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初的手有点颤。
她垂眸将眼泪擦掉,连同那厚厚一层脂粉。
“老了还做哭包。”柳萌初收回手,把帕子卷起来,四面都干净。
“日子顺遂才想哭。”花如意按眼角,“有闲心关心别人,同情别人的遭遇。”
“我不用掌柜同情。”柳萌初一笑,“我现在有很大的院子可以住。比您要住的舒坦。”
花如意放下手来,肿一双眼看她。
柳萌初先将帕子放到桌上,她空出两只手,相对一拉,那是个大的形状。
她真心实意地笑:“这么大。”
她比清楚,把手放下,认真说:“都给我。”
“没人一直过得不好。苦尽甘来,没有事不好。”
花如意在泪眼婆娑中又听这么一句。
等人走了,花如意脑中还嗡鸣着。
察觉到眼泪又在掉了,她低骂一声,伸长手去够那张被折叠好放在桌上的棉质手帕。
她用手一扯,看见被盖在帕子底下的银两。
正是一两三。
桌上还留着孩子捉月的刺绣。
她崩溃般地趴到桌上,骂得更狠了。
伙计吓了一跳,在门外忙问怎么了。
花如意抓起那绣品,拉开门丢给伙计,大声吼:“裱起来裱起来!放店里最中央的位置!这就是镇店之宝了!”
“掌、掌柜?”伙计被她的泪面吓一跳。
“绣得什么玩意儿啊这是?!”花如意砰一声关上门,对伙计吼,“这么让人感动!”
——
柳萌初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金麟府。
手里提满了东西,全是丝线底料以及其他用来刺绣的工具。
长瑞站在府门口,看见她道:“还以为掌柜跑路了呢。”
柳萌初笑眯眯地道:“我哪里舍得。”
长瑞被恶心了把,面色僵了僵,他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横声问:“掌柜吃饭了么?”
柳萌初反问:“你吃饭了?”
长瑞抱着剑,不耐道:“与掌柜无关。”
“这也与你无关。”
柳萌初如实道。
她收起笑,提着东西往府里走,将将跨过门槛时脑袋中隐约有什么线被连上了。
长瑞的声音适时落下:“没吃就去主院膳房。”
许照洲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门板便被挠了几下。
许照洲顿了一下,把书放下,走过去将门打开。
春熙跃起来要往他身上扑。
许照洲伸手抵住了它毛茸茸的脑袋。
春熙哼哧哼哧喘着气。
许照洲安抚性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又溜了会儿它。
春熙越跑越来劲儿,开始还能腻在许照洲身边围着他转,到后面腻够了就自己撒开蹄子跑,万青能追在它后面,它跑得更开心。
许照洲沿着月湖,慢慢往主院走。
月湖旁种了杏树,三月,正是杏花开得热闹的时候。
风一吹的时候,杏花一瓣一瓣往下掉,下轻雨一样的,或者落在软草里,或者落到清水里。
许照洲不急不缓地走着,过月湖,穿廊门,前面是主院。
有人在他身后喊他。
他回过身。
柳萌初提着一大堆东西朝这边跑,包装好的物盒要么相互间碰到,要么撞到人的膝盖腿弯。
哐哐哐地在响,杂杂地混在脚步声里。
“主子,”那人停到他面前,顾不得喘几口气,“您在等我?”
湖水接杏花,湖面泛涟漪。
许照洲把手负到身后,素带勾腰身,衣袍垂垂。
柳萌初身量比他低,他低眸看着她,平静道:“说好了的事,我不想无故背约。”
“我……”柳萌初一愣。
许照洲一皱眉,说道:“没怪你的意思。”
包装盒还剩余力,前后撞她的腿,幅度越来越小,她却越来越在意。
她低头固定盒子,同时说道:“下次我再回来晚了,您别等我了。这本来就是我死皮赖脸同您求来的,算哪门子约定。”
许照洲轻轻扬眉,说道:“那不如直接取消这一事。”
“也行啊,全凭您乐意。”柳萌初慢慢抬头,幽幽看他,说道,“吃饭不成,我就再同起初一样等您呗。反正只要能见到您,能和您待在一起,一时片刻我心里也高兴。”
许照洲转身往主院走。
“不过没有下次了。”柳萌初现在也很高兴,跟在他身后说,“我去买料子针线去了,以后就不出门了,天天在府里等您。”
许照洲没有答话,她又絮絮说道:“我去绣春间了,我在怀渠就听说过这家刺绣店铺了,很有名的。就是距您这儿远了点,耗了些时间。”
“我很会做这些玩意儿的……到时候给您做出来了,您嫌……”
肉垫触碰在石板上的啪嗒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由远而近。
春熙甩开万青,咧着嘴奋力跑过来。
逆着风跑,它因此更激越,张嘴吃风,獠牙尖锐。
成年的巨型犬,如良驹,似狼犬,甩个弯儿,悬身一跃,四蹄落地,横身到许照洲面前,仰首一声长嘶。
威风完,又慢悠悠踱步到许照洲腿边,用鼻子拱人,摇着尾巴,求个亲昵。
许照洲有些嫌弃它落个不停的毛,被蹭一身清理又麻烦,任它拱了几下便低令它退开。
春熙举个爪子往他腿上嗔怪似的一拍,当真往后退了,被草里的粉红花瓣吸引,凑过去嗅。
许照洲看身边这僵硬地直盯着春熙瞧的,一见她煞白的脸色,了然道:“你怕它?”
柳萌初微移开实现,不大自在道:“我……对不起啊。它会咬人么?”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许照洲一笑,随即淡淡道,“它会咬人,怎么不会咬人?你来。”
柳萌初猛咽了一口口水,磕磕巴巴道:“会咬……会咬人还来来来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许照洲朝春熙那里走过去了,她还是犹豫着跟上了。
春熙老早嗅见了生人味儿,人来疯的性子,憋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Χiυmъ.cοΜ
它立马撒开爪,又是一跃,朝他们过去了。
它仰头盯着柳萌初看着,喉咙中低吼了两声后,便直接张了嘴冲柳萌初狂吠起来。
柳萌初脸色瞬时间又白上几个度,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同冲破土层的种子,根生后发芽,得阳遇雨后疯长。
提在手里稳稳当当的包装盒瞬间落地,春熙被吓了一跳,最后几声叫更上一个力度,掩盖了人声的短暂低咽。
双臂将脑袋捂得死死的,柳萌初蹲在地上,以这样一个姿势,将自己保护起来。
春熙立马不叫了。
许照洲一愣,预料之外的反应弄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柳萌初死死地环抱着自己。
许多带着尘土与铁屑味道的记忆一时间攻占了她全部的脑海,让她忘记自己究竟身处何处,教她浑身直发颤。
万青闻声而来。
“主子……”万青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有些发怔。
幸而有丫鬟在附近打扫,听着犬吠声就来了。
万青见着了,忙唤了那丫鬟过来扶人,他看出自家主子的些许无措,为了避免双方都尴尬,他自作主张地提议道:“主子,要不您先回去,我带春熙走。”
春熙不需人说,自己已然夹了尾巴偷偷溜了。
“主子……”丫鬟试了好几下,蹲在地上的人纹丝不动。她根本就扶不起来。
而她抬头要禀报时,瞧见的是许照洲离去的背影。
“扶不动就再多唤些丫鬟来。”万青吩咐完这一句也离开了。
那丫鬟无法,只得再去试图扶人,心想这地上的人是块巨石吗?
她试了好几遍,正打算再多喊几个人过来的时候,她听到一道声音。
“你下去。”
丫鬟下意识地应声,退身时恰看见许照洲抱着春熙,微弯了身子把它往草地里放。
春熙灵活地落地,蔫头巴脑地同柳萌初并坐到一排,眼神却又纯净地看许照洲。
甚至咧开嘴,给他一个笑。
许照洲不为所动,手臂上粘了它身上的毛。
环在脑袋上的手臂倏地一热,留下一道湿腻感。
柳萌初一怔。
春熙伸着舌头,一次又一次地、不厌其烦地舔舐着柳萌初的手臂。
最后,它将脑袋凑上前去,拱了拱那个依旧不肯松动丝毫的人。
许照洲抿了抿唇,他蹲下身来,语气有些生硬,又不自觉地温和:“它□□熙。骗你的,不咬人。方才在故意使坏……没想咬你。你抬头看看,它在跟你道歉。”
“呜。”
春熙抬起一只爪子,搭到柳萌初护在头顶的手上,这下轻轻叫了一声。
柳萌初身子又是一颤。
她实则在万青说话时便渐渐地醒过神了。迟迟不肯动……是在等人走。
她没想过,走了的人还会折返回来,带着她惧怕的罪魁祸首,温和沉稳地和自己说这些。
她又将头往臂中埋,把脸在膝盖处蹭。
许照洲又等了一会儿,说道:“还是……也要我给你道歉?”
他说完顿了顿,看见那人果真不再往手臂里缩。
许照洲垂着眼眸,低声复述道:“你说你害怕,我也听见了,知道了。但是我故意把你往这里带,让你再一次陷入恐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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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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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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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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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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