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月眨眨眼,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眼角。
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沾上一点水痕。
她呆呆地拥着被子坐起来,垫高枕头,靠在床头。
四下是空无一人的寂静,只有屋外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越的鸟鸣,在空旷的湖面上传开,愈发显得幽静。
梁嘉月深深将心中的郁结叹出来。
她与梁念晴,自见面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不是一路人。
经过这么多年时光的打磨,至多也只能做到表面上的客套交往。
可只有她自己心底里知道,面对梁念晴时,她有多么地卑微。
“你要多讨好念晴,同念晴处好关系。”
搬进梁宅后,何丽晴对梁嘉月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大抵因为她们是这个家的“侵入者”,是外来客,何丽晴在梁宅这几年,态度愈发恭顺。
对梁世昭,她小意温柔,对梁念晴,她卑微讨好。
可对梁嘉月,也就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忽略。
梁念晴不喜与梁嘉月拥有同样的东西,却又以让梁嘉月捡拾她“赠予”她的东西为乐。
每每她将梁嘉月叫进自己的房间,用随意又漫不经心地口吻指着房内的某样事物,以施舍般的口吻讲出“这些东西我反正用不着了,扔了也是浪费,送给你了,你拿走吧”时,梁嘉月眼前总会闪过那一双被梁念晴丢弃的运动鞋。
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她本就薄弱的自尊上。
何丽晴是不懂梁嘉月心中这些青春期的弯弯绕绕的。
或者说,即便她懂,但是与讨好梁念晴比起来,这些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只会说:“念晴对你这么好,这么大方,有什么东西都想着给你,你怎么不知道感激她?她送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用,衣服为什么不穿?”
梁嘉月没办法同她解释。
她的学籍,经由梁世昭操办,已经转入与梁念晴同一所中学。
同年级乃至同班的学生,大多是由同一学校升上来,早已有了各自的小团体,梁嘉月自然无法融入。
更糟糕的是,比她早一级的梁念晴,长相漂亮,性格张扬,家境优渥,成绩排在年级前茅,才艺又拿得出手,在校内风光无两。
这样一个熠熠生辉的女生,在学校自然拥有无数拥趸。
梁念晴喜欢什么,穿过什么,用过什么,就像学校里的风向标,总能引发无数女生的关注。
很快,便有人发现,新转来的转校生,似乎处处都在模仿梁念晴。
梁念晴曾用过的水杯,过不了一段时间便会出现在转校生桌上;梁念晴曾喜爱过一段时间的发夹,转校生也别在头上;梁念晴曾穿过的衣服,转校生也有一模一样的同款。
只是,相比较明艳热烈的梁念晴,因常年营养不良而身材瘦小的转校生穿上这些衣服,就犹如穿着灰扑扑的女仆装误入酒会的灰姑娘一般,可笑又不合时宜。
有人拿这件事去问梁念晴,问她怎么看。
梁念晴撩撩头发,笑着答:“穿什么用什么是人家的自由,也许她就是喜欢这种风格呢?”
这话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传成了“新来的转校生嫉妒梁念晴,想通过模仿梁念晴博取关注”。
都是半大不大的小孩子,最是追求“独特”的年纪,自然看不上一个所谓的“模仿者”。
于是,有那么一群替梁念晴打抱不平的同学,会在梁嘉月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拦下她,讥讽她“东施效颦”,是“学人精”,认定她“丑人多作怪”,是“守着梁念晴垃圾桶过活的跳梁小丑”。
梁嘉月曾委婉地在餐桌上向梁念晴提过这件事,表态说希望梁念晴不要再“送”她任何东西。
梁念晴对此很是惊讶,“我给你的东西,你不喜欢吗?”
“梁嘉月,”不待她开口,何丽晴先绷起脸,严肃地教训她,“念晴送东西给你,是将你当妹妹看,对你好才送你东西,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越长大越不懂事。”
梁嘉月从此明白,在梁宅,她没有资格说“不要”。
何丽晴带她逃离食不果腹担惊受怕的贫苦生活,是要她用自己的尊严去交换的。
梁念晴很喜欢一款栀子味的香氛,从中学到现在,几乎没有改变过。
她的每一件衣服,每一件饰品,每一款小物品上,都沾染有这款香水的味道。wWW.ΧìǔΜЬ.CǒΜ
仿佛一个专属的标记,牢牢地印上她“梁念晴”的名字。
每当闻到这个味道,梁嘉月总会想起,高中时,拦下她的人最常说的一句话——
“你可真不要脸,怎么净捡着念晴扔掉的东西当宝贝?是不是以为打扮得跟念晴一样,就能取代她变成白天鹅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
梁嘉月再次醒来,是孙姨在卧房外敲门。
她捞过床头的遥控器,控制着打开遮光帘,刺眼的日光倾斜而入。
梁嘉月伸手,在眼睛前挡了一挡,顺便去看时间。
居然已经将近十二点。
难怪从不打扰的孙姨也上楼来看她。
她清一清嗓子,自觉身上因宿醉带来的不爽利在这漫长的一觉中都消失得差不多,扬声叫孙姨进来。
门被轻手轻脚推开,孙姨手上托了个托盘,上面摆着几个小碟,装了几块牛角面包与各式酥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见梁嘉月仍坐在床上,孙姨小心地将托盘放在房内贵妃榻旁的小桌上,道:“头还疼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梁嘉月点点头,找出一根皮筋,束了头发,简单洗漱了一下。
今日日光晴暖,湛蓝的天空上看不到一丝云彩,耀耀日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梁嘉月捡了一块牛角包,懒洋洋地半倚在沙发椅上晒太阳。
“小月……”孙姨收拾好床铺,走到梁嘉月身边,犹疑地问:“你和小蒋先生……是不是吵架了?”
梁嘉月正准备往嘴里送一块酥点,听到这话,愣了片刻。
她的手抖了抖,那块酥点便扑簌簌地往下落酥皮,掉得身上地上到处都是。
孙姨忙去找纸巾,为她拾去身上的碎屑,自言自语般说:“昨晚小蒋先生回来,没过一会儿,又急匆匆开车走了。”
梁嘉月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
那笑被孙姨瞥见,她浑身一凛,自觉地住嘴,待房间内收拾妥当,便带着托盘悄声离开了。
梁嘉月被日光照得出了层薄汗,心气浮躁,愈发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正懊恼间,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她随手点开,看了眼。
是黎安,发来询问她经过昨晚的醉酒,今天感觉如何。
梁嘉月回了个表情包,想了想,又在输入框里问: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没事做的话我们继续去喝酒吧?
黎安很快回了个惊恐的表情,又回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你一起去喝酒了,你酒品太差。
梁嘉月皱眉,还未回击,对面黎安又连发了几条过来:
【昨天我不是约你一起去山庄玩?】
【你是不是完全不记得这一茬了?】
【你该不会还没出门吧?警告你,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你家门口,要是我没看见你,你就给我等着吧!】
电光火石间,梁嘉月猛然记起,昨晚与黎安小聚时,黎安邀她今日一道去新开业的一家山庄散心的事。
之后她醉酒,又因蒋珩身上的香水味与他争执,连带着回忆起那些泛着沉渣的往事,倒是把与黎安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梁嘉月心虚地在对话框里打:怎么可能,我已经收拾好了,等你来了立马就能出发。
消息发出去,她火速放下手机,奔到一旁的衣帽间挑选外出合适的衣物。
黎安的车在楼下鸣笛时,梁嘉月将将好打扮妥当。
她与孙姨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晚上不回来吃饭,便急忙朝外赶去。
黎安亲自开了辆亮蓝色兰博,见到梁嘉月,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
梁嘉月拉开车门,坐进去,整理好裙摆,才道:“走吧。”
黎安发动汽车,又朝梁嘉月瞟一眼,“我听说那山庄可建在半山,你这样穿,不冷啊?”
目光在梁嘉月身上转一圈。
她穿了条复古式的黑白波点伞裙,裙摆宽大,上半身是纯黑色吊带,吊带细极,看起来稍用力就能扯断,后背是大片的镂空。
梁嘉月指了指包,“我带了件薄外套。”
黎安又看她一眼,打趣道:“你穿成这样,蒋珩也肯放行?”
梁嘉月笑笑,“他不在家。”
“啧,”黎安摇头,“看来蒋珩没那艳福,只能便宜我了。”
出了清城,车行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黎安说的山庄。
清城朝北,有一座栖云山,背山靠水,又有大片密林,景观尚可,只是以往疏于开发,少有人迹。
近几年,清城致力打造旅游城市名片,在各类景观开发维护上很是下了功夫。
这山庄,便是栖云山开发的一个配套项目,开在半山腰,内里另开发了些独特景致,又从山上引了活水,凿了几眼温泉。
梁嘉月同黎安进了山庄大门,挑了条幽静的盘山小路,一路慢腾腾地朝上爬。
黎安出门前带了个单反,此时已交付至梁嘉月手上,由着她一顿乱拍,偶有好景致,便停下来叫她给自己留几张合影。
她们本意就是出来散散心,因此一路上停停走走,很是悠闲。
盘山小路走到一半,有一条分岔路口,一侧连着石梯,另一侧通往一个八角小亭。
梁嘉月正端着相机取景,冷不防手肘被撞了一下。
她握稳相机,朝黎安递去个疑问的眼神。
黎安按下她手中的单反,指着一个方向,神神秘秘地问她,“那人是不是蒋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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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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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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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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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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