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的心神骤然松懈,柳萌初终于感受到不同。
她的双手无法动弹,便稍微上仰脑袋,把头往后转。她的侧脸蹭到了身后人的衣襟上,蒙住眼睛的帘布微松,视野里透进了一点点的光亮。
柳萌初说道:“让我看看。”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她又上下动了动脑袋,想把车帘蹭下来,但再也没有更多的光渗进来了。
身后面的人用不变的力道不松不紧地箍着她的肩膀与腰腹,随便她在仅有的范围内做着可为的鲜少举动。而他自始至终分毫不动。
柳萌初把脸侧仰,帘后的双眼本可以就这样看见他的脸。她又小声地重复一遍:“让我看看你。”
似乎是为了确认,又好像不光只为了确认,但她终归不再动,希望于她的乖顺可以使得请求被准允。
柳萌初耐心地等待着。
许照洲低下头,目光从蒙住她眼睛的帘布一寸一寸地、缓慢地往下滑。黑色把衬出了她皮肤的白皙亮眼,也明显了一切的痕迹。
许照洲松开横在她双肩上的手臂,抬手先将她的脑袋摆正,让她完全地背对自己。
柳萌初的呼吸随着帘布的松动渐渐变得急促。
许照洲用单手不急不缓地解她脑后的结,感受到她想往回扭脑袋的动作,曲起指节轻抵回去。
柳萌初不敢再动。
许照洲沉默多时,终于再次开口,像缓缓流动的河水,却不因外物的干扰而改变水流的速度与音调。
他评道:“打不过就想干扰对手的视线,与谁学的?”
柳萌初想起了洒完的两整瓶胡椒粉,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那您教教我。”
许照洲没有接话,他把结解开,却不肯把帘布从她的眼睛上摘下来。
柳萌初又等了一会儿,忍耐着心急问道:“怎么了?”
许照洲放在她腰间的手一松。柳萌初抬手,刚举到面部,手腕又被捉住。
许照洲拉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的身子翻转过来,让她面朝自己。
帘布终于落地,柳萌初一早睁开眼,迎来了明亮的光线与他衣上姿态高昂的仙鹤。
黑暗被剔除的那一刻,她教争先恐后涌入的光与色刺疼了双眼,几乎被激出眼泪。
可她仍不敢眨眼。
她迫切地想要抬起头,实现她的心愿。后脑却又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住,然后往下压、往前压。
许照洲一手圈在她的腰间,一手捂着她的脑袋,他把她按进怀里。
宽大的袖袍几乎将她遮盖了严实。
柳萌初的前额抵住了他的心口,她听着那鼓动的心跳,蓦然睁大了眼,慌忙道:“我方才有没有伤到您?”
许照洲低下头,往左偏了偏,在她的右耳低声道:“我没事。”
柳萌初缓慢地眨了眨泛酸的眼睛,都不记得自己还有哪些话需要讲。她只能抬手回抱住许照洲,下意识地揪住他背后的一小块衣料。
“别说话。”许照洲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抬眼看了一眼前方后又迅速地垂下眼,而后又低声道,“有人来了。”
柳萌初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许照洲离开她的右耳,终于注意到她火红的耳廓。
他愣了一下,一时忘记移开视线。
马蹄踏踏。
十数匹马横停一线,侍卫跨坐马上,拔出剑鞘,声音齐如一人。
长瑞与万青调转马头,持剑相对。
茂盛浓郁的枝头以上,云层在空中悠闲飘动,薄云重叠,由轻转厚,竟渐渐地遮盖天光。
林间的光线都有些暗了。
赵齐掀开车帘,透过车门往外往,他的目光越过横列在马车前的马匹侍卫,落到与之相对的二人身上,然后看得更远。
“退后。”赵齐命道。
剑埋入剑鞘,敛进锋芒,如同平放笔直的锁链从中间断开,侍卫驾马分开两边,各自后撤。
赵齐从马上下来,往前行近几步,冰蓝锦袍角在行走间兴起微微的尘土,却仍旧是泥灰不沾的干净。他这几步走得急,很快便走到了长瑞与万青的马前。
那两人像是不识他,剑锋之上仍是露骨的兵器之寒。
随从紧跟在赵齐的后面,怒喝:“大胆!秦王殿下在此,尔等不下马拜见,反持刀相对,是为不敬!”
赵齐站在马前刃下,一手悬于腰侧,一手负与背后,他遥望着远处,没有怒容,面上含笑,唤道:“许侍郎。”
许照洲回视着赵齐,问道:“秦王为何在此?”
随从抢先道:“这是秦王殿下,许侍郎不见礼便罢,开口便如此疑问,恐不妥当。”
“曾流。”赵齐淡淡地喊随从的名字,制止了他再说话。
曾流遂闭口不言,低首在后。
许照洲低眸,按住怀中那想往后转的脑袋。
赵齐说道:“随从无礼,许侍郎莫怪。”
许照洲亦说:“事态紧急,秦王也莫见怪。”
云层散开,天色又明亮起来。
长瑞与万青将剑收起。
“原来是惹许侍郎误会了。”赵齐往前走两步,解释道,“本王听闻这一地忽现凶徒,便带着人赶过来了。”
说完,他又问道:“许侍郎又为何在此?”
许照洲答道:“便是遇见了那凶徒。”
赵齐闻言,忙追问道:“许侍郎可擒得了那伙凶徒?”
许照洲道:“还不曾。”
赵齐思索片刻,回头吩咐曾流道:“拨半数侍卫进山搜捕凶徒。”
曾流应声。
“山中埋险,许侍郎早先回府为安。”赵齐拱了拱手,算作告别。
转身之际,他听见许照洲在身后问道:“王爷不回府?”
赵齐又回过身。
许照洲的眼眸如同沉淀下来的墨色,继续说道:“搜捕凶徒之事当由巡检司管制,何须王爷亲理?”
赵齐一顿,随后笑着道:“许侍郎有所不知。本王王妃今晨从府中出发,往商山之上的香缘寺去,本王因事务耽搁未能与之同行,王妃想必还在寺内等着本王。”
许照洲未立时言语。
赵齐往下低了低目光,看见他许照洲雪白的袍间逸出的淡粉之色,笑容又深了一分,和声道:“许侍郎……”
许照洲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王爷,王妃遇险,此刻在车厢里。”
赵齐面色一变。
——
侍郎府议事厅。
柳萌初带些茫然地往四下里看了遭,桌上三角小香炉已经燃起了香。她用食指尖碰了碰茶盏,问道:“怎么……带我来这里?”
许照洲不说话。
柳萌初拖着椅子,要往他身边凑。
许照洲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说:“坐好。”
柳萌初飞快地搬着椅子坐到他身边,手臂交叠放在桌面上,目视前方道:“好的,没问题,我坐好了。”
许照洲自己都意识不到地微皱了眉,沉眸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里,柳萌初的脊背挺得愈加笔直,坐姿分外端正。
许照洲收回目光,沉默地起身,重拉开座椅,移到她的桌对角坐下。
柳萌初的脊背慢慢地弯了,不多时她又望着许照洲的脸,试探又认真地问:“您好像生气了,是因为我昨晚把您的脸捏疼了么?”
见许照洲给反应地望过来,柳萌初忙道:“可我没有用力啊……都没红呢。”
许照洲终于说话,他正色道:“我有话要问你。”
柳萌初顿了一下道:“我都告诉您。”
“不用。”许照洲伸手止了香炉,说道,“若我无意问到你不愿答的,你略过即可。”
柳萌初把放在桌上的手缩回桌下,最终没应声。
许照洲问道:“在报肆里,你看见了什么?”xiumb.com
闻言,柳萌初答:“秦王妃于孝期内有孕。”
许照洲紧随其后地问:“你去找秦王妃是为了知会她么?”
柳萌初想了想,道:“有这个原因。”
许照洲紧接着问:“为什么非要选择在今日?七月以前,你仍有机会接触到她。”
“因为我怕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柳萌初说完略停了停,又道,“主子,我在听闻秦王妃因孕要离开京师的消息后一直心有疑惑,直至在报肆中看完了那一则消息后才想明白,这疑惑究竟是什么。”
“凡事当遵规则,”许照洲淡声道,“方才说的是我问你答。你若有旁的话要说,也当待我问完。”
柳萌初愣了愣,唇角往上勾了一瞬,而后点头道:“好。等您问完了,我再申请另外的规则。”
许照洲望着桌面淡淡的纹路,沉默了片刻,而后问道:“是什么?”
柳萌初反应了一会儿才答:“秦王妃至洛阳生下孩童,这其中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而秦王府若要认下这孩童,便需秦王妃再有孕一次,无论真假,这又需一年左右的时间。前加起来,有两年的时间。一岁的婴儿与刚出生的婴儿怎会没有不同?有的是人一眼就看出来若要瞒下,这中间需要花费多少的精力。即便如此,也未必能瞒得住。可——”
柳萌初皱了皱眉,喉间突然发疼。
许照洲亦皱了眉,抬眼望着她。
“若是对外说这孩子,是在孔鹤死前便怀上的呢?”柳萌初艰难地说,“那样的话,便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差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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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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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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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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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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