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意才用完早膳,她挑了挑眉:“来的这样早。”
柳萌初见花如意神情淡然,心中巨石彻底落地碎落。她坐到花如意对面,先喝了口水,才如实道:“我还以为花掌柜这里出什么事了。”
花如意一愣,随后摇摇团扇,笑着说:“我这绣春间,高楼起三层,轻易不出事。”
说罢,她起身,走到墙边长桌前,拉开抽屉,从里头抽出只灰扑扑的布包,块头不大,缠裹得密实,软和的布料被里头的硬物勾磨出棱角。
花如意拿着这块布包,边朝柳萌初走来边说道:“我是见你好像是没有再入我绣春间的打算了,这才迫不得已冒个险,找个由头让伙计去提醒你过来。”
她将这布包往柳萌初面前一放,说道:“昨日秦王妃来了一趟,嘱托我把这个给你。”
估量里头放得应该是只盒子,柳萌初不由皱眉道:“里面装的什么?”
“我哪能知道?”花如意手撑在桌边,侧立着看她解结,同时道,“秦王妃亲手交给我的,要我亲手转交给你,并且特意嘱咐过我,这包裹只有你能拆看。”
结是死结,她才解开一半。柳萌初开始解另一半,问:“交给你时,她身旁可还带着丫鬟之类的人?”
“她一个人进来的,说是丫鬟在门外面等。”花如意说,稍加思索,又说,“我是知道她多喜欢孩子的,又碰上了这事儿,本还想变着法的安慰她几句,她却回我说一切都好。我再看她的精神,看起来也着实不错,想来将息恢复得确实是好的。”
柳萌初费劲儿地把结解开了,布包一敞,露出里面的长方盒子。柳萌初头一次没打开,细看之下才发现上面竟然上了一道小锁。
“这……”花如意凑过去看,细眉也拧成了一道,犹疑道,“我要不要去叫个开锁工过来啊?”
柳萌初用手指拨了拨,说:“这么只盒子,要什么开锁工。”
花如意退后打量她,一笑道:“看不出来啊,你学了挺多技能的。”
柳萌初没回话,往四下一望,看见摆在墙角的小板凳,便抓着盒子径直走过去。
“诶……”花如意不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提起一只凳腿,板凳顺势反扣下,柳萌初利索地用凳面猛敲上盒子。
“……”
花如意瞪目。
连砸了两下,盒面破了道口,柳萌初敲下第三响,同时说:“只在洛阳,同一个会武的丫鬟学了些蛮横。”
盒子彻底碎裂,木块与屑在地毯上构成了一座小规模的废墟。废墟里,一只纯蓝面的簿子半掩。
柳萌初抿唇看着。
花如意也走了过来,顺手将她无意识松落在地的小板凳扶好放归原位,口中:“待会儿不准走,得给我把这块收拾干净喽。”
柳萌初拍开簿上的木屑,翻开簿子看起来。
花如意话是那么说,却自己拿来清理的工具将这块收拾起来。她抬脚碰了碰柳萌初的腿,说:“让一让,到一边儿看去。”
柳萌初却怔愣着不动,手上也不呼啦直翻了。
花如意蹲身低头,“怎么了?里面写什么了?”
“掌柜,”柳萌初终于反应过来,一把窜起来,合上簿说,“这个不能要,要想办法还给秦王妃。”
“好好好。”花如意无奈地又直起身,“那你把它包好,盒子被你打碎了,你就直接包进原来的布包里。下次她再过来,我帮你转交就是了。”
柳萌初本直接将这簿子揣进怀里,听了她的话,又回到桌边,将簿子包好,捏着两端打结,口中道:“眼下就要想法子还过去。因为、因为……”
她捏着布端一抽,布包又敞开来,柳萌初愣在原地。
结没打上。
她的话也就这样断了。
花如意的目光从她镇定的面貌上移开,回到她的手上,也愣了。随后伸手替她,花如意不慌不忙地问道:“因为什么?”
柳萌初两手无事地空悬着,她两手空空地说:“因为,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花如意手上动作一止,随即又恢复流畅。她将簿子包裹好,然后嗤笑一声:“听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这是秦王府真正的账簿。”柳萌初说,“花掌柜。”
花如意险些将手里的烫手山芋扔了。
现在是辰初过三刻。
足足两个时辰后,花如意派出去的伙计回来张皇道:“秦王妃、秦王妃殁了……”
——
秦王府大门紧闭,门房也被撤了。整个秦王府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铜笼。它用困锁遏制住所有的惊慌与仓惶,在壁垒中酿出无息的安静,又随着细沙在沙漏里无觉地流逝,这抹安静逐渐演变成另类的寂静,死寂。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强光从空隙里洒进漆黑的屋子里。
最远的光延伸到屋子最中央的木桌边下,映亮那下垂袍角上云纹的精细。
“王爷,”曾流压低了声音唤,“三个时辰了。”
赵齐略动了动。
他站起来,僵硬的腿脚令他的站姿微晃。他趔趄了几步向窗边走去,又远远停住,长久地停留。
“三个时辰了……”
他嗓音沙哑地如同被粗石磨过。
“王爷。”曾流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
赵齐没有动。他看着这深色的、遮掩了一切的账幔,目光固执得好像要将之盯穿。
从睁眼醒来到发现实情,从慌乱惊惧到大悲大恸,他给自己留了三个时辰。
圈出天地与时间,用来陪伴与告别。
眼下,三个时辰到了。
赵齐回过身来,双目浮泛,一如鱼肚白。他说:“曾流,开府门。”
曾流一时没有行动,因为他短暂地迷失在眼前那两道细细的泪痕中。
——
临近申正时分,许照洲回到金麟府。
柳萌初照例在府门后边等他,只这一次她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跟细草,用根部在地上划拉着。
看起来百无聊赖。
听见声响,她站起身,直直地盯着许照洲看了一会儿,才把手里的草往后轻飘飘一扔,乖乖地叫人:“主子。”
许照洲回视她同样长的时间,他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们往府中走,柳萌初回忆了一下时间,答道:“未初过了。”
“午膳在绣春间用的?”
“嗯!”
许照洲静默了一会儿,又问下去:“吃的什么?”
柳萌初第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顿了少顷一五一十都答了,然后说道:“但是我好像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吃着绣春间的饭,在想着金麟府的锅。因为金麟府是你的。”
许照洲只是问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没想到也可以触发出来这样一段裹着蜜浆一样的话,教他快要忘记问这样问题的初衷与目的。
但这个人紧跟着就提醒他了。
柳萌初没有停顿地说:“秦王妃是不是……”她的声音还是卡了一下,太过突兀,让她小咳一声,“没了啊?”
许照洲沉默地与她走过一段路,看见主院了,才道:“你是如何得知?”
柳萌初说:“先是秦王府周遭的人在小声地猜疑这话,后来范围扩散了,我无意中听见的。有的说得笃定,有的说得犹疑,还没有准确的消息,所以我想……”
问问你。
她抬手揉了下酸胀的太阳穴,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许照洲将她拉进书房里,合上门道:“夜半,秦王妃吞咽金条。卯初,才被秦王起身后发现。秦王闭门了三个时辰,才向宫里递了消息。”
柳萌初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也不作声,见他停了下来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秦王妃留下了绝笔信。”许照洲说,“写给四个人。”
第一是要写给父亲孔德,愿他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第二写给长兄孔垂,愿他功勋卓著,名响边关。
第三写给夫君赵齐。xǐυmь.℃òm
她似乎知道首先看信的人会是谁,所以变“他”为“你”。她在信里写:“愿你再觅佳人,事如己愿。”
最后才留遗愿。希望三日之后,自己的尸身能被火化,骨灰洒到商山的绿树林里。
还多嘴一句,夏天去的时候,还是成荫的绿树林,也不知道秋天了,叶子有没有枯黄啊,有没有落光啊。
“这……”柳萌初不甘却无奈,思忖了良久,承认道,“也不像是伪造的啊。”
“那秦王为什么要闭门三个时辰?”柳萌初又道,“那不是平白引人怀疑么?”
“确实。”许照洲应了,说道,“在如今的形势下,秦王妃突殁,及时教宫里的人过来才对。这就像……”
他皱了皱眉。
柳萌初扯着衣裳下摆,无意识地追问:“像什么?”
“像今年年初的时候,”许照洲将她的手拨开,说道,“柳府的人先至洛阳太师府,柳中丞认下柳家长女尸首后,便收敛起来,没有再令检查官员看到,线索只能从其他几具尸体中找。”
柳萌初在他收回手的时候追上去,缠上了他的手,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的。”
许照洲经她握住的整只手臂都僵住了,人也变得些微不自在起来,柳萌初却像是一无所觉,注意力根本不放在这里。
柳萌初拉着他往里走,说道:“柳中丞之女,死后尸身也不会任人检查的。”
许照洲只看得到她走在前面的背影。
“只是……照洲。”
柳萌初转身抱住他,悄悄地叫他的字。
她叫得好小声,忸怩小气,但是许照洲还是听见了,他来不及应答,便听见她在下面说:“我真不喜欢这样。”
“什么?”许照洲顺着她问,才发觉自己居然被牵着走了。
无暇思考,因为柳萌初更低声地说:“假装很爱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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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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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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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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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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