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空气新鲜地流通,依然有鸟雀栖息树枝头。
“王妃在不在?”柳萌初问。
半晌,里面才传来极其细小微弱的声音:“我,我在。”
柳萌初很快地接话道:“不要睡,听我说说话。”
她一边回想着来时的路线,一边说道:“我观林间一共系有马匹十驾,那便是说今日有十名侍卫出行,而那伙黑衣人应当只有六人,几乎是两人共殴一人的场面啊,却让对方打出了压倒性的胜利。王妃,您府上的侍卫打架不行啊,回头是不是要把他们关在院里再好好练练?”
她把马行的速度增得再快一点,又道:“目前商山下有侍卫四名,黑衣人里除去追出去的两名,还有三名。”
柳萌初微微仰脸,吹到了许多风,说道:“四对三,胜算不大,估计他们马上就要追来了。但,这不算什么。”
孔梦蕊躬着身子,双手交叠按在腹部,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有关脏污的味道一刻都无法散去,可是自马车外传来的那声音,就如清澈的小溪流,干净清冽。
教人喜欢,令人渴望。
喜欢的是那尚在流动的生命力,渴望的也是这流动的生命力。
孔梦蕊的耳朵听见声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绘制画面。外面的那个人驾马车行在林间,语调悠闲似在闲谈生活日常。她一定时而朝左看,又时而朝右看,好像是旅行者观赏着沿途好风光。
柳萌初的目光落在了车前那被她不久前卸下的车厢,她抿了抿唇,勒停马车,回身掀开了车帘。
孔梦蕊感受到穿进来的风,她抬起头,看见车前柳萌初扬起笑脸,露出一小排细牙。
柳萌初问道:“王妃,会骑马吗?”
孔梦蕊点了点头。
柳萌初又问:“那现在还能骑吗?”
孔梦蕊望着她的目光有些散,她下意识地按着作疼的肚子,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柳萌初却很快地替她做出了选择,她说道:“不能也要能啊,王妃。”
说完,她又把手伸进车厢里,说道:“来,我先扶您下来。”
孔梦蕊摆脱了宽敞车厢内的逼仄,她靠在一颗绿树上,恍惚得回不过神。
柳萌初已经把套在马匹身上的车解开,把来时的车厢套上去,又回身把小静抱进了刚换上的车厢里。
她行得快速,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孔梦蕊身边,却又是不紧不慢地扶着她往马车边上走,托着她坐到了车辕上。
柳萌初站在地上,稍仰着脸对孔梦蕊道:“王妃先行。”
孔梦蕊倏然意识到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抓住柳萌初肩上的衣料:“为什么?”
“因为后面已经有人在追了,幸运的是只会有一个。”柳萌初把她的手指掰开,“但他的马快。不消多时,我们便会被追上,届时谁都活不成。”
孔梦蕊还要再抓,柳萌初往后退了一步,又说:“如果照我说的做,谁都活的成。”
她的语气笃定得不得了。
孔梦蕊的手上被塞上缰绳,在马身施力,马车跑了出去。
——
商山下终于风平浪静。
侍卫尽皆倒地,余下的三人飞身上马,自动地划分了队伍,拍马奔向两个方向。
黑衣人喝马前行,马蹄扬起尘土,林中再无一处安逸,栖鸟四散。他勒住缰绳,未及待马停稳,便迅速下了马车。
他大步地向前走,三两步便抵达车厢前。他看得清楚,车厢外印有秦王府的标记。
独留车厢在途中。
马呢?
人呢?
金丝楠木构成的车厢不再经任何外在的修饰,明了大度,在阴凉过头的林间凸显不出原有的气度。
他屏住呼吸,握着刀柄的右手泛红,暴出狰狞的青筋。他缓步朝车厢走去,猛然提刀往里面刺去,迅速挽刀一划。
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他一把扯掉车帘,车厢内空空荡荡。
没有人。
那便是抛下车厢骑马疾行。
意识到这一点,他飞快地转过身来,脸上却一疼。
大把的泥土飞面而来,砸到他脸上,教他呛得直想咳嗽。
他心一沉,忍着双眼的刺痛与不适睁眼视物,却又是大捧的泥土扑来。
他迅速地抬臂遮挡住眼部,胸前倏然被刀尖抵住。
他用刀鞘横挡,比之更快的是那急速卡住人脖子的手。
他要一个人的命只需眨眼之间。
“秦王妃已经落胎了。”
闻声,他的手一滞,片刻后,他欲施于手上的力道比往日更狠。
刀刃猛得贯穿他的心口。
柳萌初喘着粗气,抬脚将他踢开,蹙眉在他身上搜寻了一遍,不敢多留,紧跟着翻身上马,马蹄在地上居然踩出了踏实感。
还好只有一个人。
还好只来了一个人。
她让马跑得更快些,腿内的皮肉开始发疼,她扬着马鞭,只希望马可以跑得更快一点。
风贴着她的脸庞刮过去,令她的耳鼓轰然作响,她一直在沉睡的心跳也仿佛倏然被唤醒,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
柳萌初霍然停马,看见了不远处的马车。
孔梦蕊听见了动静,恍然往后张望去,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面滚了出来。她握住了柳萌初的手,颤声道:“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柳萌初说:“好。”
她把孔梦蕊扶进车厢里,又驾着马车同先前一样与她说话:“我让车夫与我们分两路走,便是仗着他们眼神不好,会把那坐在马前的男儿当成女子,对那马上的人也不肯放过。”
“他们追踪时至多只剩三个人,便当他们人员再无折损,我们这儿来了一个,便说明他们认定那马上的人更像有您。”
“碍于您的身体,您定然会在马车内。但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思维,做出了这个选择……”
孔梦蕊无力地扬不起嘴唇,但她弯了弯眼角,她问道:“你的武功很好?你是怎么摆脱那个人的?”
柳萌初停下了马车,钻进了车厢里,像是专门来回答这个问题的。
“我武功算不上好,”她笑着如实道,“我主要是用泥土刺激了那人的眼睛。”
孔梦蕊的肚中又翻搅起疼痛。
柳萌初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孔梦蕊,她半跪在车门侧边,忽然道:“我听见马蹄声来,前面还有人,有三四个的样子。”
“我没来过这里,不知道这里的路是通的。”柳萌初凝望着被风吹得微晃的车帘说,“原先追轿夫的两名黑衣人与方才去追车夫的两名黑衣人都反应过来了。只是不凑巧的是,他们遇在了一起,而且发现我们了。”
“但是他们自己犯傻耽误了时间,”柳萌初从袖间掏出短刃,说道,“这是集结官兵要用的时间。”
孔梦蕊把身子靠在了车壁上,这个姿势让她觉得舒服,与此同时,她听见了马蹄驶近,脚步靠近。
她疲惫极了,她感到昏沉。
柳萌初拔开刃鞘。
她只听见了一个人的下马声,然后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是同一个人。
柳萌初缓缓地举起短刃,对着车帘上下调试着高度。
其余的人应当还在马上,他们没有围拢得太近。
为什么?琇書蛧
柳萌初皱了皱眉。
这就方才的黑衣人在面对道路上突现的车厢一般,她之所以能取胜,是因为做局的人是自己,而他难免要在局中猜测。
柳萌初不让自己深思下去,她的喉间艰难地动了动,眼下她只要确保她可以一刀制住那人便好。
她把马车停靠在路边,让他们一眼便可以看到,她明白要来的人是谁,外面的人却依旧需要经过猜测与验证。
这便是先机。
脚步声停了,来人便停在了马车前。
柳萌初屏住呼吸。那脚步刚止,车帘边侧便被短暂地触碰了一下。
柳萌初险些没收住势,她一眼不错地注意着车帘。
她确定,车帘只是被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像是外面的人只是想了解一下它的质地那么简单。
车帘被撩起的弧度根本不足以看清车内的一毫一厘,可来人就是这样做了三次。
为什么?
她禁不住地想。
她可以隐去自己的呼吸,但是孔梦蕊不可以,来人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里面必定是有人的。
那他这么做便是想试探清楚车内一共有几人。
可试探清楚这个做什么?
担心他们四个打不赢一车?
柳萌初的眼睛睁得酸疼。
黑色的车帘要教她盯得失色,上头用银线勾的云纹居然开始移动。
快一点……
柳萌初不耐烦地想。
终于,车帘开始被掀开,柳萌初找准时间,在脑海中演练了千百遍的动作没有分毫犹豫地使出。
刃尖挑着被风得往回旋的车帘尾,飞快地往前送,在接近那人胸口时倏然止住。
那人只是圈住了自己的手腕,只做出了一个连防守都算不上的动作。
柳萌初心下一凛,她一把扯住车帘,勾在刃上的车帘引得短刃往下坠。手腕上的力道如她预料般松开,她倾身,半个身子探出车厢,趁机反向抬肘。
她这一步若做得好,可以直抵对方的下颔。
但那人松开的时间却不如自己的逾期,他很快地侧身转位,重新握住自己的手腕,五指与自己指向同一。
他轻易地压下她攻势十足的手臂,先夺过短刃,然后顺势把她带出狭小的车厢。
车帘裂声里,柳萌初在身体凌空的刹那反手将车帘后扬,但不知为何,车帘最终却遮住了自己视线。
她的双肩横了一只手臂,将自己往后压,柳萌初在心底暗骂一声,曲臂向后推去,腰上因此而横出另一只手臂来,连带着自己的双手一并制住。
那人再也不给她反抗的余地。
她的后背很快地撞到一个人身上。
“是我。”
许照洲开口,声音很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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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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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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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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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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