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从周围餐馆摊铺上飘来的油烟及饭香,医院门口的人进进出出,脸上带着或急切或麻木的神色,有汽车的鸣笛,间或间杂了几声小电驴与自行车的铃响。
梁嘉月说不上什么心情地向前踏出一步。
落脚的瞬间,街边的路灯唰地亮起来。
蒋珩所站的榕树旁正有一盏路灯。
玉兰样的路灯灯影煌煌,隔了这么一段距离,他的脸在灯影树影下仿若蒙着层雾般看不真切。
梁嘉月稳稳心神,缓步走过去,“怎么站在这儿?”
蒋珩的眼光在她身上停顿一瞬,很快便移开,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开口:“出来抽根烟。”
他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被风吹出雨打般的音效。
梁嘉月凑近,果然在他身上闻到淡淡烟味,不浓,在风里吹吹也就散了。
估摸着他站在这儿应该也有一段时间。
蒋珩兀自站在原处,垂眸,看见梁嘉月额头一圈细小的绒发,自灯影里纤毫分明,离得近,她的脸完全笼在光下,真像蜜桃样饱满,略带茶色的瞳仁从这个角度望去仿若琉璃,映着路灯,像燃着两束火苗,只是神色不好,嘴唇泛着点儿白。
“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车。”梁嘉月与他微微拉开一点儿距离,对他解释,“恰好碰上同事,便搭他的车让他送我来医院了。”
自己说完,又觉得憋屈:她从来不过问他酒席上有哪些女伴,他也从不会向她报备,她不过坐了趟同事的车,凭什么要像被捉住出轨一样跟他解释。
蒋珩似乎没听她的解释,伸出手,替她把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指腹擦过她的侧脸,他敛眉,问她:“你发烧了?”
“……嗯。”
梁嘉月低下头去,吸着鼻子应了句。
心里所有翻滚的情绪都在蒋珩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后平复下来,汹涌的波涛化为汩汩细流,只有一丝丝的委屈不住地泛上来。
蒋珩拉住她一只手,另一只手覆到她额上,又试了试自己的体温,皱眉问:“看过医生了吗?怎么不跟孙姨说呢?”
梁嘉月摇摇头,“没什么大事,我吃过药了。”
蒋珩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紧了紧。
她的腕骨纤细,还带着高烧时滚烫的温度,柔顺地躺在他手心,仿佛他一用力就能被折断的脆弱。
他使了点儿力,将梁嘉月往他胸膛的方向拉近一些,指尖在她没有血色的唇上点了点,不赞同道:“烧成这样,怎么没事?你一个人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梁嘉月用尽全身力气,才叫自己去忽略唇上那一点自他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还是没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真的没事,就是着凉了。我们赶紧进去吧,外公怎么样了?”
蒋珩却不放开她,“没什么大事,老毛病,已经转入病房,估计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梁嘉月稍稍放下心来,“那就好。”
蒋珩淡淡“嗯”了声,蓦地低下头,望着她道:“你跟我来。”
“去哪儿?”梁嘉月一头雾水。
直到蒋珩带她去了门诊,她才醒悟过来,“我真的……”
剩下几个字在蒋珩扫过来的冷淡的眼风中被她自觉咽了下去。
蒋珩把她安置在一旁的排椅上,抬头四处望了望,径直去了挂号处。
梁嘉月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的感冒是不是真的很严重,严重到出现幻觉。
不然,她怎么会看到如蒋珩这般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会出现在医院门诊,在人群里安静排队。
他身量高挑,站在人堆里是独一份的出众,低着头单手划着手机,生把医院大厅站出了纽交所的气势。
晚上看诊的人不算多,很快就排到了梁嘉月。
蒋珩跟在她身后,一并进了诊室。
最后看出来的结果,是梁嘉月需得去输液室输液,好在她及时吃药休息,虽然高热,但并没有什么别的病症,只是一时着凉引发的流行性感冒。
看她脸色不好,眼下黑眼圈明显,医生多问了句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够,顺着这个问题,又问了问她的职业。
待她一一回答之后,恍然劝告道:“年轻人,还是要多照顾身体,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身体垮了可就是真的垮了——你们这一行,工作压力也大,加班又多,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梁嘉月勉强扯出个笑容,与他应和两句,转过头看蒋珩。
蒋珩虽是看着她,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并不聚焦在她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输液室只零星坐着十几人,深蓝的皮垫在吊顶灯光照射下反着冷感的光。
从不知哪一处传来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叫,间或夹杂着他父母心焦的劝哄。
梁嘉月环顾一圈,挑了处人少清净的位置,将处方单交给出来接诊的护士,清一清嗓子,才对蒋珩说:“你回去吧,去看看外公,不用继续呆在这里了,我自己输液就行。”
蒋珩挑眉,单手解开一粒西装上的纽扣,坐在她身旁,扭头看她,严肃地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什么?”梁嘉月不妨他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忙否认,“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蒋珩似乎很困扰,指节在输液椅的扶手上敲了敲,“你似乎很抗拒我靠近,一直在赶我走。”
他语气平淡,听在梁嘉月耳里却如遭雷击。
她怎么也没想到,蒋珩居然会如此误解她。
“我不是赶你走,”梁嘉月试图说清楚她的意思,“我是觉得,你不是很适合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就是,你的形象与这里太不符合了。而且,外公还在病房,本来我们就是来看他的,不应该这样,你陪着我,外公那里怎么办?”
一番话,她说得颠三倒四又磕磕绊绊,且因为嗓子不适,越说到后面越嘶哑,几近失声。
蒋珩瞥她一眼,没有接话,顿了片刻,站起身,朝外走去。
梁嘉月松一口气,同时又觉得心头有一点失落。
似乎她说出这番话,其实是想要让蒋珩辩驳的,可他一句话也没有,平白让她生出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护士很快带着配好的药水过来,见她一个人坐着,倒也没多说什么,约莫是见惯生病时独自前来看病的病患,只嘱咐她要盯着点儿输液瓶,提前摁铃。
她将输液瓶挂在一旁输液架上,在梁嘉月手背上找了好半天血管,拍了又拍,最终针管插进去时,梁嘉月与她都松一口气。
贴上医用胶带,调好流速,护士又惯例关照她几句,推了小推车走了。
梁嘉月坐在输液椅上,百无聊赖,她扭着身子去拿自己的手包,两指将手机夹出来。
刚解锁,还没来得及点开什么应用,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站了一个人。
“蒋珩?”她疑惑道。
完全没懂他怎么去而复返。
蒋珩一只手上提了个纸袋,另一只手正捏着输液瓶上的处方单,认真看着。
听见她的声音,敛目朝她瞥去一眼。
梁嘉月讪讪,“你怎么回来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升腾起细小的喜悦。
“嗯。”
蒋珩应一声,重又坐到她身旁。
梁嘉月这才看清,他手里拎着的是一个外卖的纸袋,纸袋上还印着粤喜阁的标识。
蒋珩先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封好的纸杯,揭开杯盖,递给梁嘉月,道:“先喝一点儿。”
梁嘉月接过来,杯口还飘着热气,她闻了闻,惊讶道:“胖大海炖雪梨?”
蒋珩点点头,催她赶紧喝。
趁着她喝时,又从不知道哪里拖来了一张蓝色塑料椅,将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摆上来。
白灼菜心,走地鸡汤,并一碗小小的白粥。
算不上丰盛,但胜在清淡,且都是上次聚会时,梁嘉月吃得比较多的菜。
蒋珩替她拆了双筷子,塞进她手里,“吃点儿饭吧。”琇書網
梁嘉月握着筷,“你叫的?”
她恍惚想到,在门诊排队时,似乎是看见蒋珩拿着手机,不知在屏幕上打些什么。
蒋珩只说,“外公那边也已送了餐,只是他还没醒,护工在那边陪护着,等他醒了热一热就能吃。”
他推了把梁嘉月僵着没动的手,“快吃吧,感冒了更要注意营养。”
“你吃了么?”梁嘉月停顿一下,问。
又想,他应该是没吃的,便说:“我实在没什么胃口,这些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能吃多少是多少。”
见她仍不肯动,蒋珩放软声音,说:“我陪你吃一点。”
他拿出另一双筷,象征性地夹了几箸菜心。
梁嘉月确实没什么胃口,且喉咙也不舒服,咽口水都困难。
但看蒋珩动筷,便也跟着吃了一点。
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但又都在心中想着陪对方多吃两口。
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下,竟也安安稳稳地吃完了这一餐。
梁嘉月放下手中的调羹,见蒋珩也一副吃好了的模样,下意识便要去收拾残局。
手方伸出去,便被蒋珩拦下了,“喝点儿水,休息去吧。”
不待梁嘉月说话,他径直将椅子上的外卖餐盒都整理好,放在纸袋中,又将椅子摆回原处。
一切收拾好,他抬眼看了看梁嘉月的输液瓶,里面还余着近半瓶的量。
梁嘉月也注意到他的眼神,咳一声,对他说:“你有事就去忙吧。”
坦诚来讲,他今晚能陪她这么久,陪着她看诊,吃饭,已是很不可思议了。
她虽与蒋珩相识数载,又结婚近小半年,可两人之间,除了偶尔在床上的那点交流,这样平淡却又日常的相处,几乎屈指可数。
蒋珩一手插着兜,听到这话,脸上显出一点复杂的神色。
他看向梁嘉月,盯着她打着吊瓶的那只手,缓缓道:“梁嘉月,我们谈一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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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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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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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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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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