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照洲张开嘴,晚风入喉,他找到自己的声音。
抵在他脊背上的前额力道微松,柳萌初重新把整张脸贴上去。握着许照洲的那只手慢慢地往下放,她牵着许照洲,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身侧。
做完了这一切,她才松开了手。
那只松开的手又迅速地往上抬,继续附和自己的另一只手,圈外他的腰上。
“可以了么?”
她含糊地问询。
许照洲不应声。他把自己腰上的手拿开,沉默地转过了身。
柳萌初后蹭了两步。
许照洲往后退了一步,柳萌初在他的跟前把头埋得很低,教他看不清面上一丝一厘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勾着头发的耳朵,在灯光渲染下不真切地红。
他忽然失语。
柳萌初的双手不标准地背在身后,她在不算短暂地沉默里维持一个姿势站立,思绪不知有没有纷飞,只在最终小声地、嗫嚅着说:“如果我的喜欢,您用眼睛看不见,用耳朵也听不到,那您便这样……这样感受一下。”
声一歇,又迎来一阵沉默。
只是这一次的沉默并未持续长久,因为许照洲简短地说:“好。”
好。
柳萌初眼皮一跳,随之心也重重地跳了一下,她对惊喜之源抬头望,眼神□□写着情绪。
好。
……好什么?
那待在月亮身边的灵魂似乎终于看够了世间的热闹,归了位。它归位了,他才具备思考与应对之能,而不是做一个被线拉扯着行进的木偶。
可是那能力,无法瞬间恢复至从前。
只能先中止。
于是,许照洲说道:“今日便到这里。”
“哦哦……啊?”
柳萌初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却对这话感到懵然。
这一句话像极了学堂里的授书先生。它是今日的结尾,明日的开端。
许照洲清咳了一声,他在柳萌初的眼睛里,看见了显而易见地迟流露出来的窃喜。
失言失语,他闭上嘴巴,索性不说,沉默地转身往外面走。
柳萌初在他背后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带一手的滚烫,埋头跟在他的身后走。
两个人走一条直线,影子都重叠。
柳萌初安静地听着脚步声,良久又说话:“我以后,再也不拿您和别人置气了。”
“嗯。”许照洲回了一个音节。
月湖的水清澈,水面平整。岸上铺绿茵茵的草地,青石小道嵌在草地里。
许照洲的脚步顿了一瞬,然后道:“回你自己的院子。”
“不。”柳萌初轻声拒绝他,仍然紧跟在他的背后走,说,“我想去看书桌。”
提起书桌,她又拍了一下脑袋:“糕点落在议事厅了……”
她说完又道:“您还没告诉我,您买的是哪样糕点呢。”
院门口的侍卫见礼,许照洲走进主院里说:“明日……过几日给你看。”
他忽然又改口。
杏花的香一路追着人跑一样,柳萌初唇角抿出了一个笑意来,重重地点了下头,说好。随便是过几日,到什么时候。
书桌自打进了这间房,就被动地一直挪地方。荣耀时登三阶,失意时挤墙角。
柳萌初亲自把它从角落里搬出来,放在灯光下面仔细地欣赏了一番,由衷地赞叹:“书桌美煞我。能设计出它来的人,想必惊艳绝伦学富五车登峰造极才高八斗……”
许照洲垂着眼,认真地点燃烛台。
柳萌初搬着书桌往台阶上面走,往他待的区域走。
她惯常坐的那把椅子也不见了。但她还记得椅子的位置,眼睛里便真能见到它。
柳萌初把书桌放在了它的前面,许照洲侧过脸。
柳萌初与他视线相对,说道:“这么好的书桌,应该放在最亮的地方。”
像是已然脱离了所有情绪的天神,许照洲从始至终都沉默地平静,他又转过脸,将烛台点亮。
柳萌初又搬了一张红木椅来。她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她以前坐的那一把。
柳萌初坐上去,桌面在光下闪着绸缎般的光泽。用手掌压下去,桌面也是滑顺不刺,且木质轻软。
欣赏过了,夸赞的话也分明说过了,可这时不言不语的模样,才更似端详。
许照洲坐在自己的紫檀书案前,把香炉点上,余光里面带一点模糊的影子,一转头就能看到清晰。
他看见柳萌初凑进了书桌,鼻尖耸了耸。她轻嗅了两下,转头问自己:“主子,这用的什么木?”
许照洲闻见了熟悉的沉水香,心便似能沉淀。他不答反问:“你未识出来?”
“像是杨木。”柳萌初说,“可又没有杨木独有的味道,反而有一股熏香的味道。”
说完,她往桌上一趴,侧着脑袋,一只手臂埋一半的脸,空一半的脸。
露在外面的一只眼弯得像饱涨的月牙,柳萌初说:“看着真好睡。”
许照洲最终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回过头,坐直身子,拿笔在纸上书写,不是忙碌,也不是清闲。
白肤黑眸,两不相立的色彩调和出赏心悦目。
横直过近的手臂虚虚地遮了零星的眼角,她的视线却大片的模糊了。
时空在她的眼睛里歪曲又重叠,柳萌初的声音轻细地失真:“那晚我睡着了,是您抱我回北院的么?”
笔杆一顿。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柳萌初顿了顿,想出个贴切的形容词,“我欣喜若狂。”
那边依旧没有声音。
柳萌初扬起嘴角,不比早晨时候精力充沛的欣喜若狂,但每一刻的喜悦都深深,不一定非要狂。
她转了转头,把最后的半边脸也遮起来,她埋在自己的手臂里,视野乌漆嘛黑。
她说:“我要睡觉了。”
许照洲把满纸的乱痕遮蔽,目光显出了短暂的空茫。紧接着,他不出声地翻看起书,在半个时辰后,朝那占着书桌睡觉的不学无术之徒走去。
他把她抱了起来。
从主院走到北院,手里的分量又轻又重,矛盾极了。
矛盾极了。
许照洲在廊檐下停住脚,月光越不过阻碍,那在空中微晃的裙摆一会儿照得到月光,一会儿又找不到月光。
他低下头。
怀抱里面的人陷在一派暗色里,微阖着眼,盖着下眼睑的眼睫又黑又密,似乎因为想隐于黑暗,而去顺从这片暗,可它终究是比这暗色更不容忽视的存在。而她的脸白净,没有干燥的唇润红,这一切,又似乎在反抗这场暗。
许照洲的声音响起在夜色里。
“那晚在书房里,我说我会帮你,固然有我欲探你根底的私心。”他说,“可我也给出了诚意。”
他一顿,声音更轻了点:“只是诚意,不是交换。”
诚意便是那傻乎乎的阿景姑娘。
正如他二月在边地那样,因身边短人手,被束缚了手脚。
柳萌初闭着眼睛,往他身上靠了靠。
她最终没有说话。
——
辰初,秉公府大门前的登闻鼓响。
震入耳膜的声响击碎清晨的安宁,粉碎了太平。
深巷里,被左拥右挤的小屋摆脱过一瞬岑寂,门前浅浅的一层细沙不再平整均匀。
隔壁的女人端着碗念:“好几日不出门,我还当死在里头了。天煞的,这白幡怎的还不摘下来?”
她看清冷冷的门庭,心里面气不过,把碗一搁,自己上前去把那不吉利的东西扯了下来,口中犹不饶人地暗骂。
“主子,出事了。”
闻言,许照洲示意长瑞说下去。
“那日阙楼外忽然晕倒的男子死了,他的妻子今日早晨跑到秉公府告范正范太医医死了人,害了人命。”
许照洲皱了皱眉,问:“眼下情况如何?”
“事关大皇子,秉公府不敢贸然受理。”长瑞说,“知府曹尹以妇人手上无诉状为由,拒不受理,让她拿着诉状再来。”
许照洲说:“曹尹想压事,但如此一来,反倒将事情闹大了。”
“是。”长瑞道,“陈相听说了此事,已亲自去了。”
——
“公堂审案……”陈交冲上首的曹尹笑道,“不设旁诫,如何能行?”
“陈相。”曹尹汗涔涔走下位置,绯红官袍闷得他面容红涨。他与陈交让座。
陈交摆手推辞,坐在了下首,说道:“曹大人权知秉公府,本相哪有脸皮去坐你的位置?”
曹尹没有坐回上首,擦了一把汗,他先陪陈交在下首坐了,见妇人还在底下跪着,便遣人去与这妇人写诉状。差役给陈交上一碗茶,陈交端茶细品着。
——
“殿下惯会折腾人。”大皇子妃扶着丫鬟的手走了不少时候的路,娇气得很,走到就埋怨,“眼下臣妾的身子很重,殿下应当多体谅臣妾一点儿。”xiumb.com
“待会儿再着人给你打对耳环,权作补偿。”赵嘏说话时候也埋着头,不知道手底下在忙什么。
大皇子妃将手从丫鬟手里拿开,自己走进了亭子里,隐约见他在摆弄着信笺,便停住了步伐,轻哼了一声说:“谁稀罕耳环了?”
“那随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找了来。”赵嘏抬起头,对她招了招手,催促道,“你快过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大皇子妃不情不愿地挪步过去。
赵嘏却又忽然用手遮住,他看了看何三,又四处看了一遭,轻嘶了一声,道:“范正呢?范正怎么还没来?”
何三不足为奇:“约莫还在路上走着呢。”
赵嘏仍用手挡着桌上的物件,口中嘀咕道:“怎么走的比身怀六甲的人还要慢?”
大皇子妃眯眼瞧他道:“殿下在暗指谁?”
“只是单纯地埋汰一番范太医而已。”赵嘏笑道,转而又让何三去催人。
等人终于在这院里集齐的时候,赵嘏道:“孟夏才至,距冬日尚远,我这满园的梅花还未曾盛开。可我思来想去,我手底下的这东西,须得展示在此处才不算作被辱没。”
他正要移开手,仆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殿下,殿下,大事不妙啊!”
似乎寒冬骤至,梅园开满了梅花。
许照洲回了府,让长瑞继续探听消息。长瑞最后道:“就在刚才,官差们在范正城北的宅院里搜得了一百万两白银。”
公堂上。
诉状上呈。
妇人继续跪在公堂之下。
曹尹竭力维持平静,他摊开了诉状,陈交手边亦被抄送了一份。
“大人。”官差上前禀报,“范太医已到。”
曹尹往上首走,边走边道:“开堂,设旁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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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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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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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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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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