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梨朗声摆手道:“戏事而已,莫扰了雅致,不如随缘算我赢吧。”
他折下一支开得正好的奢靡,低头嗅了嗅道:“钟意,你有万夫莫当之勇,担千金之任重,如盘上千金之子。幽冥蓄兵其势渐大,若非操戈以向,九天无端发兵,岂不伤了正统大道?
去岁,我得四殿酆都所邀,前往阎浮辟支院清授交流,彼间亦是莘莘学子一派少年风流。当日我与四殿阎君交谈许久,其乃森狱第一霸主,虽行事耿直不畏,却是一个宽厚人。
另有西天势力渗透,立场难测。椒阳君执法于三界,还望珍重自身,谨慎行事。”
杜梨说话一向真诚得体,言语间即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又关怀之殷切切。
南钟意听完后默默不语,思量了片刻。
再抬头的时候,锋利的眸光中,添了几许清明。
他拱手道:“殉玉,你我多年未见,不说这煞脑筋之事,今日对弈无胜无败,自当无挂无碍。
露陌峰玉雨瀛洲,不如邀月,且与我吸虹饮海豪醉一场,酩酊卧此仙境蓬莱。”
杜梨拊掌而笑,指了指檐下的一溜儿酒瓮,“好,千金难买解忧愁,清风几筷,浮云下酒,今日君来,我当为浮一大白。”
……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世事千回百转,人心不断磋磨,那样的日子仿佛一支线香,烟雾转寰曲直,继而一缕一缕地燃烧殆尽,烟柱摇摆,时间流淌,唯余一盘蜿蜒的青灰。
吾现下驻守清河,为此地城隍!
一曲唱完,杜梨回过神来。
晏兮不在身边,他转身去找。
“这不是城隍杜令君吗?这么有雅兴出来看戏?”
一个纱帽宽袍,长发披散的男子,乘着黑云悠悠嗦嗦而来,眨眼就到了跟前。
他一手执朱笔,一手举着一个木牌,上书“夜巡”二字。
十六个赤发吏神,肩并肩地站在他身后,一落地就大呼三声“夜巡、夜巡、夜巡。”
是夜游神。
此神天光睡觉,半夜现身,行踪诡秘,一副窥人私隐的包打听角色。
早些年此人任职于冥府,行事还不算太出格。
自打改旗易帜,为天帝司夜之后,越发猖狂起来,肆意打听他人私隐,惹得众多仙家都心生厌恶。
“乔司夜。”杜梨简单一拱手。
夜游神乔坤上下打量了一下杜梨,阴阳怪气地说:“不好意思呀,杜令君,我刚才忘记了,半盲的瞎子是看不见戏的。杜令君怎么不凑近一些,这么远,看得见吗?”
“乔司夜自便。”今日坊里妖鬼同乐,杜梨不欲理会此人,他越过乔坤就走。
乔坤在身后放声大笑,嘬着牙花子问手下的吏神,“你们知道鬼仙是什么吗?”
他也不等吏神回答,对着杜梨的背影大声嚷道:“半鬼半仙,神像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就是占一个仙字,实际上连鬼也不如,真真是下贱到了极点。
这样的冥官我乔坤不服......”
......
****
清河县鼓楼街前有一家手艺奇绝的煎包子铺,食客络绎不绝。
煎包子铺旁边是个死胡同。
一,二,三……到第十二台阶。
面前是一堵厚厚的砖墙,晏兮闭眼一踏,凌空踏出第十三级台阶来。
向后看,砖墙不见了。
长长的荧光阶梯一路向下,义无反顾地延伸进黑暗里。
阶梯旁悬挂着一溜的红灯笼,灯笼后有几家小店,里面卖的东西奇奇怪怪。
晏兮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店。
颜色雪白的掌柜的正在和一只骷髅鬼做生意。
一个骨头架子,眼眶里两团幽兰鬼火明明灭灭,它拿着一个皮囊,问掌柜的多少钱。
掌柜说:“五百两。”
骷髅鬼仔细看了看这只皮囊,其描画地极为鲜活漂亮。它拉开架势,拿着皮囊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然后问:“到底多少钱?。”
掌柜道:“客官您要是诚心想买,给您便宜一百。”
骷髅鬼:“二百卖不卖?”
掌柜扒出一张吃惊的脸皮带上,连连摇头:“客官,您开玩笑吧,二百怕连个成本都不够哦。”
骷髅鬼咬咬牙,伸出了硕大的拳头,撒开五个手指,“再加五十,不能再多了!”
掌柜一脸苦大愁深,“客官呀,三百真的不能再还价了,否则鄙人一家老小就要上山喝西北风去了。”
这时候就是重点了,骷髅鬼冷笑一声,决绝地把皮囊往柜台上一甩,作势就要走。琇書網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掌柜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谄媚的脸换上,拿着皮囊追了上来,冲着骷髅鬼说好话,“二百五就二百五,客官我真是服你了,一文钱我都没得赚!”
骷髅鬼美滋滋地换上皮囊,一脸臭美地走了。
晏兮看了一圈,随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个皮囊,这个皮囊画的普通,属于掉在人堆里都找不出,他问,“多少钱?”
掌柜拿笔勾勒人|皮,头也不抬,“三百。”
晏兮冷眼,“二十。”
掌柜抬头,“客官快莫要开玩笑,东西实在是好东西,手艺人,讲究的!”
晏兮眼皮一跳,把缦胡缨插在柜台上,“二十。”
掌柜的轻轻把刀移开,赔笑道,“得嘞,客官你真是太会还价了,成交。”
****
夜游神乔坤被杀了,手底下的十六名吏神全都被割了舌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晏兮和杜梨正在吃饭。
晏兮夹了一筷子青菜,吃的嗷嗷香,他问:“令君,九天那派人调查,我们要不要管?”
杜梨慢慢喝了一口汤,“且再看看......”
可能是实在找不到凶手,乔坤平日里的作派又实在招人嫌,九天在调查的时候,众仙家借此机会大吐苦水,说乔坤作威作福,专会掩袖工馋。
大家本来就看不惯乔坤小人嘴脸,多年积攒的怨气都化成了一幅幅臭脸,甩给了调查此事的仙官。
最后仙官也不爱管了,胡乱走了走过场,拖了三四个月,不了了之。
现世很久没有出现手段如此残虐的凶手,驻扎的地仙人人自危。
甚至有人说是凶王祸世。
传说此人屠神弑仙,做事不留余地,似乎把混混当成了一种职业,从南混到北,从东混到西,混出一身性命官司。
一旦动手,打残是不够的,打死是不够的,要打到对手做鬼都不敢来找他。
曾因为几句话不合,在集市上与人有了口角,迁怒于人,便屠戮了一座小城。
属于无风就起三层浪,见树还要踢三脚的穷凶极恶之徒。
现世府州以上城市,设置关押罪犯的狱神庙,此人也曾一度入狱,但也几次逃狱,为祸各州县,给地方的治安造成严重的打击。
只是这几年忽然销声匿迹,也不知是不是死在哪个旮沓犄角了。
人是的确是凶王杀的,彼时他独自坐在冰碗摊上,搅拌碗里碎冰叮啷作响。
晏兮把十六个吏神倒吊在房梁下,这几只狗,只会跟着主人狺狺狂吠,活着也是浪费饲料。
“我说过不要挣扎,会摔到地上,不光疼,还没用。”
几个吏神被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地大大的,流出了眼泪。
“不要哭了,至少你们都留下了一条命,一会儿你们的仙长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来,笑一个。”
还剩两个吏神,刀子已经亮了出来,顽强地咬着嘴,死活不张口。
晏兮只好先把他们嘴巴打豁,掰开上颚,割下半个舌头来。
他认真地提醒他们,“都给我听好记住咯,近期内不要吃辛辣的东西,干果什么的,也要少吃,容易上火,发炎翘辫子,枉费我一番好意。”
乔坤瘫软在地,一脸惊恐。
晏兮走过去,弯下腰拍拍他的脸,“仙长,我看你面色铁青,印堂发黑,我这里有一包玉屑蛛容光粉,养颜美容,最适合你。”
乔坤见此人唇角斜勾,像是懵懂无心机,可嘴里尖牙若隐若现,分明就是恶毒到了极点,随时准备择人而食。
他被四溢的杀气压迫地打了一个寒颤,已经是色厉内荏,“大胆狂徒,吾乃司夜神官,入仙籍,授仙职,你胆敢屠神诛仙?”
晏兮在供坛上拿了一个苹果,一口咬下去,咬的嘎嘣嘎嘣脆响,然后操起一把铲子,眼睛也不看,面部表情欻欻欻欻就是砸。
……
乔坤半个身体都成酱了,吊着最后一口气。
一只短匕扎进乔坤的咽喉,缦胡缨半碎骨,半放血。
血珠溅出来的那条弧线很秀气,力度角度都刚刚好。
短匕穿过血肉筋骨时有一点阻力,扎透后又出现了瞬间的破空感。
令人上瘾!
司夜宫死一般沉寂,一个身影轻快转身离开。
罪恶吞噬着被害者,也扭曲着作恶者。
晏兮把皮囊扯下来随意卷了卷,塞在袖子里。他刚从司夜宫出来,还来不及烧掉,打算吃完这碗冰碗就去毁尸灭迹。
由于晏兮的极力督导,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商贩都是老老实实明码实价,卖的东西也是真材实料,不敢掺假。
冰碗上浇着酒糟,也不知道复酿了多少回,有点上头。
乔坤的那句“你胆敢屠神诛仙。”与白面皮囊掌柜那句“手艺人,讲究的。”
这两句毫不相干的话,平时听听就算了的话。
在这个时刻遭遇了意向不到的应和,一碗冰碗下肚,在头脑中迅速被擦亮。
这是一种隐秘的汇合,从头顶一直往下凛冽地浇灌,以至于晏兮在一瞬间有了轻微的眩晕感。
那种逶迤顺着气脉直达内心后,轰啦炸出一朵烟花,以至于他暗呼出一个名字,
晏莫沧!
****
雪花伴着凄厉的阴风吹过鬼门关。
忘衿川已是千里冰封的绝迹景象,一只孤舟小筏慢慢地在河面上行驶着,所过处无声无息地冰融雪化。
一人半倚乌蓬,任凭漫天大雪飘落身上,只顾张口饮一口温热的烈酒。
他身着蓑衣,宽檐斗笠半遮眉宇,斗笠上有一符纹,犹如坠天的漩涡火焰。
他有些喝醉了,翘着二郎腿,敲着酒瓶唱到:
“莫问鳩藏与槐阳,山林总是一般香,吾家占地西南剩,天锻兵番意自长,石作枕,醉为香,藕花菱角满池塘。”
细雪温柔地落在他的肩头,歌声里全是潇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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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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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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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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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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