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蒹葭还想再追问一下,却见他已经走到房门口,把门拉了开:“姑娘,天快大亮了,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她眯起了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他这么急着让她走,八成是害怕待会儿大家都起床了,人多后过上过下撞见了不好。虽说这里相对偏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不甚明亮的天光里,他站在房门口,低眼看着虚空处,表情寂然,如一尊立佛。但她却分明瞧见,那立佛的耳根竟透着一种半熟的樱桃色,莫名的可爱。
她轻轻摇头,她怕是疯了,觉得那样一个人能用可爱二字来形容。
兴许是看她半天不动,为霜侧头来看了她一眼:“姑娘?”
“哦……”她回神,忙朝门口而去,当她路过为霜身边,驻足了一下,“大师,那……三日后,我来找你。”
为霜应了一声。
赵蒹葭这才走出门去,可是刚一踏出房门,就瞧见有几个弟子结伴路过,当双方视线一对,纷纷愣住。
弟子们呆呆地朝她打招呼:“大师姐。”
赵蒹葭笑眯眯:“师弟们好。”
师弟们难掩自己的目光向赵蒹葭身后的房门望去,只见那门口,为霜大师十分显眼地伫立在那儿,师弟们面面相觑,遂揣着一堆八卦急急地走了开去。
赵蒹葭见他们走了,转身冲为霜无奈笑道:“大师,多半要给你惹麻烦了。”
为霜摇摇头:“无妨。”
朝阳冲破云层,天色大亮,薄暮印在他浅淡沉冷的僧袍上,微风带起一点他的衣袂,赵蒹葭忽而想,这人当和尚真的是可惜。
她寻着自己院子的路走了回去,一路上,她的脑海里都总是浮现出方才他立在门里的那个画面,或许是方才的初阳太美,以至于站在初阳里的人也跟着美好起来,而人的脑子,十分喜欢记住美的画面。
有一个弟子迎面而来,同他打了招呼后,便径自去了另一处院子——清早起来捏着小瓶在花间收集晨露的李氏与赵芣苢正在院中忙碌。
“师娘。”弟子行礼。
李氏一双涂了茶色蔻丹的手指正捏着一朵白色花朵,将露水抖进小瓶里:“何事?”
“师娘,今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有什么就说,还卖什么神秘?”赵芣苢向他看过来,不悦道。
那弟子忙低头道:“今早,几个师兄弟看见大师姐从为霜大师的厢房走出来。”
李氏手里的动作一顿:“噢?”
赵芣苢眉头皱起:“她怎么会从大师房里出来?”
弟子怯怯道:“这个弟子就不知了。”
李氏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弟子退了下去,院中只剩他们母女二人。赵芣苢踏着花丛走到李氏面前,姣好的面容早已写满不爽:“娘,你说为霜大师那样的人,赵蒹葭到底是怎么搭上的?我上次特意去找大师说话,大师都只是礼貌地回了回我,疏离又冷淡,更别说结契和私下共处一室了。”
李氏继续收集花露,也没看女儿,声音从容又懒散:“芣苢,这个为娘要说一下你,你既已订婚,便该安分一些,为霜是佛修,修的是弃情绝爱的佛气,你去招惹他做什么?”
赵芣苢嘟囔道:“我只是打个招呼,哪有不安分了?”
李氏抬首瞅了她一眼:“我还不了解你?”
赵芣苢狠狠地拧了一朵山茶花下来,扯着花瓣撒气:“那赵蒹葭怎么能和为霜大师扯上勾连的?”
“怎么?你还怕她能拿下一个佛修?真是笑话了,像为霜那么有天赋的,天生的佛家材料,启能被红尘情爱所沾染,你看他时,你不能把他当一个正常男子来看。”
“那当什么?”
“当什么?当救苦救难的佛陀啊。”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晃了晃瓶子,似乎是装满了,便满意一笑,接着说,“不过,佛陀那么圣洁不也有奇闻异事传唱凡尘么?”
赵芣苢见她的笑容变得越发诡异,忙问:“娘的意思是?”
*
近两天来,整个仙乐宗便有一则八卦在众弟子们暗自传了开来,说,他们的大师姐,仙乐宗的大小姐,竟然同为霜大师有瓜葛,有弟子亲眼看见她曾大清早从为霜大师的厢房里走出来。Χiυmъ.cοΜ
为霜大师是什么样的人啊,八成啊,是他们那位大师姐主动送上门的,却又被大师赶了出来。
还有传言,大师姐哪里是同为霜大师有什么,分明是和合欢宗的历宗主有一腿。有传言说,在小师姐订婚宴后的一夜,大师姐与历宗主在后山做了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有的弟子就不信了,他们大师姐是什么样的性格?岂是那般随意的女子?
便有人就这个疑问分析了一下,说,大师姐被未婚夫甩了之后,心里便有些扭曲了,再加上自己起死回生之后变得十分漂亮,从前那颗压抑的心便得到了放逐,这一放逐,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八卦传得有鼻子有眼,赵蒹葭的形象从以前的温柔纤弱、老实巴交,一下子变成了外表乖巧内心放荡的形象。
而作为八卦中心的当事人,赵蒹葭,对此事也早有料想,不过她没想到会传得那样快,那样离奇,最关键是,传她和为霜大师也就算了,这合欢宗的历宗主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渐渐发现,这些八卦的背后,兴许是有人在操控。
至于操控者,她想也能大概想到是谁。
既然人家把自己做成了“下饭小菜”,那不得“回敬”一下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接着,另一则八卦如绵绵春雨,淅淅沥沥地在之前的那一则八卦上叠加开来——赵芣苢不是赵青烽的亲骨肉。
这个其实是陈年之酒了,也不知是谁突然提了一嘴,大家竟都想了起来。
据说,在师娘嫁到仙乐宗来之前,便已经有了身孕——这就比较惹人遐想了。但大家还是比较坚信这孩子的确是师父的,试想谁愿意当接盘侠?他们家师父是何等风清气正!
但就是“风清气正”四个字,又让这坚信之事,有了那么一点漏洞。一个君子,怎么会在未婚之时,同一个女子干那事?是以……芣苢师姐的身世,在笃定之中,还是存在那么一点点瑕疵的。
八卦在黄昏的火烧云里如火如荼,每日前去向李氏禀报后院动向的弟子内心忐忐忑忑。
李氏与赵芣苢正在屋内研究着一方罗盘。
“这两日院子里挺热闹,大家的话也比以往都多吧?”赵芣苢得意地笑道。
那弟子低头觑了母女二人一眼,道:“师兄弟们近日的确话多了些,但也有好好练功,断然没有耽误修炼。”
李氏笑了:“无妨。你倒是说说,他们都在讨论些什么?”
那弟子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小了几度:“他们都在传大师姐与为霜大师的逸闻,都传到师父耳朵里了,我方才来时,大师姐刚被师父叫了去。”
李氏心头敞亮,胸有成竹地笑着:“哦?那没什么,你们师父可能只是找你们大师姐说说话。”
弟子摇摇头:“弟子觉得不像,师父好像脸色不太好,挺生气的。”
赵芣苢笑道:“娘,姐姐她平日里看起来挺乖巧温柔的,真是想不到她会做那些事。”
李氏看看弟子:“成,你下去吧。”
弟子退后两步后,犹豫片刻又走了回来:“师娘,这两天,大家讨论的,不止师姐,还有……”
“还有什么?”
那弟子正准备说话,便又有另一名弟子自门外跑进来:“师娘,师父叫您去凡音堂一下。”
李氏愣了愣,放下手里的罗盘,“好,我这就去。”说着,站起来,又吩咐赵芣苢道,“这罗盘,你好好看看,待会儿我教你如何布阵。”
赵芣苢点点头,端起罗盘来研究,这可是外婆留下的东西,据说,可以摆出一个死阵,让入阵者再也出不来。
而李氏来到凡音堂时,正好听见堂上的一对父女俩的对话。
赵蒹葭正说着:“爹爹,我只是找为霜大师说一下佛,我近来觉得佛道挺有意思的,就找为霜大师长长见识。”
赵青烽将信将疑:“只是如此?”
“那是自然,不然爹爹以为葭儿是因为什么去为霜大师的房间?”
这么一反问,赵青烽竟一时无话。
此时,李氏进入堂内,一边走一边道:“烽哥,为霜大师佛法高深,葭儿去他房里请教,也是很正常之事,葭儿自从回来后,向来上进。”她不着痕迹地将“房里”二字说得稍微重一些。
赵蒹葭循声看去,只见李氏款款走来,笑容柔和。
赵蒹葭乖乖笑着唤道:“母亲。”
李氏点点头,便笑着贴向赵青烽。
哪晓得,赵青烽的脸色更难看了,暂没理会李氏,只是兀自冲赵蒹葭道:“行了,日后注意一点,下去吧。”
赵蒹葭行礼:“是。”转身之际,她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觉得她那眼神莫名有点奇怪,还没反应过来时,赵青烽却冷哼一声道:“你当我不知道?这两日你们在私下暗斗,瞧瞧,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被翻出来了?还有脸没有?”
此时,赵蒹葭正好走出门去,就隐约听到了这么一茬,也没打算继续听,兀自离开了。
而凡音堂里老夫老妻二人还在扯。李氏一副全然无知的表情:“发生了何事?”
“你呀你,你是长辈,你是母亲,你何必去对付她?你当我不晓得?弟子们最近在传些什么?一个小事,若不添油加醋,能上升到诋毁女儿的声誉?”
李氏一副含冤莫白的眼神就要蓄泪:“烽哥,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是我没管理好后院弟子们的起居言行,这一点我有错,可是你说我对付葭儿,那真真是冤枉啊!”
“冤枉?那好,那就当这事不是你做的,那你倒是说说,芣苢,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如今,倒是有人提醒我,再重新思考思考这个事儿。”
李氏的泪说流下就流下:“芣苢不是你的是谁的?你莫要听信谣言啊,也不知是哪个炒冷饭,传了这事。”
赵青烽指着她的鼻子咬牙良久,总算挤出恨恨的话来:“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安分一点。”说完,便甩袖气哄哄地离开了。
李氏揣着一肚子火回到自己房间,赵芣苢还在研究那罗盘,见母亲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出门吃了瘪,不解问:“娘,怎么了?”
李氏一屁股坐下,将手绢随意一扔:“那死丫头越发有心机了。”
赵芣苢再追问,李氏便将先才在凡音堂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这下,赵芣苢也跟着骂起来。
骂了一阵后,却觑着李氏小心翼翼问:“那娘,我应该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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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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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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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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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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