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应天府散了,从此要再见不到,等朱文忠来日娶妻,再纳几个妾,自然能把韩娘子抛诸脑后。要命的是久别重逢,恰恰值此乱世流离,弱女子飘零江湖,朱文忠对她本就有情,又是初次动情,诸般因素叠在一起,只会觉得姻缘天定,非她不可了。
而且韩娘子沈书见过,人生得美,顾盼有情,通音律晓诗词,那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真要是寄情于朱文忠了,略使手腕便能把他攥得死死的。沈书倒未对韩娘子有什么猜测,唯一觉得难办的是,朱文忠要娶她,断然行不通,将来只会酿成祸事。
“大人。”刘青唤道。
沈书叹了口气,说:“你去把澡洗了,就是有信,我也不让你去送了。今日你先带柳奉亨安顿下来,晚上……”沈书突然想起来晚上不行,改口道,“先在园子里待着哪儿也别去,我随时让人过去叫你。”
“大人这园子真大,从大门过来也挺远。”刘青道。
“不是咱们家的,问隆平太守借来住住,有得住就先住。”沈书送刘青出去,唤来个小厮带他洗澡去,便去书房里铺开一张纸,预备写信。
沈书先趴在桌上写,揉了,换到窗下矮榻的小杌子上去写,写了一会,听见窗外有鸟在叫,抬头看了半晌,把才起了个头的信纸揉成一团,趴下又写。
一个时辰过去了,沈书只觉得不是腿麻就是屁股疼,怎么写都不对,正在发愣。
纪逐鸢推门进来,带起一股酒气,步伐偏偏倒倒,走到榻畔,一屁股坐下,展开双臂,一手带翻了笔架,墨汁溅得沈书一脖子都是,低头一看,袍子里也都是墨,气不打一处来,小心翼翼地把小杌子放到地上。
沈书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在榻上站起,双脚一分,跨到纪逐鸢的身上,坐得纪逐鸢一声闷哼,却是坐在了他的肚子上。
“吃醉了是不是?”沈书心痒痒。
纪逐鸢躺在榻上,饧着眼看他,脸色通红,更无意识地舔了一下红润的嘴唇。
沈书脑子里嗡的一声,将手上发带摘下来,在纪逐鸢的手腕上缠了两圈,发现不够长,放弃地把发带丢在一边,扯开纪逐鸢的布腰带。
四月间已渐昼长夜短,沈书醒来时天都黑了,纪逐鸢又不知道上哪去,沈书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被抱回自己房间床上了,因记挂书房没有收拾,沈书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扯开嗓门大叫:“哥!”
走廊下,纪逐鸢正在听黄老九训话,当即险些脚下一滑。
黄老九眉头一皱,铜拐在地上敲了敲,咚咚地拄着拐走到房门口,举起铜拐就顶开了门。www.xiumb.com
房里潮湿闷热,纪逐鸢也刚起来,还是小厮来叫的,房里没收拾,一地都是皱巴巴的衣服。
黄老九眉头一拧。
沈书见势不妙,忙扯起被子往身上裹,朝纪逐鸢一个劲使眼色。纪逐鸢半拦半推地把黄老九请到外面去,沈书起来穿衣服,才发觉惊出了一身的汗。下地时沈书脚都站不稳了,这两天实在放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开春之后,常常心浮气躁,读书的心思也没了。没有科考,仕途无望,至少是读书做官的路子不通,沈书在隆平又不似在应天受重用,脑子一空下来,纪逐鸢若在跟前,两人只要四目一对,就忍不住要做。
沈书一气喝了半壶茶,嘴里仍干得要命,走了两步,便觉得不舒服,换了条衬裤重新把衣服穿好,才到正屋去招呼黄老九。
“先生怎过来了,晚饭吃了没?”从卧房过来几步路,走得沈书肚子叫个不停,饿得头晕眼花,进门时还让门槛绊得险些一个跟斗滚在地上。
“过来蹭饭吃。”黄老九道。
“先生说笑了。”沈书笑道。
“朱暹要五十门铳炮,用来据守隆平,二十门运到与朱元璋对垒的前线,想一路轧过去,他要威力足以轰垮应天府城墙。昔日袍泽,用不了多久就要战场上相见,互相杀得你死我活。你们两个,还在家里睡大觉!看来我们沈大官人,预备就这样无官无职,守着这个园子,吃到老死了。”黄老九语气平淡,“光我坐的那一会,就有两个官员来见,门房直接把人挡回去,过几日我再来,怕是连你的门都进不了了。”
“没有的事情。”沈书忙道,“都是太守府的胥吏,我让门房,凡是找我吃酒去的,便直接挡了,真有要事会放进来。我住的地方,对老先生永远敞开大门,朱府事忙,晚辈不能事事让老先生操心,但还是该去拜访,是晚辈的疏失。”
黄老九不出声地看沈书半晌。
纪逐鸢取一壶茶进来,沈书亲手给黄老九斟茶,双手奉上。
黄老九哼了一声。
沈书赔笑道:“有些烫,先生仔细着。”
“老头子的皮糙肉厚,不怕烫。”黄老九来回看沈书和纪逐鸢。
沈书趁他看纪逐鸢时,连忙给他哥使眼色,纪逐鸢会意,说去吩咐晚饭,出门时还为二人掩上了门。
“年前说过的事,可还记得?”黄老九静了一会才说话,似乎有意等到纪逐鸢走远时方提起。
沈书一愣,旋即打哈哈道:“应天府倒有不少门当户对的,隆平可是不一样了,便是我有意高攀,如今无功无禄,别人也看不上我。”
“陆玉婵不是住在你这里?”黄老九道,“我看她情痴一片,是个好姑娘,又有胆略。”
大概是舒原见到黄老九时说了,沈书道:“她看上的不是我。”
“她凭什么看不上你?”
沈书听得好笑,黄老九对自己,有时相当严厉,但总是为他好的,更容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只能他自己来说。这么一想,跟沈书爹娘倒是很像,是把他当自己人的态度。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没看对眼。陆姑娘性子跳脱,不耐俗事,只是身为女子颇多不便,恰巧从她哥那得知我们在隆平落下脚来了,在家里做女工待得腻烦,才让家中老仆跟随,来隆平小住。”沈书解释道。
黄老九点了一下头,喝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黄老九锐利的眼光看沈书,慢吞吞地说:“你沈家许是已经无人了,身为男子,成家与立业一样重要。”
沈书低头喝茶。
“我会想办法拖延造炮,这本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要是拿来对付朱元璋,其威力与回回砲不可同日而语。”
回回砲说到底只是抛石机,并无爆破之威,而铳炮加上足量的火药,冲垮城墙,引起方圆震动,死伤将会倍增。光是住在城墙下的民户,就会被垮塌的城墙压死无数。
元廷已有部分威力不大的铳炮,与其说是炮,不如说是中型与大型火铳。
黄老九缓慢地喝茶,抬头看沈书:“朱暹手里有一份证言,今日我来,是想问你,当年高邮那三家人,是否真的被你们屠尽满门。”
沈书心中一凛,黄老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房中烛光甚暗,黄老九脸上的老人斑更加明显,带着黄土埋身的暮气。
“先生知道我。”良久,沈书答道。
黄老九点头,道:“张逊已经不在隆平府,须派人把他找出来。”
沈书正要说话。
黄老九又道:“朱暹常邀我到他的书房叙话,一谈到兵器铸造,他便停不下来,我会趁他不备,将这份证词拿出来。”
沈书眼皮一跳,当即否决:“太行险了。”
“人活着哪有不冒险的?”黄老九道,“那你说怎么办?”
沈书不能把李维昌的安排告诉黄老九,只得道:“先生只需探明,朱暹将这份供词放在何处,派舒原传个话回来,我让人去取。”
黄老九想了想,问:“能保证不惊动朱暹?”
朱暹为了用一员工匠,已作了最大的让步,那日在船上显然是有意为沈书打入隆平文人圈子铺路,乃是一种示好。这不必明说,沈书心里知道。证词如果丢了,那肯定是自己等人干的,不作他想。离审张逊也有日子了,那份供词朱暹必然已经看过许多遍,也已经收好了。而黄老九会知道供词的内容,显然朱暹已拿出来给他看过。
黄老九的语气,明显不愿意为朱府造炮,朱暹会拿来给黄老九看,也许正是打着闲谈的旗号,让黄老九长点眼色,不要一味端架子。
那么朱暹再将这份证词拿出来细看的机会就不多了,只要黄老九不跳出来说我就是不干。铳炮体量大,与随身携带的改良手铳所费材料、工期完全不同,这就可以拖得一阵。只要能拖到沈书被派去杭州,朱暹便无可发作了。
沈书理清了思绪,朝黄老九道:“写供词所用的纸,老先生可能认得出来?”
黄老九一听便知道沈书要做什么,点了一下头,定在次日下午让舒原把纸送来。沈书又详细过问了字的大小,落在纸上的尺幅。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黄老九似乎有别的话要说,纪逐鸢来叫吃饭,黄老九便不再开腔,花白的眉毛挤作一团。
沈书想让黄老九在园子里住一宿,黄老九却坚持要回去,沈书也不敢留,只得点头哈腰把人送上轿,这才与纪逐鸢牵着手回自己住的小院。
卯时天不亮,纪逐鸢便起来了,军营有人来叫,他穿戴整齐,与沈书亲了一阵便走了。沈书翻个身想接着睡,闭上眼却半晌无法入眠,只得打着哈欠起来,在廊下呆呆坐了会,打了一套拳,待得身上发汗,精神好起来,唤来小厮,让去请李维昌过来。
李维昌来得很快,沈书与他对坐着吃早饭,也没什么好招待,新割的韭菜和着酸菜炒了一盘,包子不全是肉馅儿,间杂不少嫩黄的白菜心,一盆清汤寡水的山药粥。
事说得差不多了,沈书喝一口粥,抬眼看李维昌,李维昌的眉毛上还沾着穿过竹林挂的晨雾,沈书不禁笑了笑。
李维昌询问地看他。
“你手下的白霜这几日有没有信?”沈书埋头喝粥,半晌没听李维昌回答,从碗边抬起眼睛。
李维昌皱着眉头,答道:“除了上个月底送来给少爷那一封,再没信来,淮水以北的人我调不动,也怕惊动洪修,现在杳无音讯,按他信上的日子推算,水陆混着走,正是顺风顺水,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襄阳路了,不经过暗门也有许多办法送信,走的时候还带了信鹞,不至于全无音信。”
“有话就说。”沈书道。
“怕是在甘州出事了。”李维昌道,“向来我们放出去的招子,会不断传信回来,哪怕路途遥远,至多不会超过五日。有没有可能,这是个陷阱……”
沈书打断李维昌的话,“不会,脱脱那时将死,无人可以求助,他一个要死的人,去设计一个替他报仇的江湖人做什么?如果他是这等人,接到圣旨让他交出兵权就地解散军队时,他就会听从幕僚,以一句将在外擅做主张攻入高邮,等到打下高邮,他就是有功之臣,老师无功的罪名也不至于落到他的头上。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在自己身死后杀康里布达,你觉得可能?而且但凡他还有其他人可用,就不会买康里布达去杀哈麻。”
李维昌勉强点头,“那只能等了,信鹞已经回去,我这面联络不上白霜。”
“能不能派两个人到甘州去查探?我记得当年脱脱随他父亲贬斥到甘州,旧居应该还在,不难打听。”
“可以是可以,但费的时间就长了,一来一去会在路上错过。少爷莫怪我老李话不中听,假如过几日,他们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又或者就不回来了,从时日上算,现在派去的人都帮不上忙。”李维昌斟酌道,“不如就静观其变,至少再等上两个月,再怎么样人也该回来了,没回来再做没回来的打算。”
李维昌多数时候没个正形,认真起来说得却很有道理,沈书嗯了声,示意他把饭吃了再走。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吃饭,待李维昌走后,沈书进房间去一阵翻箱倒柜,喷嚏连天,终于从被束之高阁的行囊里翻出来穆玄苍给的令牌。光有令牌还不行,得派个靠得住的人去,暗门向来是用坐贾的铺面作为接头地点,得让人带着令牌过淮水去,找个小一点的城,又不能太小,沈书猜测暗门的布点至少是在不至于太冷清的路府当中。从米铺、瓷器铺、车马行、货栈一类地方去暗访。光是人要过淮水,就得耗费不少时日,再打探下来又得不少时日。
沈书想来想去,还没拿定主意,舒原就上园子里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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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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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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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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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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