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屋中,柳萌初衣服也没有脱得直接上了床。被窝里是冷的,她裹紧了被子,近乎仓惶得闭住了眼。
……是梦吧?
那是梦吧?
许照洲怎么说想她?
等入睡后再醒来,这梦是不是便可以破了?
她太失张慌乱了,以至于分明是场美梦她都不敢多加沉浸,只想想出法子来确认。
日后若有幸再碰上……她也不会在其中只顾着慌张忧惧了。
可一觉睡到过午,她掀开被子下床,茫然地低头看着早晨才替她穿上的衣服……
衣服还在……
没有消失……
那、那……
柳萌初恍神了。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不敢相信。
许熹妍昨晚本想问的青白玉花牌的由来今日不再提起,因为老管家在上午的时候已经特意派人来给她传过话。
一时之间,她的心里也有些复杂。
过了午时也不见柳萌初出来,许熹妍亲自去叫她吃饭,哪知门一打开,门里的人头发乱糟糟地问自己:“姐姐,你在我梦里么?”
许熹妍忽而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无语凝噎了会儿,却是认认真真地,用整个下午绞尽脑汁地为她证明——
这怎么会是梦呢?
晚上同柳萌初用过膳,看着她魂不守舍地回了房,许熹妍只吩咐守卫把院子看牢实点儿,自己便也回了房休息。
进屋时,柳萌初被门槛绊了一脚,她扶住门框,终于觉然,那真的不是梦。
昨夜今朝,都是现实。
她不再无头绪地乱转,能够冷静些许地坐到桌前,可拨着盒子里碎得七零八落的泥人,她却还是糊涂着。
可是为什么呢?
她眼中一亮,终于被分出神,将里面一只胳膊小心地挑出来,同桌上拼凑出来的泥人放到一起,发现各处吻合后又用鱼胶来粘。
完成后,她将这只泥人放进另一盒子里。她数了数,里面已经粘合好四个了。
而她也终于静下来。
想一下便是想一下,她也不是没有想念过除许照洲以外的人。
不再抵触她到金麟府也只是当下的状态,是因为对她的误会都解了。
可……
她趴到桌上,呆望着眼前,一半是稀碎,一半是复合。
屋子里太安静了,昏黄的灯烛火光映上她莹白的脸,照着她脸上的罔然。
可亥时二刻又该怎么说呢?
他当时分明是不情愿的……
咚、咚、咚。
力道均衡,间隔明确。
屋门突然被敲响。
柳萌初直起身,朝门那边看了眼,依稀觉得这敲门声不像兰怡,也不像许熹妍,是旁的什么丫鬟仆役?
她揉了揉脸,走过去开门。
将门拉开时外面的晚风狂肆地扑了她满脸,她起初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却也认出门外的人。
柳萌初一下子愣了。
怎么也没想到想了一天的人还会再来。
往她跟前站了站,许照洲替她挡住了风,却没跨过门槛。
“我能进去么?”他低头看她道。
柳萌初下意识地退开步,将门合上时才怔然有点回神,她背贴在门框边上,看着许照洲往里走的背影,微颤道:“您……您怎么来了?”
还未及来人应答,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纷乱的脚步声,其中依稀夹杂着呼着“贼人”的人声。
柳萌初皱起了眉,身后的门又响一声,守卫在外面道:“少夫人,少夫人?”
柳萌初看了一眼已转过身来的许照洲,一个迟疑,没有将门打开,只是回过了身,隔着一扇门回那守卫:“何事?”
“别院中仿似进了贼,少夫人莫要惊慌。”守卫本知会完便想走,可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添补上一句,“不知少夫人有没有看见?”
“……”
柳萌初说:“没有。”
听见那脚步声走远了,她扶撑着门板又愣了一会儿,才转过了身,看着五步外那周身矜贵的人:“他们在找的人……是您么?”
许照洲说:“许熹妍不让我进来。”
说这话时,他的话语里似乎含着点无奈,而他的眼眸中却是真切带着笑的。
柳萌初心里一乱,空白一瞬后欲接话,许照洲不待她说,便明白她想说什么般。
“我不是来找许熹妍的,也不想找其他人。”他说,“我来找你。”
柳萌初头脑又晕眩起来,她紧靠着门,勉力镇定道:“是有什么事情么?”
许照洲缓缓摇头,又说:“想你了。”
继续说:“和昨晚一样,来见你。”
柳萌初更紧地靠住门,却发现自己快要站不住。
许照洲收了话,也没向她走近。转身,他朝着里面的桌子走去,换话道:“怎么还没休息?”
话音刚落,那方才还险些站不稳的人忽然蹿了过来,挡在了自己同桌子之间,只听啪嗒两声,许照洲看见她将桌上的两只木盒关上。
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并没有松太久,她按着木盒,迟迟地回过头来看自己,似乎在为这突兀的举动想着解释。
许照洲方才并没有留意看,但就像老管家来告知青白玉花牌的那一刻,他万分地笃定那与自己有关。
许照洲一笑,仿佛没有在乎木盒,只是牵起她按在木盒上的手,带着她往更里面走。
火墙烧着,屋里并不冷,柳萌初沐过浴后便只在寝衣外面罩了件外衫。
那外衫……
还是他早晨给她穿的那一件。
许照洲垂下眸,将外衫替她褪了。
柳萌初怔怔松松,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自觉地滚进被窝里,生怕他下一步便是将自己抱进去。
她真的……
真的心跳得快要像爆竹那样炸掉。
可爆竹又被点亮一个。
她捂着被子面朝着床里,一时还不知该怎么面对许照洲,耳边便起了衣料摩挲声,紧接着,床褥一陷。
——许照洲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
柳萌初连呼吸都忘了。
屋里的灯熄灭,这里陷入黑暗,许照洲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圈住。
“萌初,我自己来的。金麟府到别院比柳府近……”抱着她僵硬的身子,许照洲在她发顶上轻轻蹭了蹭,在缱绻里心疼,所以声音都有些发哑,“外面好冷。”
床上只一床被子,都被柳萌初方才上床时裹到了身上。她迷瞪瞪的,听见许照洲说冷,什么都顾不上了,在他怀里转了半圈,捏着被子的一角想把他盖住。
许照洲身子缩起,由着她将被盖住自己,在她要后撤时又重新抱住了她。
两个人蜷在一个被窝里。
许照洲又问:“上回给你写的那沓纸,你可有看完?”
柳萌初在黑暗中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才出了一声:“看完了。”
“那会背归去来兮么?”许照洲的声音如夜色中潺潺流动的水,平稳安和,却是磨砺着砂石在走。
柳萌初听不明白,只听得懂他的问题。
她便背起来。
将他写过的字都背出来,背完了。她声音一停,屋里便再没声了。
她也这时才觉察到,嚷嚷着捉贼的守卫不知在何时歇了声。
耳边的呼吸声平稳,柳萌初一窘,想着她这是把人背睡着了么?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腰上的手又动了动,将她圈得更紧。
许照洲没有睡着,他又说话了。他说:“那上面的东西枯燥又乏味,不要去记它们了。”
柳萌初都已经记住了。
那都是他写的,万一哪一天纸没了,她好歹还能记住里面写了什么。
“那时同你说十月想带你见的人,便是姐姐。”许照洲低声,语调缓缓,在黑夜里生出倾诉衷肠的意味,“我等不到岁日,便想先让你与我的家人见一面。我那时候便想娶你了。”www.xiumb.com
“后来你成了柳萌初。”他道,一顿,又转而道,“会文馆开戏那天,我没有不赴约。我想在那时把我们之间的杂乱理清……我也舍不得你走。我还是想娶你。”
后来他没进去,是因为看到了李生,听信了谣言。
察觉到怀里人情绪的微微激动,他轻抚着她的长发,柳萌初便被安抚下来。
“我又听见,刘氏为你说亲,为你遍寻画像……”许照洲越发温和,声音含带了笑意,温柔地笑自己,笑过往,“我甚至想将自己的画像送上去。”
“我依然很想娶你。”
“阿景当同你说错了,那张圣旨不是我现求来的,而是三年前便有了。你的名字,是我一笔一笔添上去的。”
“这张圣旨,既能救你,又能全了我的私心——我救你,确实有私心。”
“我想名正言顺地把你留在金麟府里,从此不躲藏、不隐瞒。仅此而已。”
“我抱你、喂你用药、与你漫步,回府后找你……都是我愿意做的事情,全然没有勉强。”
“那些枯燥乏味,就不要再记得了。”他又说了一遍,此后便没有了话。
屋中此后便没了话。
一直到夜转到深浓,许照洲才察觉怀里的人微微入了梦境。
他又等半晌,静默地松开他,披一件外裳,下床走到桌前。
他点亮一盏小灯,又用身影挡住,将盒子轻启,许照洲看见里面碎裂的泥人,也看见得到复原的泥人。
那是她刚离开金麟府没多久的时候。
他变得脆弱又胆怯。
人走了,金麟府却好像还能看到的。
看到给她打的桌椅,看到她送的一排泥人,看到她翻过的书……
许照洲不敢看见分毫,一股脑地吩咐人处理掉。
可只是敲碎拆解了桌椅,他便后了悔,让人把泥人收好拿去北院,再把那些书藏到深处……
可能是仆役下手没个轻重,教它们都碎了。
许照洲为自己无可辩驳,桌前灯下,他耐着心将零碎全都一点一点地拼凑。
夜已经很深很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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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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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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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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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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