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不纯臣>第337章 三三六
  来的是香红,沈书当即起身,将袍襟一掸,脸上微微发红,抿了唇问:“是夫人有吩咐?”

  香红大方地行礼,答道:“夫人有请大人过去说话。”

  廊庑下无人,一路竟都没有碰上旁人。难怪来的不是李垚,入府后又叫等。会是什么事?沈书先想到韩娘子,但朱文忠经前一次那女子不告而别,这次一定会格外当心不让人发现。马秀英坐镇公府后宅,两个郭氏女帮忙打点,外面甚少听说内宅的事,若有大事,怎么也会有人讨论。沈书实在想不到马氏找他做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围聚在朱元璋身边的文人很多,不少人既是自荐,也走朝廷不兴科举时走过的老路,来应天府游谒。

  元人重实务轻经史,除了宿卫可做大官,再就是饱学之士,往往是校官或者提举教授,最多的,是以吏进官。一个汉人要从乡试一路考到京师,再到地方上去做官,那是千难万险的事,其中又需用银不计其数。到京后所有路子都要拿响当当的铜钿做敲门砖。

  所谓游谒则指前宋末年时兴的以文会官,将绞尽心力所作的诗文投到显贵手中,以求扯上贵族裙带,举荐为官。凡此种种,大多因为有元以来,科举在朝廷选任官员时作用下降,有点家底的江南文人,打点行囊到京师做谒客,以期能鲤跃龙门。但这已是文宗时的流行,变钞失败后,本就崇尚武力的元人,更愿意为手握义兵能为朝廷镇压叛乱的豪强加官进爵。如此便有不少儒士转向江浙新起的两股势力,一是自封周王的张士诚,二是今年在浙东浙西节节胜利的韩宋。

  就在这一年当中,沈书先到常州,之后随朱文忠在池州青阳一带作战。朱元璋打开的局面,早已不同于两年前滁阳胡人暴乱那时,更不是从小小和阳渡江,将全副身家押在前线的危急时刻。

  沈书自己心里明白,随着自己一天天长大,马氏看待自己,会更像在考量一个可供朱家驱策的吏员,而非被朱文忠带着一块去吃饭的伴读书童。那评判的标准就会简单得多,便是他沈书能不能做朱文忠的益友忠仆。照朱元璋的行事风格,但凡主将小节有亏,首先被处置的便是他身边的文人。沈书快速在心里想了一遍,最近朱文忠确实没有什么行为不当之处,便把心且先放到肚子里。

  香红引沈书到院中,入内传话。

  马秀英住的院子比在和阳时大多了,夏天的荷花全已干枯,黄叶还未捞出。桂花香飘十里,这地方就有五株,全都坠满浅黄可爱的串金小花。

  没站多一会,有人来请,沈书便入内。

  见到马氏,沈书第一感觉是马秀英胖了不少,就不与在和阳的时候比,仅仅同怀着孩子那时比,整张脸都圆了,体态更见丰腴。马秀英先叫人上茶点来,沈书是吃过饭来的,有点吃不下,只咬一口便放下了。

  幸而马秀英性子仍与从前一般,没有太多弯绕,很快便将苦恼之事和盘托出。

  原来朱元璋有二郭侍奉,到马秀英这里来得少了许多。

  沈书一听,顿生局促之感。

  马秀英笑道:“你不必觉得紧张,生下樉儿前,也是同你讲,我心里的烦闷确有纾解。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无父母在身旁,你同保儿同岁,我当你是自家的小辈,想同你多说几句。”

  这是在家里呆得闷了,心情不好。沈书心想:有些话同不相干的人讲,反倒比同亲近之人讲更容易说出口。

  沈书听马秀英说了一会,斟酌片刻,方道:“主公待夫人与旁的女子,全然不同,夫人大可不必担心才是。”

  马秀英苦笑道:“有何不同?一般的生儿育女,一般的嘘寒问暖。况且生完老二后,我已不复少女时候纤细,浑身也总是酸痛。姚大夫拿了不少方子来吃,也没见有什么效用。”

  沈书正色道:“当然不同。当初主公过江,写过多少信给夫人,如今主公亲征时,可写信给旁人?”

  马秀英垂下眼睫,手指缠裹住绢帕,轻声道:“倒是没有。”

  “主公的长子、次子俱是夫人所出,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子女,也不曾见别人生下孩子来。”沈书心中本有疑惑,看马秀英表情有一瞬震动,便知自己猜对了,又道,“主公往后再有多少女人,夫人却只有一位,您是原配发妻,与主公同甘共苦。卑职听过不少主公与夫人的佳话,应当句句属实,既有不同于旁人的情分,她们如何能与夫人相较?为此黯然神伤,主公每日阅人无数,许多事情,他心中洞若观火,只是不说罢了。既然主公从未动过旁的心思,夫人如果心中有所怀疑,反会使得夫妻之间生疏。”

  马秀英思索一番,微微皱了眉头。

  “这也不妨,夫人已为主公生下两个儿子,日常只需将本分尽到,再让主公偶尔触及到往日情分。纵使美人多娇,何人更比夫人知道主公这些年里的甘苦?”沈书想了想,多叮嘱一句,“怨妒反会将夫君推给旁人,夫人泰然处之,旁人反倒无计可施。而且既然主公还不许别人生下孩子,他的心在您这里,您又何必自苦?”

  马秀英笑了起来,摇头道:“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沈书端起茶来喝,知道马秀英已想通,这时不要去画蛇添足。待自己走后,马秀英应该能想得更明白,朱元璋有两个妾,既然马秀英主动提到生儿育女,又拿自己同其他美人比。沈书料定,马秀英生完这两个孩子之后,担心容貌不如从前,失去丈夫疼爱。她与朱元璋的次子去年出生,从朱标之后,又是怀孕生产,民间亦有传说,妇人孕中多思。

  沈书曾听他爹说,他娘怀他时成日发火摔碗,家里竟只有一个好碗,每日里夫妻两个轮流用来吃饭喝水。

  每次爹如是说,娘也只笑,既不辩驳,也不揍他。现在沈书长大了,当然明白爹在逗趣,而非真的家里只有一个碗可使。

  沈书用完茶点,告辞出去,香红送他。

  从马秀英的房间出来,沈书便让香红不用再送。

  “我怎么觉得,先生怕我。”香红嫣然一笑。

  沈书顿时哑然,只好让他送自己到朱文忠的院子去。半道上沈书又想,人家姑娘家都大大方方,他有什么好发窘的。一旦心中光明坦荡,行事便不再拘谨。

  朱文忠知道沈书先去见过马秀英,只问一句跟他有无相干,既是没有相干,朱文忠便不多问。

  “明日卯时启程,你收拾一下,还有你哥。”朱文忠把文报丢给沈书,似乎有些纳闷,吹去茶水里的浮沫,疑惑道,“张士诚这就降了,还说咱们关死他弟弟,有朝一日,他也要将我舅的左膀右臂,活活剐去一层皮。”

  “降了?”沈书也有些意外,当年如果张士诚肯降,哪有后面这么多事。脱脱围攻高邮失败纯属偶然,当时高邮城破只在旦夕,谁也没有料到哈麻会在这时向脱脱发难,而蒙古皇帝也真敢此时解散脱脱的军队,不过是防备脱脱造反。倒给了张士诚一个好机会,率兵杀出,令余下的少量官军四散奔逃。

  “降了,给了他一个太尉的位子,更好笑的是,连死了的张士德也得到一个官衔。”

  沈书翻到后面,见报文说达识帖睦迩让周伯琦带人到平江抚谕张士诚,顿时脸色一变。

  “怎么了?”朱文忠给沈书倒了杯茶。

  “不喝了,刚在你舅母那里喝了不少。”

  朱文忠便把沈书的的茶也拿过来自己喝。

  “周伯琦字写得好,我还临过他的帖。”沈书解释道。

  “可惜不跟咱们一边,不然带你认识认识。”

  沈书:“也不必,有缘的人总会聚在一起。”

  “那是,我们就有缘。”朱文忠嘿嘿一笑,饶有兴致地说,“我听说早上你跟你哥从得月楼出来的?”

  说起得月楼,沈书便把在得月楼看到检校组的人告诉朱文忠。

  朱文忠不悦道:“一群野狗,不知道杨宪又在发什么疯,也许是在盯宋思颜。”

  “盯他做什么?”

  朱文忠被问得一怔,骂道:“你让我一个人去猜一条狗在想什么?”

  沈书哈哈一笑,根本不怕朱文忠,还把他按在席上,两人推来推去地都倒在席上懒得起来。

  朱文忠撑起头来,侧身瞧沈书,拿个杏子在袖子上擦干净,边吃边说:“这回哥哥对你够意思吧?”

  沈书不答话,枕在自己一条手臂上,只是笑。

  “你哥也真可怜,一天到处跑,吴祯把人打发过来是好事。”朱文忠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

  沈书看他一眼。

  朱文忠道:“铸造局的东西,私下不要给你哥用了,他没你有分寸,不知道这世上自有小人戚戚,专门等着拿他的短。折在这种地方不值当。”

  “他不是没分寸,人情世故,我哥都懂。就是仗着自己能打,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真小人,伪君子,这两种人都得绕道走。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坏事,你哥跟一阵子胡大海也好,胡大海话不多,真有本事的,他也从不妒忌。而且他喜欢文人,看在你的份上,也能对你哥好点。”

  朱文忠的话让沈书想起昨夜在酒楼里听见旁人议论纪逐鸢是凭弟弟才爬这么快,沈书却知道并非如此。两人的职司几乎毫不相干,打从纪逐鸢跟着吴祯以后,常年都不在应天,根本没有沈书使力的地方。将来如果纪逐鸢能真正入得了朱元璋的法眼,那更不会是因为他,朱元璋对文人许多提防,处置起来毫不手软。

  想到这,穆华林的教诲浮上沈书心头,沈书突然发觉,朱元璋对一干子文人才是真正的用而不信。光凭他不许武将养士,建检校组监视下官就可见一斑。好在检校组也没几个人,告状还是被申斥的时候多。

  同朱文忠说定启程事宜,朱文忠派了一架车,沈书去铸造局见蒋寸八,先验局子里已造好的几门铳炮。

  既然胡大海问过,沈书便不能不上心,关起门来同蒋寸八说事。交代完了,走出门来闻见香喷喷的饭菜,蒋寸八的女儿在外等候许久,红着脸上来说饭已做好。xǐυmь.℃òm

  沈书却辞了蒋寸八,没在铸造局吃,赶着早点回家。

  沈书家里,昨晚没有吃完的一只炙羊腿,厨娘新炒了几个菜,另有一锅药材炖的老母鸡汤,面上厚厚一层金黄的鸡油。

  “能吃了吗?”高荣珪一手抓一根筷子,脚踩在条凳上,百无聊赖地拉长声调问。

  “脚。”康里布达眉头一皱。

  高荣珪只得把脚放下去。今天醒来已是下午,高荣珪错过两顿饭,昨夜又是噼里啪啦一顿乱来,早就前胸贴后背。

  更让高荣珪郁闷的是,他是一个人在榻上醒过来的,翻身把手臂伸长,捞回来的是满怀寂寞。出来找了半天,结果就在隔壁房里,康里布达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带孩子睡觉了。

  当时高荣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去想把孩子都弄走,偏偏腰酸腿软,胸口缺那么一口底气。只得去康里布达的房里找一张矮榻,搬过去与小孩睡的床并排,就在床畔凑合一晚。

  纪逐鸢让人留两份饭菜起来,打算等沈书回来一起吃。

  小厮正在挑菜,沈书却回来了,看到桌上这么多菜,当即大叫一声,让人拿碗拿筷子来。

  沈书和高荣珪两个饿鬼风卷残云地吃。

  其余众人:“……”

  饭还没吃完,天就快黑了,屋里点起灯,沈书吃得打了个嗝儿,放下筷子不打算吃了。

  纪逐鸢给他倒一杯果酒,沈书便捧着杯喝了,喝完把杯子推回去,纪逐鸢就再给他一杯。

  沈书叹了口气,两眼有点发直。

  这时康里布达也放下筷子,朝沈书说:“我这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没有汉人名字,沈书,你给他们起一个吧。”

  “我改天想想。”沈书答应下来。

  康里布达又道:“我跟老高商量了一下,我们两个大男人,带三个孩子,似乎有些不妥。”

  沈书心里一咯噔,心想:不是吧,要分孩子了吗?我不带!

  “嗯,确实有许多不便。”沈书点头道,“不如让他们自己选,要是都想跟着你,总不好让旁人来养。”

  高荣珪忙道:“我养,我出钱。就是我、你哥、晏兄,咱们都是天天在外头跑的人。”

  沈书狡猾地笑了笑,啜一口酒,道:“我也是啊,明天一早就得随朱文忠赶去与胡元帅会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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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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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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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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