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查的也是如此。”江斜点了点头,回她,“当初我便觉得似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一直有人暗中阻碍我找去平丰县城。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为我治伤那一回?”
“我和离那日?”楚荧挑眉,又调侃一般地看着江斜的眼,“说来,你那时候还同我说,若是我要是知道了,或许就跟你是同一根草绳上的蚂蚱了。”
江斜莞尔,接着把话说下去:“我昨日又同当初手下的人确认过了,老二说,当初他在平丰县城附近偶然察觉到的那些暗卫,同我受伤那日追杀我的,应当是同一批人了。”
“所以,你那日到底在查什么?”
“私盐。”江斜的眼中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只是提起酒囊又直直地饮了一口,用手背拭了唇角。
楚荧挑了挑眉,又是私盐。
提到私盐,似乎就与兆亲王府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后给兆亲王府许的便是盐的经营权,后来楚荧的兄长楚鸣又查出来有人在天子脚下贩卖私盐,而这私盐贩子,便是从兆亲王的封地来的人。
贩卖私盐从中必然有暴利,只是为何偏偏萧宸和江斜,就一定要抓着这件事?
楚荧忽然回忆起,当初皇后提起过的淑妃的死,那时候,兆亲王府也是参与其中。淑妃在被人设计害死、承阳候府险些满门流放。这其中,究竟是有什么联系?
楚荧没接江斜的话,只是细细思索着,身边的江斜却是像知道楚荧的猜测一般,冷不丁地先开了口:
“算起来,马上就是我姑姑的忌日了。”
“嗯?”楚荧看不清江斜面上的神色。
“你可知道,当初为什么先是我姑姑遭人毒害,紧接着承阳候府又一夜失势吗?”江斜笑了笑,只是笑容里看不出半点暖意来。
“因为姑姑正值皇上盛宠,夺了皇后的威风?”
冬夜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云一直向下压,寒风吹在脸上,让人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止。”默了半晌,江斜回。闷闷地喝了口酒,江斜又继续接上话:“七年前,是我父亲去查私盐的……然后顺着蛛丝马迹,一直追查到了兆亲王府头上。”琇書網
兆亲王这般皇亲贵胄,在天下脚下,做这些私盐的勾当,若是被发现了,那便是生生断了一条赚取暴利的路。
而恰好,承阳候府出来的淑妃江怡宠冠六宫,眼看着淑妃和二皇子萧宸的恩宠一路水涨船高,皇后和王家具是心中难安,王家这些年借着国舅的名头吃了多少红利,又哪能将这份荣宠拱手让人。
承阳候江毅从做官起就跟在圣上身边,因着进谏直言不讳、做事雷厉风行,向来深得圣心,被封为承阳候,而他的妹妹又是皇上心头的宠妃。一来二去,所有人的盘算,就都打在了承阳候府头上。
只要能把承阳候府拉胯了,那便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于是后来,江怡被诬同宫中太医私通淫//乱后宫,还是年纪仅有十七的二皇子萧宸亲眼看见,江怡一个人倒在冰冷的宫殿之中,死相惨烈,母家承阳候府也因此事一同受了牵连。
待宫中彻查,还了江怡一个清白,可人早就没了,还有什么用呢。
虽是没能彻底拖垮承阳候府,但是宫里的淑妃已经没了。这个私盐的案子,早就耽搁下了。
皇上心中愧对江怡和承阳候府,除了还能给承阳候府钱财,却也于事无补。
自那之后,萧宸开始韬光养晦,不在京城人面前展露少年锐气,原本温润内敛的江斜,也不得不做个风流张扬的纨绔子弟,替萧宸一起隐藏二皇子和承阳候府的势力,争一条生路,为了保命,又为了复仇。
时至如今,所有的往事终于拼合在了一起,零零碎碎地凑出一副模糊的真相。
可江斜又有什么错呢。
楚荧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鼻尖无端地泛酸。因为喜欢,所以她真真切切地心疼着身边的男子。默了默,也只能拿起自己手中的酒囊,主动地去碰了碰江斜的,陪他一起喝上一口。
“都是过去了。”只是看着身边温顺不语的小姑娘,江斜突然担心,她的所有的情绪,或许只是在同情他、可怜他,最后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阿荧,不要同情我。”
江斜淡淡的笑,只是提了提手中的酒囊,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只是喝酒,再没有说话。
只是半壶酒入肠,酒精还是催得人又混沌了起来。四周连风都没了,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楚荧喝过酒微微发红的面颊上。
“下雪了。”
楚荧捧着酒囊,抬头看向压抑着层云的天空,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静默地落下。
“我们回吧。”
“不要,酒还没喝完。”借着酒力,楚荧嘟了嘟唇,嗓音却带着撒娇的意味,“我想看雪。”
“那等你喝完我们就下去,天冷。”江斜无奈,下去取了柄伞上来。
江斜到底还是依了她,楚荧偷偷的勾了唇角。
或许是上一世自己太过自作多情,没有任何回应、唯有自己在苦苦维持的那段青梅竹马的过去,让楚荧过于疲惫和谨慎,于今生这场她猛然惊觉的情愫之中,最大的幸事,或许便是她有心,而江斜偏偏没有负了这段关系。
她应当知足。
上来时候,江斜看见姑娘身上披着他穿过的素色大氅,发上和暗色的衣上,皆是浮着点点雪痕,而毛茸茸的领子中露出一张饮过酒略泛着粉红的娇美的脸,带着点点狡黠的笑意。
已是入了二月,春寒料峭,算着应当也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了。
应当是快要入春了。
他没来由地想。
江斜伸手拂去她鬓角肩头的落雪,坐在楚荧的左侧,右手执一柄油纸伞,替楚荧遮去纷纷扬扬的雪花。
京城离得很远,抛开所有的权势纷扰,两人坐在一起于深夜小酌,静静的,只有偶尔酒囊碰在一起的声响。
“夫君,说来我有些好奇。”酒意渐渐氤氲,楚荧忽然来了兴致,开口打破这安静的默契。
“好奇什么?”
楚荧笑盈盈地问:“你为什么一直喊我‘阿荧’。”
江斜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问题。
“说来,我家人都是一直喊我‘荧儿’的,你一开始也是直接喊我名字的。”
这么想来,江斜也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一直喊她‘阿荧’。
“江斜。”楚荧没叫他夫君。
“嗯?”
“沈大夫究竟是什么人。”
“你怎么发现的?”
“祖母出事时候,你说已经派人去叫了医生,而你接来的人却是沈大夫。明明是给我祖母看病,你在府中的时候,沈大夫第一反应竟是向你报告。”楚荧喝了口酒,又用指腹擦去唇上的酒渍,睨了江斜一眼,“从前我还住在秦府的时候,沈大夫行医问诊时候尚是用‘姑娘’二字称呼我,怎么反倒等我回了自己的楚府,他竟会喊我‘少夫人’……”
楚荧似笑非笑,拖长了语调:“——嗯?江斜。”
“你猜对了。”江斜果然没有否认,点点头答,“沈大夫就是七年前被栽赃和我姑姑私通的那位太医,是我堂兄救下来的,最后出了宫,隐姓埋名,在我们手下做了个大夫。”
“阿荧,我早说过,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所以你才不得不嫁给我。”江斜莞尔,顿了顿,又突然有些局促地问,“那你呢,你对秦家……还有感情吗。”
于楚荧的过往,他其实介意得很,只能借着酒精,一时冲动,把话问出来。
“怎么突然问这个?”楚荧怪异地去瞥他。
“……只是你方才提到秦府。”
“江斜,你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幼稚。”楚荧失笑,回过头来,又看向远处,因着喝过酒,话语中带着说不出的爽朗之意,“早就过去了,江斜。”
得了这个答案,江斜心中莫名觉得有什么安稳了下来,但是他又说不清那丝让他自己都觉得可耻的窃喜。他只能赶忙用左手提起放在一旁酒囊饮了一口,遮掩去心中的狼狈。
雪越下越大。
楚老夫人从昏迷中醒来,又是第一次和江斜偷跑出京城散心,楚荧今夜兴致很好,手中的一囊酒,也喝得快要见了底。
“我早就想开始新的生活了。”楚荧抿了一口酒囊中辛辣的酒,她却慢慢从这样的烈酒之中,逐渐尝出一丝甘甜的滋味来,“或许……早就已经开始了。”
楚荧抬头,将酒囊里最后的酒饮尽,从毛茸茸的领口中露出一段雪白的美人颈来,直到瓶口淌不出一滴来,楚荧倒了倒酒囊,空空如也。
她的酒力其实并不好,当初不过是一盏果酒,她便能醉得不行。
看着楚荧已经渐渐迷离的眼神和潮红的面颊,江斜轻叹了一声,罢了,祖母大病初愈,随她去吧。
楚荧的酒品着实算不得好,喝得醉了,就往江斜的身上歪歪扭扭地靠过去。或许这是她真实渴望的,但碍着两个人的关系,却只能在喝过酒之后,借着酒力冲昏了头脑这样表达。
她的身子靠在江斜的肩头,能嗅到江斜身上的青竹香味。
江斜的动作僵了僵。换做楚老夫人没有遇险的从前,江斜或许会直接伸手去揽他。但是经过这番之后,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否好好护住这个姑娘。半晌都没有动作。
雪比方才更大了些,除了江斜撑伞遮住楚荧的地方,屋顶的砖瓦上和江斜的身上,皆是积了一层薄雪。
楚荧已经醉了,始终没有等到江斜向往常一样揽她,楚荧在醉意中感觉有些不满,话中带着娇媚的鼻音:“……冷。”
楚荧在他身边,嗓音如猫儿一般软糯,他向来招架不住,可他右手撑着伞。他低头,刚好看见楚荧湿漉漉的双眼,双颊粉红,黑睫如蝶翼般扇动。
“雪下大了,我们回吧。”江斜垂眸,平淡的话语,嗓音却有些沙哑。
楚荧醉得厉害,微微抬头,去对上江斜一双带着些落寞却依旧分外勾人的桃花眼。
——真好看。
酒精渐渐在身体里发酵,意识恍惚间,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觉得江斜这张脸太过勾人是什么时候了——
那日,他故意把折扇直直落在她的面前,她抬头看见他倚在窗边,他请她喝上来喝茶。
“秦夫人可是觉得我好看?”江斜坐在她对面,身子往桌子上一倚,手中的折扇抵在下巴上,故作轻佻,又问她,“秦穆尧能有我好看?”
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当初江斜跟她求亲时候,除了算计,她还安了几分见色起意的心。后来,她也当真是色胆包天,上药时候偷看过他精壮好看的身子,也在半夜醒来的时候,顺着他的衣领,见过他线条好看的淡玉色的胸膛。
只是,抛开这些,她到底喜欢这个人什么呢。
她于醉中自问。
他披着纨绔子弟外表之下敏感多疑的内在吗?风流倜傥背后实则温润如玉的性子吗?嘴上什么都不说实则背后却默默为她安排好一切吗?
她想了很久,却始终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是的,他的脸,他的性子,他整个人,她全都喜欢。
楚荧靠在江斜的肩头颔首咯咯笑起来,然后舔了舔唇上残留的酒液。她承认,自己醉了。
“江斜。”
听楚荧心情颇好地唤他,江斜有些疑惑地去看她。
楚荧伸手,一手握住江斜执伞的手,另一只手软软地去拽江斜胸前的衣领,将江斜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油纸伞之外,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
有些温凉的吻,带着烈酒的香气,轻轻落在唇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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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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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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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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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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