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照洲说道:“功过终不似云烟,说散便散。二十多年过去了,但人们还保留着当年的记忆,大将军的盛名仍在。这二十年间,对大将军的非议之言,从无一句说起其统兵练兵之逊。”
“将可观一兵之优良,兵亦是。二十年前,能将被逐,兵心寒凉。二十年后,能将再出,军心可涨。”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化入松香中,随香味直逼入肺腑。
许照洲最后说:“镇国大将军是三休都部署的不二人选。”
盛乾帝最终一锤定音道:“我朝与北岐虽议定修好百年,但所谓居安不忘思危。三休府乃军事重地,提高军队之能不可谓不紧要……”
他悄悄放在桌底下的手轻轻地颤抖,维持着面上的平稳,说道:“镇国大将军堪当此任。”
走出勤政殿,众人尚未来得及散,陈交对孔德不无遗憾道:“孔大人,听闻令郎今年本应当升为三休府都部署?”
他这话说的不躲不藏,教不少人都听见了。
孔德只稍稍低了低头,态度谦卑地道:“陈相过誉。能者任职,没有什么应不应当。”
勤政殿内,只留下了许照洲一人。
盛乾帝早就坐不住,他教内侍总管张德容带一众内侍宫女出了殿,便急急地问:“照洲是如何寻到镇国大将军的?”
许照洲微顿,片刻后如实道:“是大将军主动来寻臣的。”
——
万青带着柳萌初来到金麟府北院。
他有礼地对柳萌初说:“主子吩咐过了,以后姑娘便住在这里。”
柳萌初眼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颔首道:“有劳。”
万青一拱手,便先行离开了。
柳萌初东西不多,不多时便收拾好了。
她便挪到金麟府门前等。
这是今上亲赐的府邸,琉璃瓦,白玉阶,美轮美奂。
柳萌初蹲坐在阶梯上,望着对面的垂杨柳,有些怔然。
在三休时,在柳萌初说要去擒拿北岐十兵后,许照洲让她待在宅子里不要乱跑。
她当真就没乱跑了,把自个儿待在屋里足足两天整,才有些回过味儿来,自己好像错过些好处了……
到了第三天,她重走前路,坐在石阶上当门神。接到许照洲后嘴巴不停地烦了他一路,然后她道:“您又不许我出门,又不乐意我接您……那您发发善心,准我每日同您共进晚餐如何?”
她死乞白赖地得到了每天和他一道用晚膳的机会。
照理,她不该再坐门口等了。
只是……
柳萌初把脸埋进臂间蹭了下,
天色渐渐暗下,万青在府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府门口时,白玉阶已然空荡。
他问门房。
门房道:“那姑娘坐了一个多时辰,半个时辰前才离开。只说要去街上逛逛……”
——
绣春间退去了大白日里的往来熙攘,眼下只三两妇人在店内悠闲看绣品。
柳萌初挑完丝线底布,店里只余她一个客人。
收银伙计看着她交付出来的银子愣了愣,片刻后对她歉意一笑,说道:“姑娘,这里头一共二两银,您这儿统共七百文钱,还差一两三。”
经他这么一提醒,柳萌初重新看向她方才付出的钱。
“还真是。”
她喃喃一声,转而低头翻荷包。
伙计见状,暗自松一口气。
柳萌初两手捏荷包底部两角,上下晃手臂,荷包口大敞,无论她力道如何大,里头都再倒不出一毫东西了。
“……”
伙计哽了哽。
柳萌初迟钝地“哎呀”一声,对他道:“钱不够了。”
伙计当然是看出来了,他放在身侧的双手往衣摆上一抹,面上维持着客气的笑,替她想了个法子:“本店不赊账。莫若您去些东西?这便是正好了。”
柳萌初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这些我全部都要。”
她不为难伙计,对他说道:“我可以绣些花样来,抵这一两三。”
伙计没有觉得轻松,说道:“姑娘若想以绣品换银两,那须得带上绣品,要我们掌柜说好了,才能给您银两的。”
“我可以现做。”柳萌初不和他争,只说道,“你去问你们掌柜,可不可以这样。”
伙计没犹豫了,诶了两声,让其他的伙计照看着这里,自己去寻掌柜。
花如意随伙计走出来,她手里捏一张帕子,一尺见方,丝绸面料,其上绣着的牡丹花像真实开在人间。
她边往前走,边对身后侧的伙计说:“你可也同那客官说了,咱们店不是什么绣品都收的。当今之世,但凡有双手的,谁还不会绣两针。在咱们这里,如若银钱皆可以此抵,那还像话么?”
伙计在后头诺诺应声。
花如意头一转,这才见着那站在收银台前的人。那人手里还攥着空瘪瘪的荷包。
她拿眼下视,那荷包灰扑扑一只,毫无亮眼之处。
柳萌初攥荷包的手一抬,教花如意的视线同自己相对,她平静地说:“花掌柜一直在瞧这个,是因为喜欢么?”
“我说喜欢,姑娘送不送?”花如意问。
柳萌初将手收回,说:“以钱易物。”
“不脱俗。”花如意评。
“可即便我愿意,”花如意又上前几步,说道,“这荷包也不值一两三。”
“我说过了,我用绣品抵。”柳萌初说,“绣品现做。”
“何必浪费这时间?”花如意说话直白,“依这荷包来看,姑娘做出的东西入不了我眼。”
“我闭眼做出来的。”柳萌初笑了,“本就不想招人眼,可惜我把眼睛闭起来了,做的还是中等东西。”
花如意眯眼打量她,近四十岁的妇人如今细心保养,可眼角的细纹也显露从前的痕迹。
细纹让人显沧桑,而沧桑与人世间息息相关,这便使得属于商人冰冷的精明气息退减些许。
“好。”她说,“我便瞧一瞧姑娘睁眼时能做出来的上等活计。”
——
许照洲回了府邸,万青在门口等他。
万青说道:“主子,春草姑娘自申正差一刻时出了府上街,还未曾回来。”
长瑞将缰绳交到车夫手里,闻言眉头皱了皱。
车夫牵马去了马槽。
许照洲往府里走,问道:“去哪条街了?带人不曾?”
长瑞和万青跟后。
“不曾。”万青答,“一个人出去的。在门口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走的。”
许照洲说:“别拘着她。她想去哪里就让她去,下次再出门问她用不用车架或者轿子。不要也莫勉强。”
万青愣了一下,随后答道:“是。”
许照洲先去沐浴,长瑞得了空和万青闲聊。
长瑞邀请万青上树聊,说道:“木头,你知道那姑娘的来历了?”
“不曾。”万青如实道。xiumb.com
长瑞便和万青说了,而后道:“这事呢,其实有些复杂,依着你这脑子,不一定能理解。但是这人呢,有细作的嫌疑。”
“细作?”万青愕然。
“嗯。”长瑞说,“趁着我和主子不在,趁着你不明就里,先往街上跑,指不定是去和谁接头去了。”
“你有证据么?”万青问。
“正在收集。”长瑞答,“你以为主子为何不让人拘着她?我先前还想不明白,但最终想通了。敌方不动,我方便无法解敌意。敌行步了,哪怕只一步,我们便都有窥破这一步背后意图的可能。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许照洲沐浴完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膳食。
他把长瑞喊进来。
长瑞问:“主子还有何吩咐?”
许照洲微弯了腰从书桌上找书,说道:“撤下去。”
长瑞愣了下:“今日的菜不和您口味?”
许照洲挑对书,拿在手里往外走,同时说道,“等魏掌柜回来了,再摆膳。”
长瑞有些费解地理解,过后惊讶道:“主子,您是要同她一道用膳?!”
“是。”许照洲走到门口顿了顿,补充道,“摆到膳房,别在我房里。”
长瑞这才发现在边地那段时间里自己有多么忙。
错过了这么多!
——
柳萌初绣出个弯弯的月亮,弯如勾,上头抓着只小胖手。孩童咧笑,踮起脚就能抓见月。
花如意看得怔然。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柳萌初咬下线头,问道:“够和掌柜做交易么?”
“你……”花如意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往掉。
就失态地掉一颗,其余的她慌忙用帕子去抹。
柳萌初看着她,如实说:“丝绸华贵,成品也漂亮。但是不如棉质吸水。”
花如意用手去抹。
眼部的胭脂晕染开。
她说:“现在丝绸在我眼里就像棉,我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日日进来的银子我在梦里想见了都能立地笑出声。”
“是啊。”柳萌初笑着说,“不像六年前,不像更早以前,这家店起不了三层楼,甚至被压得只有区区一间屋。现在好了,绣品出色,为世人知晓,得到世人赞誉。还有掌柜你,你的眼光与专注一直为人所称道。苦尽甘来了,花掌柜。”
“苦尽甘来,就好像没有事是不会好的。”花如意堪堪止住泪,“有人官做的越来越大,有人名声越来越好,有人越来越富贵,有人越活越风光……”
“也有人……”花如意看向柳萌初,眼里又泡一包泪,又看不见面前人的轮廓,“忙碌来忙碌去,历经辛苦……怎么一眨眼,又回到原地了呢。”
她用丝绸帕捂住口鼻,压抑地躲在华贵料子后面泣涕,眼泪顺从地滑在脸上。
“花掌柜怎么知道是回到原地了呢。”柳萌初用自己干净的棉料帕子帮她擦眼泪,笑着道,“进百步你看得见,进一步不明显,但终归都是前进。这是无法辩驳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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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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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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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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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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