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那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变得特别安静,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她们说的,可是真的?你,是女子?”
沈月娥原本只是因为云翳的突袭而惊慌失措,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到了这一刻,她却是整个人都出奇的平静了下来。
“是……”她闭了闭眼睛,破罐破摔地答道。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异常的清晰。
陆平闻言,恍然大悟。
他下意识里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离那个假扮他好友骗他的人远一点,再远一点。仿佛他方才一直保护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忽然,他抬头用愧疚的眼神望向阿罗。
阿罗被陆平那亏欠的眼神,望得心中一阵刺痛。
那是她的平哥哥啊,是她一直喜欢的平哥哥啊!她从小就立志要做他的好妻子,她过去甚至从来都没有存过除了嫁给他意外以外的别的念头。可是,他们之间怎么会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呢……
陆平痴痴地,一步步朝着阿罗走去。
他过去对她有了太多的误会,也让阿罗受了太多的委屈。他想要立刻抱住她,他有很多很多话要对她说。他想要诉说他的委屈,诉说他的思念,诉说他对她所有的爱意……
他不知道月尘其实是女子啊,否则他一定会和她保持距离的。在他的心里,除了阿罗,其实从未曾有过别的人,他一直希望的世子妃人选,其实也一直只有阿罗。
他只是别扭啊,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阿罗,你等等我,我好想抱抱你啊……
“陆大哥!”沈月娥歇斯底里的喊声尖锐地划破了天际。
绝望,又不甘心。
陆平猛的听见沈月娥的呼喊,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立时顿住了脚步。
他木然地回头,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此刻沈月娥的样子狼狈极了。
她的头发之前被那只叫做云翳的鹰扯得乱七八糟,妆也哭花了。衣服更是因为之前混乱中跌坐在地上而沾满了尘土,看起来脏兮兮的。
此刻,她便是用这样一副狼狈的姿态,站在那儿,满含泪水的,抖着声音缓缓道:“我与月尘,本是双生子,从小,大家就说我们长得特别像。那时候多好啊,每天无忧无虑的。后来,月尘去了书院发蒙读书,而我只能在家里,学习女红针线。”
“月尘每天回来,都会和我说他在书院里遇到的新鲜事,还有说到他最好的朋友,陆平。”说到这一句,沈月娥的眼睛如同一汪满含深情的秋水,深深地望得陆平。
“他和我说,他的朋友陆平长得有多好看,像骄傲的上仙一般出尘,又聪明,又有本事。他们一起每天都有好多开心的事情。那时候我可真羡慕他啊,嚷嚷着也要上学。可是爹爹说我是女孩子,不能出去,就给我请了一个先生在家里教我。但是我还是羡慕他啊,因为他有同学有朋友,因为他有你……”沈月娥苦笑道。
陆平刚要让她别在说了,就听见沈月娥用哀伤的语气说道:“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哥哥下了学很久都没有回来,等到天都黑了,家里人才把他从外面抬了回来。听说,他不小心从后山上滚下来,摔伤的腰腿……”
听到这里,陆平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脸色也跟着变了又变。他腿脚发软,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两步,幸好陆三上去扶住了他,才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沈月娥像是没看到陆平的表情,只兀自继续说道:“哥哥受伤以后不久,爹爹就迁去了江宁,我们便跟着爹爹一起走了。哥哥的伤很重,怎么都养不好。听说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腰背撞在了石头尖上,伤了筋脉。那时候他浑身都用纱布捆着,一动也不能动,每天就只能那么躺在那里……”
“那时候我每天都去陪着他,他当着我的面总是笑呵呵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可是我是他的孪生妹妹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疼啊!他常常疼得浑身上下都是冷汗,疼得吃不下饭,疼得整晚整晚都睡不着觉,最后人也渐渐瘦得只剩下了一张皮一把骨头……”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说他很想念他在京城的好友,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于是我便开始帮他和你通信。你知道吗,每次当我给他读你的来信的时候,他的样子,都特别高兴,好像病都好了一大半……他让我告诉你,他每天都活蹦乱跳的,其实那时候他除了头,浑身上下都早已经动不了了啊!”说到这儿,沈月娥再也说不下去,她大声地哭了起来。
而陆平,早已是再也坚持不住地摊在了地上。倏的,他站了起来,冲到沈月娥面前,抓住了她的双肩,抖着声音道:“月尘,月尘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五年前,哥哥……哥哥便已经走了……”沈月娥泣不成声。
“胡说八道!”陆平冷笑道,“这些年我一直都还有收到他的信,知道他的状况,他怎么可能死了,他怎么可能呢!!!”
沈月娥在哭泣中突然笑出了声:“很可笑吧?那是因为他临走前叮嘱我,叫我一定要好好的,替他活下去!所以,后来的那些信,都是我写的,以他的身份……每次你和我说高兴的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高兴,我日日都望眼欲穿地等着你的来信,等信来了,就兴奋得左看右看舍不得拆,等拆了,就一字一句反复地读,然后认认真真地给你回信。望着差人将信送走,我又望眼欲穿地算着日子,算着你收到了没有,看了信是什么反应,有没有笑,会不会给我回信……”
她看着陆平,声声泣血道:“可是那个和你写信的人,一直都是我啊!”
陆平此时,直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复又瘫软了下去。
“那日你在信里说,你要来江宁了,要和我见面,我既兴奋又害怕……我一直都很想见一见你的,可是我以什么身份见你呢?……我日日盼着你来,可是又日复一日的担忧,最后才决定,就以月尘的身份见你……”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约在了朱雀桥边见面。你就站在桥头上,白衣翩翩,负手而立,风儿吹过你的面庞,发带在风里上下翻飞。你知道吗,那一刻我都看得痴了……”
“然后你冲着我粲然一笑,喊了我一声:‘月尘,你来啦!’我这才想起,这一刻我是替哥哥来的。”
“我多希望我就是月尘啊……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嫉妒他,因为他可以出去上学,可以和你亲密无间,但是若是你知道了,我不是月尘,你一定不会再像对他那样对我好了,对不对……我不想骗你的,可是……”沈月娥望着陆平的眼中充满了哀伤,她缓缓地,绝望地喊道,“我喜欢你啊……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够了!别说了!……”陆平怒吼着捂住了耳朵。他绝望地蹲在了地上。
“平哥哥!”阿罗见状慌忙冲了上去,想要将陆平搀扶住。
“陆大哥……”沈月娥哀哀地叫着。
“你够了!”阿罗站冲着沈月娥怒吼道,“你有完没完!这么久了,你日日假扮沈月尘缠在平哥哥身边,也够了吧,现在还想怎么样!别忘了你是沈月娥,不是沈月尘!”
沈月娥不再说话,却只是望着陆平哭泣。
此时陆平却站起了身挣开了阿罗的搀扶,低声冲她说了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然后兀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罗站在那里,呆呆望着陆平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觉得有很多东西纠缠在了一起,思绪像一团乱麻,解不开了。好像有些难以名状什么可怕的念头,在她的心中呼之欲出。
聂元珠看出阿罗此刻情状的不妥,便赶紧带着她离开了。
只留下沈月娥在众目睽睽中颓然地坐在地上,哭哭笑笑的,像个疯子一般。
**
晚上,皇上在围场的营地里举行了一场露天的宴会,所有人都会去参加。
以皇上的座位为尊,众王子皇孙的酒桌依次排开,圈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美丽妖娆的舞姬在圈中和着悦耳的乐声翩然起舞。
皇上今次带的,是杜修媛,上次阿罗替她化了个漂亮的妆容,让她在皇上面前大放异彩,后来更是被接连宠幸了七日,这次更是直接带着她出来围猎,可谓是隆宠非常。
因此当她再见到阿罗的时候,眼神中满是感激的神色。
宴会的主菜是当地最有名的小羊肉,取了整只的小羊,收拾干净后在火上慢慢熏烤,然后再加上各种调料。
宴会场外,架起了十数架烤架,那羊肉便是在那里烘烤出来,细细片好,再端到皇上和诸位皇子王孙的面前的。xiumb.com
聂元珠原本很是兴高采烈的,转头见阿罗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低声问道:“阿罗怎么啦?还在想白天的事吗?”
阿罗闷闷地道:“那个沈月娥,好像也挺可怜的,哥哥也死了……”
聂元珠小声道:“她可怜?那你就不可怜啦?你和陆平,原来多好啊,就因为她这个狐狸精,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可怜,那你找谁说理去!”
此时,忽然就听见皇上问道:“怎么不见安西王家的世子陆平?”
阿罗闻言,抬起了头,才发现陆平的座位上,一直是空着的。
此时中官回报:“安西王世子因为水土不服,身体偶感不适,便在营中休息了。”
“原来如此。”皇上点点头,之后,想起了什么,冲着阿罗道,“小阿罗,一会替朕送些吃食点心去,陪他说说话。他背井离乡独自来京城生活,也没个依靠,病了,也没人照顾,你是她的未婚妻,要多担待他一点。”
下午的事,想来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中。皇上此时对阿罗说这些,分明是希望能给阿罗和陆平找个机会,说说话,缓和缓和气氛,另外,也是想借此重申,阿罗,才是陆平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阿罗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有些纠结。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陆平。沈月娥下午那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深情表白”,简直是高明到了极致,若是不知道的,简直要以为人家两人才是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的恩爱伴侣,倒显得阿罗搅在了人家中间,拆散了人家这一对好姻缘似的。
聂元珠显然看穿了阿罗的心事,便伸手轻轻捏了捏阿罗的手指。
再到稍晚些时候,小厨房给陆平做的营养汤食便已准备好,一一码在食篮中,交到了阿罗的手中。
阿罗有些犹豫地起身。今天的所有这一切,都出乎了她的计划之外,叫她一时半会有些缓不过来。今日陆平的表现,她其实能看出他对她那些残存的情谊来,可是那沈月娥……
此时聂元珠也站了起来,牵起阿罗的手,冲着她道:“我陪你去!”
阿罗点点头,便由聂元珠牵着,向陆平的营帐走去。
离会场渐渐远了,周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她们甚至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呼的风声。
越往陆平的营帐走,阿罗便越是慌张。一会见了陆平该说些什么呢?
听说你病了,你现在还好吗?看了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还是?
“好阿罗,一会我便在外头等你。你千万不可以紧张,有什么话,都一定要好好说。他若是心情不好,你便好生安慰他。我能看得出来,陆平心里其实是有你的。他刚上了当受了骗,自然心下十分虚弱,你若是现在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定会与你重修旧好的。”聂元珠认认真真地叮嘱道。
阿罗望着不远处,陆平那灯火通明的营帐,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之后提着食篮,坚定地朝着陆平的营帐走去。
陆平的营帐外空无一人,阿罗也不知道陆平平日里伺候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于是只是那么好奇着。
正打算伸手掀开营帐的门帘,忽然听见营帐里传出了女人的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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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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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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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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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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