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兮从山门外回来,一路冒雨湿透的身体,在喝下茶汤的瞬间变暖,口中尽留甘苦的清香味。
对于茶的苦味,他还是讨厌,不过是杜梨拿来的,就勉强可以接受。
最近业务比较多,杜梨忙不过来,晏兮便自告奋勇地去帮忙,引魂除妖什么的,比一年前熟练多了,他干了活,感觉自己可以在庙里安心住下。
前两天,底下的乡镇,有几个土地社神来述职,说是近期有几个魂魄接引不到。
土地社神,隶属于城隍之下,掌管乡里死者的户籍。
乡里若有人了死了,他的家属就会到土地神庙“报地头”。
拿上死者的出生年庚,上香后对着土地神像报告说,“生从地头来,死从地头去,时辰念给老爷知。”以求土地神为死者引路。
这三个月来,当地土地社神接到“报地头”,赶去接引时,魂魄皆不知所踪......
这种情况接二连三地发生,实在太反常了,不得不让人怀疑在短时间内,这些新鲜的魂魄已经遭遇不测,诸如被强大的妖物食用、被人为地散魂碎魄、或其他不可知的方式弄没了。
土地社神解决不了这样的事,赶紧来禀告县城隍。
杜梨接到消息后,发现这些魂魄消失的乡镇,以一个叫“孽镜岭”的地方为中心散射排布。
事发之源,恐怕要从孽镜岭着手查起,杜梨打算下午就去看看,晏兮表示要陪杜梨一起去。
他心里想这可不是我干的啊,哪家的妖孽抢小爷的生意,不把你揪出来捏碎,叫我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混。
这时灵斗幡虚飘了几下,瞧这有气无力的样子,又是哪个不入流的小妖怪。
然而,再不入流也是要管的,既然杜梨要去孽镜岭,晏兮没办法,只好先去解决那个不入流的小妖怪。
清河县的宣平坊算是比较繁华的地方,县里的富户和县官一般都住在这里。
坊里有一个卖油翁,卖的油味道鲜美,价格也很便宜,深受宣平坊各个酒楼以及富贵人家厨子的青睐,然这卖油翁只在深夜卖油,让人感到很奇怪。
昨晚,县里的武侯外出饮酒,在朋友家喝到深夜才尽兴而归。
遇到一人,矮敦敦的身形,头戴着一顶毡帽,赶着一头驴子,驴身上驮着两个油桶,正是那午夜卖油翁。
他见了武侯也不避让,武侯喝醉了很是气恼,便朝卖油翁打了一下,正好打到卖油翁头上,卖油翁的头顷刻间便掉落在了地上,轱辘轱辘向前滚去。
这下把人家武侯吓病了,一晚上高烧不止,醒来后口里流涎,痴痴傻傻。
晏兮在坊里看了一圈,最后跃进一户人家的院子,这户人家院子里种着一棵槐树。
他随手丢了一张起爆符,带起一堆土石翻卷。
只见土下一尺深处有一只蛤麻,见到他后吓得瑟瑟发抖,蛤麻身上驮着两个笔踏,笔踏中盛满了槐树的津液,蛤麻旁边还有一株白蘑菇,蘑菇盖已经掉落了。
“真有趣,这白蘑菇就是卖油的,蛤麻是驴子,笔踏是油桶,”晏兮挑眉讥诮,“这油嘛,便是槐树的津液了。”
接着他一开口就是杀气,“小妖怪,敢在我的地盘卖假货,传出去让三山四海的妖怪以后怎么看我!你这油吃了不拉肚子才怪,是该长长教训!”
小蛤麻吓得求饶不止。
“方正都是要死的,求饶有什么用!”
手起刀落。
......
晏兮回到庙里,杜梨已经不在了,看来是去了孽镜岭。
他炖一锅肉当晚饭,肉汤滚起来了,肉在锅里说“咕嘟咕嘟咕嘟,孤独孤独孤独。”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橘子树的叶片上,黏着一个豆粒大小的小东西,晏兮仔细一看,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蜗牛。
他把蜗牛抓在手上玩了玩,又按了按蜗牛伸出来的触须,蜗牛在他手掌上爬过,留下一条黏哒哒的水渍。
......对于人来说,果然还是更偏心妖怪。
手起,刀落到了树根上,晏兮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蛤麻,又把槐树下的土给扒回去,以后给我老实点。
****
田野里,阡陌上,穿着芒草茎编织的蓑衣,头戴斗笠的旅人踽踽独行,笠檐上的水珠一颗一颗往下滴。
迎面走过来一个大和尚,相貌萎缩,举止荒疏,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曼衣袈裟,脖子的佛珠倒是贵重,一百零八颗铁线绿松,背后坠着猫眼石背云挂件。
他没有带雨具,老神在在地敲着木鱼,反反复复地诵着:“月亮出来亮堂堂,三人共睡一张床,两个姑娘夹着你,害怕那小哥见阎王......”琇書蛧
他慢慢地走过来,嬉皮笑脸地说:“施主,打听点事呗?”
杜梨行了一礼,以为他要问路。
和尚笑着说,“这雨何时停?”
杜梨回他:“春日多雨,每日无常,前方有一茶摊,可做歇脚躲雨之用,比丘随喜。”
和尚双手合十,自向前去。
前方秀姿梨花树下,一人袖手闲闲倚着,一袭窄腰束袖袍干净利落,一顶斗笠半遮眉宇,瑰丽的唇色洇开来,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芒草。
和尚从他身边走过,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眸光越过笠檐下的水珠,碰撞在空气里。
斗笠下那双眼睛很好看,好看到似乎多看一眼就是穷途末路,直让人不忍卒读。
那人无心理会破烂和尚,眼看杜梨走远了,他直起身来,追道上去。
和尚唱了一个长长的喏,木鱼一敲,道:“阿弥陀佛,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我佛慈悲,破除我执,三兽自渡,悲心无尽......”
杜梨把孽镜岭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在山坳里发现了一群拘魂鬼,他们相貌与常人无异,常常结伴出入,喜穿紫衣。
杜梨在他们身上找到了死者的名字和死亡时间的名册。
他们可以按照时间到达将死者身边,呼唤死者的名字,死者的灵魂就会出窍。
然后,拘魂鬼拿绳索捆住其魂魄,将魂魄带到别的地方去。
带走的魂魄去了哪里?
杜梨问他们,他们也不回答,个个死皮白赖,嘴里叽哩歪啦地说着一些胡话。
杜梨无奈,只好先把这些拘魂鬼先锁进储魂珠,再带回去细细盘问。
一阵风吹来,身旁树影微动,杜梨侧目,“出来吧,别藏了。”
树上跃下来一个人,一开口就是明亮的笑意:“令君怎知是我?”
杜梨笑道:“此间岂有香火意,衣上犹沾人不知。”
他执一柄走鬼樊花灯,灯柄上垂挂的银铃发出细细的响声。
晏兮举起袖子闻了闻,疑惑道,“我身上的香火气那样重,都腌味儿了?”
“你怎么来了,庙中有事?”杜梨问。
“庙里没事,我想你,所以我来了。”这样的话,晏兮只在心里想想。
他走过去接过杜梨手中的灯,摸摸脖子说:“我想来就来了呗,令君一人多有不便,我来了好有个照应。”
杜梨正愁拘魂鬼装傻充楞,正巧晏兮来了,便想烦他来问问话,寻一寻魂魄的线索。
晏兮拍着胸脯表示没有问题,放心交给他好了。
当时在四殿酆都,他和阎贺经常去关押恶鬼的笄蛭之巢玩,对付恶鬼的那一套,刑法问讯,了如指掌。
杜梨嘱咐他,拘魂鬼性情混沌,拘魂多是为他人所蛊,问讯无需勉强,若不济可移交至狱神庙。
晏兮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狱神庙,死人嘴里都能给你掰出话来。
他说,令君,你再此稍作休息,我去去就来。
晏兮数了数拘魂鬼,一共八只,他拿束鬼丝困成一串,牵了就走,想找一处没人的山坳,免得一会儿这些拘魂鬼叫起来太惨,引得杜梨埋怨。
令君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顾头顾腚,一点都不干脆。
刚刚在杜梨面前话说的太满,一旦问讯,大多配合刑罚,一番操作,难免不会缺胳膊断腿,这批拘魂鬼估计没什么好出路。
“嘶,我是怕了令君了!”晏兮一边在树枝间穿梭,一边烦躁地挠挠头发。
“煞星闪,夜光沉,东南方临坎土克水,果然不吉!”
只听一声震天响的长啸之吼,便见一只黑色的猱狮伴着一股仙雾之气自天空席卷而来。
它身披鳞甲,髭须奋张,带起一阵烈风,顷刻间,孽镜岭上的树木被剃去一大片,露出秃秃的地皮。
眼看就要从树枝上跌落下来,晏兮急忙提气轻身,把拘魂鬼甩到一边。
那几只拘魂鬼骤然被拉扯,磕破了头,捂着脑袋吱吱吱地叫疼。
“真好笑,凶王三白!你不惧自己,还怕别人?”猱狮上一人居高临下,铿锵出声。
他身穿金色的百鬼富狱袍,双臂上装附着机略重钝。
眸泛碧色芒彩,眼下晕开一片乌青,轮廓走势大开大合,顺畅饱满,显得气势感十足,
那人背着光,晏兮眯起双眼,待看清了那人相貌,他瞬间阴沉了脸。
“......阎贺!”晏兮从牙缝里挤出,“好久不见,......现在该是四殿阎君了。”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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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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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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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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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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