了你,你和蒲远躬行先分开,我们再找机会去见蒲远躬。”Χiυmъ.cοΜ
“只要不碰上金达,什么都好说。”沈书道,“要是被人认出来,还有个办法。”
纪逐鸢侧头看他眼,只见沈书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说。
“挑油的,快点。”有人从厨房伸出个头,斥道,“说你呢,油啊!”
张隋动了动纪逐鸢。
纪逐鸢看他眼,张隋只得起来挑油过去。
厨娘在大厨房门口叉腰,奇怪地看张隋,“方才好像不是你。”
“是我哥,今天陪他来的。”
厨娘嘀咕着往里走:“你俩谁是哥谁是弟呀,我怎么瞧着你还老相些。那以前来的都是谁?”
张隋讪讪笑道:“都这么说,打小我就显得老。以前那个是我弟,脑门儿上长颗痣。”
“对对对,我认识个术士,只要拿些拜神水那么点,就能给他点了那痣,回去给你弟说声,他那痣忒大了,不好说媳妇的。”厨娘催促道,“你快些,老规矩,添满先别走,今儿算便宜你们了,厨房还剩下不少血,都给你们带回去。”
张隋连连称是,回头瞥眼纪逐鸢,看见他从小屋旁的窄巷闪进去没影儿了。
沈书循着乐声,整个飘香院就个小院儿在弹琴唱曲,姑娘们也鱼贯而入。达识帖睦迩包了这地方,要找他倒变得更容易了。
沈书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门厅里进的人多出来的人少,更有四个跑堂抬了整头熟牛穿过院门。
“站住。”身后个熟悉的声音叫道。
沈书脚下停,马上抬起脚,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我看看。”说话的人汉话不流利,接着便有拔刀的声音。
沈书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听那人又说:“唔,老了,抬回去重做。”
沈书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个醉汉从门内撞出来,沈书把扶住他的人,蒙古人笑呵呵地抬头,是个中年男子,走路踉跄,重重在沈书的肩上拍了两下。便有下人上来给赏钱,沈书莫名其妙抓了把色彩斑斓的宝石珠子,里头还混了珊瑚、玛瑙等不值钱的珠子。
那蒙古人同身边人朗声说笑,左右上来扶他,他走动时胸前的挂珠与头两侧的辫子不住晃动,声音浑厚如雷。
“问你呢。”个色目人朝沈书说。
“什么?”沈书听不懂蒙古人说话,只茫然地看那色目人。
色目人:“今天整个飘香院都让右丞大人包了下来,没请个汉人,看你打扮也不是低贱的人,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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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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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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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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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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