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明明贴得一丝缝隙也不留,她却还觉不够,动着身子,想离他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许照洲在滞愣里,居然生出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凑得这样近,许照洲闻见她身上含着甜香的酒气,他想起来自己曾扶起的那只歪斜酒盏。Χiυmъ.cοΜ
许照洲一顿,抬手握住她的手臂,想拉开看看她。
才移动了半存,那手臂突然挣脱开来,她又紧紧紧紧地贴近抱住。
许照洲的手僵在半空,她的气息拂扫在自己的颈窝边,这时是更暖更热的一团。他的颈边被一泡泪湿润了。
“别推开我了。”
“别推了……”
“再推……再推我就要到洛阳去了。”
柳萌初压着哭腔,委屈又难过地小声说。
许照洲心口抽痛了一下,他收回手,落回柳萌初的肩背上,都不敢再用力。他轻声问:“是封王典礼那一日么?”
话音才落下,他的颈边更加暖烫湿润了。而中间寂静许久,才听她言语上的承认,只是压抑的一声“嗯”。
“我不推了,萌初。”想起那日她跌到地上的茫然又无措的眼神,许照洲把怀里的人又紧了紧,他说,“再也不推了。”
“可是你不喜欢。”柳萌初难过地说。
“我喜欢。”许照洲很快地接声,生怕慢了一秒,心就不诚了。
柳萌初闻言,手却松了松,撑起身子想看他,同他确认:“真的吗?”
许照洲微松了手,对上她干净清澈的浅褐色瞳孔,微勾起唇角道:“真的。”
“你太好啦。”柳萌初眯着眼睛笑起来,欣喜又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他真的很好很好,是这整个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许照洲腾出手给她拭去挂在脸上的泪痕,柳萌初清清亮亮的眼不错分毫地望着他,里面都是纯真的思念。
是如果想谁了,在他出现的时候,就集起所有可能的时间,一直一直看他。
许照洲心里像飘进云朵了一般软,又恍然想起四月林间里的那个人。他含笑而珍重道:“你不清醒的时候,是不是都是这副模样?”
柳萌初也不知道,只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喝醉了,怎么还乱跑?”擦完泪渍,许照洲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他想,八岁时候、九岁时候的柳萌初,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神态。
柳萌初抱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分外柔软的眼,瞧痴了,好一会儿才晃晃脑袋,想起自己的来意。
她说道:“传言说,李生与我有情谊,李生给我买了玉器……”
许照洲微僵,心底那朵云忽然被冷风吹散了。
所以……
她是要去找李生么?
他混乱地想。
“不是……”
他听见柳萌初的声音。
几乎有一瞬间,许照洲以为她是读懂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然后来回答他。
柳萌初低头看着许照洲的眼变得雾蒙蒙的,她说:“不是的,传言是假的。我要去找传言。”
那团团白云又慢慢聚集起来,许照洲将她往上提了提,手臂又圈紧。他的声音也如这力道一般紧上:“为何要找传言?”
“让许照洲知道,传言是假的……”柳萌初垂了垂眼眸,望见他肩头湿润的那一块,便拿手去蹭,口中低低地道,“我没有戏弄他。”
许照洲将这只冰冷的手捉住,握进手里捂着,让柳萌初来看他。
他说:“找传言做什么?我难过,你应该来找我。”
“可是许照洲不想见我。”柳萌初才擦干净的眼睛又泡上水,她看着许照洲,委屈地告诉,又很像不勇敢的控诉。
“我……”许照洲喉间滞涩,竟然也觉得委屈,却比不过她的,便要落下风,只能干瘪地道,“我想见你啊。”
“他是装的。”柳萌初难过地枕到他的肩上,“他可怜我、同情我,加上之前误会我……他才假装想见我,抱我……对我好。”
好一会儿,许照洲才更干瘪地道:“我没有。”
“你就有。”柳萌初委屈到了极点,也不再客气地说第三人,她眼巴巴地看着她能看到的那小方侧脸,勇敢多一点的控诉道,“你让我走,还骗我睡觉。我一睡醒,没有阳光,没有摇椅,也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了。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让我再最后看你一眼。”
那天午后许照洲亦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怀里的人还没醒,可太阳已不太好了,许照洲便将她抱回了北院里。
至于后来的……
他当真没有好辩驳的,因为他离开北院的时候,确实是抱着此后再不相见的决心的。
可是……
他闷声道:“可是,是你一直在说要走。你还说,我们之间连一面之交的交情都算不上。”
肩头的人许久没声。
许照洲还当她是没话说了,那点点的委屈又多点,侧偏过去低头看她,迎上她好清澈的眸子。
那眸子像水一样,满载着哀伤。
柳萌初慢吞吞地说:“我对你,是很深很深的交情。”
“那是你。”她说。
如一面之交的交情……
是许照洲对她的。
许照洲听明白了,不由地一怔。他纳罕地抬手给她擦新扑上的泪,越发的纳罕:“你怎么会怎么想?”
扑涌上来的眼泪在忆起的情境里越来越多,柳萌初避开他的目光,说:“之前说的好好的,一起去看戏……你不主动请我了,那我请你,我从早上等到晚上,你总是不来。那我就去找你,你连看都不想看我,让万青教我以后再也不许踏足金麟府了。”
许照洲一时无措,只感觉那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柳萌初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贪着那许多温暖,声音变得闷了:“还有,你分明说过十月带我见一个人……可后来你再也没主动提起了。你不会忘记,是你不愿意了。”
“可是,照洲啊,”她重新勾住他的脖子,抱得很紧很紧,“我不一直都是我吗?你看到的魏折枝是我,春草是我,柳萌初也是我。”
“全部都是我……”
“你忌惮我什么?我同你说了,我不会做与你不一样的事情。”
“但是,怎么……”
柳萌初泄露出哭泣的音色,肩膀随之抽动起来,她抱得越来越紧,像是害怕这个人随时要将她丢开一样。
“春草可以……”
“魏折枝也可以……”
“怎么偏偏柳萌初不行呢。”
她为此越来越难过,难过到已经没有力气不发出声音地哭。
“谁都好……”
“怎么偏偏,偏偏我不好?”
许照洲已经顾及不上自己,那每一个决定背后的缘由与心思他都想不到要拿出来,他早前的那一点委屈也都被她沉积心底已久的伤心击破零碎。
手忙脚乱地为她顺气,他的头脑已经宕机,他只能慌乱不已地重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萌初……别哭了……初初……”
柳萌初却在这样的无效苍白里渐渐安静下来,环抱着他脖颈的手也慢慢变松。
“我不想走,我一点也不想走。”她趴在他的肩上,打着哭嗝,只在安歇时候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怕你不愿意……”
许照洲心底的感觉已经说不清道不明,种种情绪因为她升起,也因为她杂糅到一起,掰扯不开来辨认。
但认不出便认不出吧。
想清楚那么多会有什么用?
他自以为的清楚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的难过加重?
他什么也辨认不出来了。但他实在清楚,至少在这刻,他得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怀里这个敏感又脆弱的人。
许照洲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我愿意的。”
他温柔地道:“柳萌初,我也很喜欢你。”
柳萌初的哭嗝立时止住了,瞪着红肿又挂着泪的眼睛,退把身难以置信地看他。
见她这模样,许照洲一切都明白了,轻叹了一口气,他碰碰这人的眼睑,还是忍不住地道:“好傻。”
看着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这么傻?
傻……
柳萌初皱皱眉:“姐姐也说你傻……”
姐姐?
柳萌初一顿,忽然想起兰怡的嘱托,手却又圈上他的脖子:“姐姐不让我见你的。”
话音刚落,院墙后便传来几串脚步声,像有人举着火,把那高过院墙的树都给映亮了。
墙后面传来说话声。
“巡查仔细咯,小姐说了,切不可教贼人有可乘之机。”
柳萌初顿时紧张起来,凑到许照洲耳边,用气音说:“是姐姐的人……”
里面方才开口说话的护卫又下了指令:“到院外搜寻一圈!”
柳萌初更紧张了,想放开许照洲,可是她又舍不得,正思索着该怎么办,院门那处传来动息。
“吱呀——”
它被打开得格外缓慢。
整齐的脚步声夺门而出。
就在这一刹那,柳萌初腰上一紧,许照洲抱着她,飞跃在隐微的半空夜色里。
柳萌初抱紧了他,她轻功没这么好,所以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我飞起来啦,照洲。”
她新奇地四处望着,最后还是看回了许照洲今夜格外温柔含情的脸。
许照洲抱着她回了金麟府。
金麟府还是灯火通明,长瑞与万青等在府门口,老管家不知为何这个点也没睡,甚至比那两个年轻人等待得更加焦急。
见许照洲终于回来了,老管家是第一个奔过来的,看见许照洲怀里抱着的人,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依然很紧切。
“少爷,老奴有话……”
柳萌初哭过样子很明显,所以她已经自觉地把脸埋进许照洲的怀里。
许照洲被她这个举动弄得心头又一软,只想先紧着她,便没顾老管家,抱着她一步没顿地往里走。
绕过池塘,他下意识地往主院去,却忽的想起什么,拍拍手底下的人,问道:“今晚睡哪里?”
柳萌初闷在他怀里,说:“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许照洲便抱着她往主屋走,将她放到床上,柳萌初圈着他脖颈的手却不肯松。
许照洲任她搂着,含着笑意同她相视着。
良久,柳萌初由衷地说:“你比真实的许照洲好。”
真实的许照洲:“……”
“你要多多到我梦里来。”柳萌初抬起身,费力地拥住他,语气乖顺,好像也希望他同样乖顺。
“以前我想你了,还有青白玉花牌可以看,可是花牌被狱卒收了,我就不剩什么了。”
“你看今夜的天空,像不像你的眼睛?”
“我也是昨晚才发现的,但昨晚的天有星星,又不是那么像你了。今晚最像你。
“以后我离了京师,出了洛阳,再想你的时候,我就只能看它了。”
“但我怕它像你的时候会很少很少……所以你能常常来我梦里吗?”
见许照洲的笑不见了,周身的温情也没了,柳萌初一滞,松了点手,又说:“那来一次就好了。”
“目下我无论如何也得撑过十五……”
“但到那时候,你再来的话,我就永远不醒啦。”
——
“少爷。”
老管家一直等在主屋外面,见许照洲出来了,他忙走上了前。
许照洲的面色没有方才回府时那样柔和,却也谈不上冷硬。只是恢复了惯有的平淡。
好像中途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有来什么人,没有少什么人。他的心境没有发生变化。
老管家侍候他这么些年,一时竟也分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是好是坏。
但老管家眼下也顾不上许多了,他自己的心情都已足够的复杂,又觉得愧疚,又觉得酸涩。
他欲言又止道:“少爷,那青白玉花牌……老奴好像,知道来处了……”
许照洲好像什么都能接受,却也像什么都接受不了。
他抬头向上望着,道:“也是与我有关的么?”
“那青白玉花牌,是当初柳家为柳二小姐办及笄宴时老奴送去的贺礼……”老管家心中彻底地酸涩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到少夫人手里了……”
是怎么到柳萌初手里的呢?
许照洲仰望着檐外蔓出来的无垠黑漆,想起初时长瑞当恶事向自己讲的她的所为。
她挑走柳向卉的生辰礼,她重挑院子住……
前者是为了得到来自金麟府的礼,后者是为了深夜偷来金麟府。
要礼是想他……
偷至是想见他……
全部、全部都是他。
许照洲挨着漆柱坐下来。
老管家一惊:“少爷……”
许照洲置若罔闻,反正袍角已经染了泥污,不复整洁。
他从袖中拿出那青白玉花牌。
在漆黑的天幕下,看了又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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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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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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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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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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