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终于回来啦。”柳萌初迎上去,双眸晶亮道,“我方才去了绣春间,买了丝线布料,我想给您做一件披风。”
许照洲握住她揪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纳在掌心里是凉的,他踌躇少顷,最终没有松开。
他拉着柳萌初往府里走。
“今日您沐休……”柳萌初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可以感受到他温和平静外表下的波澜起伏,即便他不说话。她尝试着问道,“陛下突然召您入宫,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等走进了暖然的书房里,许照洲才松开手,凝目看着她说:“春草,你那晚对我说的有关刺客谋划者的猜测,我好生想过了。”
柳萌初不知他为何说这个,但还是仰面专注地望着他。
“我不觉得它没有道理,而我手里也有一个兴许存在的线索。”许照洲双眸漆黑,深刻在这光线晦暗的书房里,“事实是,答案不一样。”
柳萌初什么也没有问。
“可是,”许照洲合上门板,将短暂泄进的青白天色拍出屋外,“陛下预备立储了。”
柳萌初微抿唇角,无法错过他的转折。
屋里沉默了多时,秋风在外面死命地拍打闭合得严丝合缝的门窗,不知所求。
“没关系——”柳萌初忽然说,语气松快无比,“答案不同没有关系,立储什么的,也没有关系……”
“我想,”她笑着看着许照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不会分歧太久。而不堪为帝的人,必然不能长久。”
许照洲被她的一双通亮眸吸引了全部目光,那浅褐色的瞳孔在眼眶里几乎不移动,却显得那样鲜活灵动。
而他陷入自己的黑色境地许久,居然忘记往反方向走走看。
“他为何不长久?”许照洲问。
柳萌初撇撇嘴,说:“因为他傻啊。”
许照洲不由发笑。
“他会自己露怯的。”柳萌初带着笑看他,柔和又期许地说,“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成功地证明给您看。”
许照洲却说:“我已经相信了。”
“那您可不要被轻易地蛊惑了去。”说着说着,柳萌初就像骨头渐失,磨蹭进他的怀里,侧脸贴着他右边的胸膛,微闭着眼问,“皇储怎么立啊?我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呢。届时会□□御街么?”
“□□御街,典礼仪事一类暂且不会给,因为他无法坐稳。”许照洲半垂目光,说,“陛下会命他为秉公府府尹,放任他发展自己的势力。除此而外,还会将另外两位成年皇子封王后打发至封地。”
这些是盛乾帝没有明说的。
但都会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许照洲久久没有听见柳萌初的回声,再隔一会儿,他才听她嘟囔了一句:“心好大。”
“你也心好大。”许照洲低下头,下巴抵到她柔软的发髻,这阻隔了他继续下低的动作,因为担心将它弄乱。
许照洲伸出手想抬起她的脸看看,掌心却碰到了她的脸,他稍弯着唇道:“在人前埋汰皇上?”
“不仅如此,我还想问一问您……”柳萌初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眼睫却在微微地颤动,“陛下是怎样的陛下?”
不知久与不久,总之时间就是那样地淌过。
柳萌初的脸都被捂热,许照洲才清淡着音色,缓慢地说:“陛下更愿意选择看见旁人愿意给人观视的展示。”
——
八月十五,望日朝会。盛乾帝在万岁殿布旨。
户部侍郎、秦王赵齐被命为秉公府府尹,九月初一正式就任;大皇子赵嘏被封为为文王,礼部侍郎、二皇子赵珉被封为平王,十月封王大典后即启程赴各自封地。
朝中局势暂定。
身体状况日渐稳定的大皇子赵嘏却忽的发起了高烧。
八月十五晚起,直到隔日近午才退,人却直至晚间都没有一刻的清醒。
消息传到了宫里,晚间时候,盛乾帝没有伸张地来到了大皇子府。
方太医在床边替赵嘏诊完脉后,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一脸焦灼的何三,然后转向盛乾帝,先道:“殿下无碍。”
继而,方太医慢慢地向盛乾帝解释:“从前臣为殿下看诊时便觉出殿下心似有不郁之状,导致体内气脉不能通畅。近数月来,殿下以往会时常闹起的小病症皆没有发作,实则不完全是依赖于药物的控制,而是殿下本身。殿下没有放松过,强撑着不让自己大病,毒素便渐渐积累在体内。”
何三抹了把眼,碍着盛乾帝在场,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盛乾帝不自觉地捻动着玉扳指,将眼睛转向了床上面上失尽血色的赵嘏。
屋内安静地只有方太医稳厚的声音:“臣方才号脉,察觉到殿下通了气脉,郁结解开了,这才诱发了毒素的爆发。这于殿下来说,确是一件好事。陛下不用过多担忧。”
何三刚擦完的眼睛又模糊了,他鼻翼张动,埋下头,紧咬着牙。
随盛乾帝一道来的见炎就站在他身边,有些犹豫地掏出块帕子,递给这个忍着哭声的小内侍。
何三接过来,飞快地捂住口鼻,仗着盛乾帝背对着自己。
盛乾帝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良久,他才道:“你们都出去罢,朕再待上一个时辰。”
很快,他听见了脚步声的远去以及门板关合的声音。
盛乾帝在床边坐下,将赵嘏方才露出被面来号脉的手拿起来,重新放回到被里。
桌上摆放着的、一口不被动的热茶也不再有腾腾热气冒出,在与外界互异的温暖里冷却了。
没有人关心了。
赵嘏慢性地睁开了眼睛,像是有一个巨大得难以逃脱的水面铺覆在眼前,伴随他眼睛的睁大,这水面就被风吹动地泛涟漪,一圈一圈。
他眨动两次,水面消失了。
水面之后——
“父……”赵嘏看着那脸,迟钝钝叫人,“父皇……”
他兴许是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久睡不醒使他一时间无法很好得区分梦境与现实,只听他又道:“父皇,儿臣……儿臣又生病了。”
方太医说,赵嘏最近没有病状的原因,是因为他不让自己有。
就像自己给自己的手脚都套上绳索,然后这个绳索要吊到高处,好教自己是平稳的、是向上的。
盛乾帝才发觉自己也是如此,但那根根绳索断掉了,在这似曾听闻的话语里。
他用手指擦掉赵嘏眼里滑出来的一滴液体,说道:“父皇会治好你的。”
“父皇,”赵嘏不是是梦是醒,“范正他……大江南北都走过,儿臣却连皇宫都无法走得完全。”
“走不完全……”赵嘏外侧的手在被子里滞涩地上滑,“也走不出。”
“儿臣喜欢外面,不是因为被外面吸引,是因为不喜欢这里……”赵嘏的手终于露出了上端的被面,可他的眼珠都没有力气移动,“儿臣从幼时便幻想成年后,去……去封地。离开这里,离开……京师。”
“它……”赵嘏的手停住了,因为他的呼吸倏然地急促了,他说,“延迟了五年才来到。”
他的手臂终于全部挣脱了被面的束缚,他的呼吸错乱着,眼泪簌簌打湿了枕面:“五年了……可儿臣还是好高兴……”
“阿嘏,”盛乾帝的眼周红了,他握住赵嘏露在外面的手,轻声问道,“阿嘏怪父皇么?”
赵嘏平稳了呼吸,在枕上摇头,耳尖碰见了自己冰凉的眼泪,他说:“儿臣记得,七岁的时候,太医为儿臣艾灸治疗……儿臣苦着喊疼,您就将烧着的艾条灼在与儿臣相同的部位上。儿臣,永远感念父皇。”
盛乾帝眼圈更红,他伸手触到赵嘏眼角顺延往下的眼泪,通过指头直凉进心里,也让他泪意上涌。
“父皇有过让儿臣继位的心,所以您没有让儿臣离开京师。您一直偏向儿臣,所以夺储风波起了,您亦不让儿臣离开。”赵嘏的手指微缩,说道,“父皇,儿臣是看着您从太子变成皇帝的啊……”
他挣开盛乾帝的手,转而覆住盛乾帝的,他流着眼泪说:“您要翻身马上,皇祖父却教您拿稳笔……留下许多高官大臣来教您拿稳笔……这些年里,您的愁苦与叹息,儿臣全部看见了、听见了。”
“父皇,”赵嘏抽噎着,“您分明是最知这一份苦的。”
他呛咳起来,撑着自己趴到床边沿,咳得脸色涨红,青筋伏露。
盛乾帝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息,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透过这趴伏在床边难以喘息的赵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他煎熬一夜写就的文章被盛清帝冷着脸拂开……
他鼓起勇气提出改善军队之法时被盛清帝避开眼神,着人将他“请”到门外……
他当朝谴责不断冒犯大盛国土的北岐兵,盛清帝罚他三个月不准上朝……
盛清帝已是弥留之际了,眼睛快要合上了,却忽的从床上坐起来,用枯瘦的手指指着他,惊恐地骂:“业障!业障!你可莫要生事,莫要生事!”
泪水糊住了眼睛,盛乾帝已然分不清是哪时的自己在流泪。
只是在回忆里,他这样忍着哭声,颤抖着手为断了息的盛清帝合上双眼。
从此以后,他是盛乾帝。
是盛代的第六代皇。
盛清帝为此——
死也不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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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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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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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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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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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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