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畔,我慢慢坐起,全身僵硬。
他伸手要扶我,我拨开他。
他拿下随身水壶倒了杯水,我喝了,水质很好,有气泡。是我喜欢的。
难道这附近有碳酸矿泉?
“该从哪说起呢……”他先开的口。
有人敲门,一个孩子交给他一盘包子、几块绿豆糕、一壶热茶。
他把东西放小桌上,将小桌放到床边我伸手搆得着的地方,继续坐在我的脚边。
终于不会有人来打断了吧!
我一把抓住他,但我到底想干什麽?可能是双方资讯不平等症候,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没有安全感。
放开他,我要他躺到身侧。就像每次田野实察完扎营,我们都是一个帐篷,也会躺下来,交换心得,一起吃辣条、喝可乐。
他总是功课最好、最会做记录、取样、问问题。教授每学期都争着要他进小组,要他帮忙做研究,写相关论文。
他脾气很好、很有耐心。陪我这个半路出家、当差不到两年破天荒气死局长、在职进修选地质科学研究的外行人,也从不抱怨。
不知道为什麽,我知道他好相处,但从来不觉得了解他。看他就像隔了好几层纱,总以为学者多半就那样,脑子浮在空中着不了地。
可我真高兴现在是他在我身边,我觉得三餐会有着落,每天有地方可去,晚上会有人帮我盖被子、陪聊天。
“你想,先从什麽了解起呢?”
他为什麽这麽小心翼翼?我是想多了?还是……不对,刚才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为什麽会昏倒?他为什麽隻字不提?但是,我若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嗨!就我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我是说柳翠翠,不是,柳翠杉,反正就,这个人。”我指指我自己。
“柳翠杉是漱石山庄庄主,他的母亲是路杰林的姑姑。但姑姑在柳翠杉很小的时后就去世了。柳翠杉已经懂事,他很怀念母亲,开始将自己打扮成女孩子,穿得像他的母亲,举止动作都模彷他母亲,他称自己是翠翠,好像这样,他还能跟母亲用这种方式相处。”
“你们,真是好到能结盟的朋友?”我伸手拿了块绿豆糕。
他用手肘碰碰我,说:“你警大毕业的果然不一样,短短时间,资讯有限,竟这麽敏感!这,有点複杂。表面上,翠翠视路杰林为死敌,想办法要跟他划清界线,我现在能找到的线索是,翠翠其实發现,当初路家高爷爷是想要封掉柳家医馆的!”
“为了罂粟?”
“没错,他们所说的黑心红花,生养在早晨雾气凝重、午后乾燥的地带。这种气候让植株發展出强大的储水能力。这种地方生养出来的黑心红花含有高单位生物硷。柳天仁就是靠提炼生物硷製作一种叫芬铎的汉药。能镇定、止痛,据说配药得当,还可缓解血栓、治疗心脏疾病。柳天仁的芬铎比当年他爹和爷爷,尝试用乾燥的黑心红花果实,所製作的黄色粉末要精纯许多,功效也更加稳定。”
“他们柳家,因为这个赚了很多钱?”
“不知道,有,也不明显。我觉得他们更重视管道的开發,而不是赚钱。就是能卖给什麽人。他们有一些管道,能将药物输出到宋国。他们跟更远的潇国也有很多联繫。这两国一直有秘密管道买卖这项药物,但都没有文件记载到底药卖去了什麽地方?医治了哪些人?哪些病?”
我从桌上拿起一个包子,问:“这柳天仁和柳翠翠,怎麽看着这麽不像同一个阵营的?他们真的是父子?"
“是,路杰林应该是从很小就认识了柳翠翠,他们是姑表,可以确认柳天仁和柳翠翠是真父子。柳天仁的芬铎疑似被宋国军方使用,也疑似有潇国皇家和农民持有这种药,但都查不出就是柳家的配方。因为配方是最高机密,没有人知道。柳翠翠却希望周国朝廷掌控这项製药,并且监管这项药物的使用。这对父子的确不能算是同一个阵营。"
“全面监控!那就是不惜冲突他老子?"
“我倒不觉得他父子俩关係有多不好,不曾听说有过冲突。你也看到了,柳大夫还是很关心儿子的。"
“这製药掌握的是药方,那黑心红花的货源是谁供的?"我再拿了一块绿豆糕。
“不知道。货源也可能不止一个。我所知道的是,路家高爷爷在当吴县总捕头时,曾在北山口外驱赶捞过界入侵周国农地的宋国牧马人,他意外發现,许多马商在当地附近的临时马市进行一些剧毒药草的交易,黑心红花果实也在其中。
高爷爷没有证据,这些药草最后是不是流向柳家医馆。但柳家医馆却持续能够用黑心红花製药。后来的路家曾爷爷和爷爷都对此事颇为关注,但不曾听说他们大举查封毒草交易或是为难柳家。他们只是猜测,认为这些用黑心红花製成的镇痛药物可能是从柳家医馆流出,最后却意外帮助了宋国军队,无心插柳。
不过,柳家有製药方法,却没有明显的黑心红花来源,这点一直是无法定论柳家的症结。一帖用意良善的药方,不能等同于毒药。”
“所以你曾爷、你爷、你爹这几代人,就一直投入查察柳家这项药物的製作、用途、销往何处,喔,还有黑心红花究竟从哪来的。你家祖先爷爷们对柳家这道药品到底是什麽看法?”
“他们都主张封掉柳家医馆而不是禁用黑心红花,我也不明白。我推测,其实是柳家医馆受到了什麽威胁,又或者有什麽必要原因,必须让黑心红花製成的药运到遥远的地方,而且还反复落入宋国军队的手裡。但又是谁,将黑心红花送到柳翠翠的爷爷和曾爷爷手上让他们可以製药?至今我还没有头绪。”
他说的话很小心,小心的话裡透露着很多信息。例如,为什麽只提黑心红花送到柳翠翠爷爷和曾爷爷的手裡,而不包括柳天仁?这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难道,他知道柳天仁自己有货源?是柳翠翠供的?听柳天仁说话的时后不像啊?父子间,显然没有熟到那地步。
我盯着他渐渐沉下眼帘思考的样子,伸手又拿了一个包子。
“嗯,路家爷爷们,都曾替柳家历代大夫,这个,试药?”我其实只是假设。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你怎麽知道?”
“我……我哪知道,就猜的。”你都叫人家姑父了,人愿意嫁女儿关係不能说不好,而且得好个好几代吧我看这裡民风保守的!用点心对话吧,真是!
“路家先祖确实都跟柳家大夫有某种联繫,我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麽,但我认为他们都担心柳家医馆的存在是一种国安威胁,所以,他们都是站在帮助历届柳大夫的立场。我查阅过县衙的资料,历代路总捕头都是死于类似心肌梗塞而不是药物上瘾,不过这些官方记录都非常模糊,也不一定是事实全貌。是不是罂粟的高单位生物硷诱發了心梗我不知道,现代医药知识在这个时空裡,是如何被人们理解的,这些都影响着官方记录。”
“那,为什麽到了你这代,你跟柳翠翠就得演成了死敌啊?”
“路杰林希望向柳家输诚交好,一旦缺粮或战争,乡里需要柳家医术照看,需要医药资源,这点我能明白。柳翠翠却希望与路家保持适当的敌对关係,这点我不是很懂。是不是,不想让县衙介入监管黑心红花?不晓得。
不过,可以掌握的是,他在主持漱石山庄的时候,不断透过自组马队在境外独立营运,拒绝县衙规管。要知道在这裡,民间拥有马队形同与军方、县衙对立,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麽要这么做?我明明觉得,柳翠翠和路杰林小的时候,关係应该挺好的才对。”
他说得太过简洁,不过我也不想多问。
“哎我说,你,是什麽时候认出我的?不是一开始吧?你一看到我都昏过去了!”
“我以为柳翠翠是真的死了,你在我房裡醒来,我是吓一跳的!”
“没吃什麽假死药?"
“没,至少我没给他。"
“哎,你还没说怎麽认的我呀!"我用手肘顶顶他。
“嗯,那晚你睡着后,我听見你……打呼。"
“……"
“还有说梦话。"
“…………"
“当然,还有你说话的样子,你说话的内容。你那麽滑头,我猜,终究是你来了。"
“不高兴是我?"
“没有,我没得选。"
臭小子!我用没穿袜的脚尖,戳戳他套了袜的脚背。
“就算是表面敌对,还能混到要结婚,这都什麽年代,结婚不是儿戏吧,你和那柳翠翠平时都干什麽去啦我不在的时候?”
“截镖。”
“黑心红花啊,你们截的?”
“嗯。”
“嗯啊?那你在县衙又跟大明乱说!我还以为是宋囯官方截的哩!"
“大明的官不好当的,他要负责协调西北镇防军的边管,他还有心脏病,少让他操奌心。而且不编个理由,我哪能去宋国看看!"
“什麽意思啊?”
“试探周朝廷的意思,试探宋国的意思。宋国放马商东徙,这对周囯很挑衅,战争需要粮与税,我们西北大豆田的产量没了,粮少税少,双重损失啊!”
“这麽明恍恍的挑衅,你真当我白痴嗎!”
“哈哈哈哈哈,我是看看你还专不专心,就知道一直吃!”
“专心专心!嗳,我就想知道,我们这算是......穿越了对吧,那为什麽你好像已经进入这裡的状况很久了,我怎麽才刚到一样,我们这是……嗯,落在不同的时间点?”
他竟然轻捏我的脸,说:“你还真聪明!”
“那你是早我多久?"
“也就半年。"
“我问你,这柳翠翠会不会武功啊?”我一边倒了两杯茶。
“会,而且武艺高强!”
我心底立刻开出一朵花来,武艺高强啊!爽死了!
“跟你说案情真是轻鬆,比跟你说火山科学容易多了,真不愧是警官!”
“谢谢,我也不想啊,做个研究死东西的学者多好啊!”
“死东西?火山也是会活过来的,还能把人吃了。”
“是、是,大学者,说得是!"他这人还挺烦,连幽默感都很过时。
“柳翠翠习武是在他到西南边境探勘罂粟田的时候,那是他十五到二十一岁之间的事。在这中间,他回到吴县東方的山边建立了漱石山庄,那是一个很有组织、拥有私人武力的团队。而他,是漱石山庄最重要的头脑!”
“你们县衙不取缔他?”
“用什麽理由?”
“嗯,私人、武力、结社?”
“他提出朝廷接管黑心红花,周旋潇、宋两国之间,犹如民间密使。连朝廷都有管道联繫他。”
“我天!那他爹怎麽看着都不知道他会武功、一天到晚都干些什麽的样子?”
“他们,从柳翠翠小的时候就没有住在一起。柳翠翠跟着母亲,之后就一直一个人。”
“所以他这副身体现在是几岁?”
“二十二。”
“那你的呢?"
“十九。"
“所以,柳翠翠相当于大学刚毕业,专攻毒物管理、国际贸易,和这个……武装动员。”我在脑袋裡速写。
“他其实是个,嗯,农业专家。”
“啊?他种东西的?”
“是。"
“种什麽?"
“黑心红花。”
我天!我再拿上一个包子。
我脑子转转转不停!不是,这包子太香,阻碍思考!嗨,外边阳光怎麽这麽刺眼!窗纸不是糊得好好的?刚才在小竹轩外的小竹林不还是深秋时节吗?怎麽这会阳光又像仲夏了!!
我的妈,脑子不灵,转不动了!
包子吃完,随便在身上抹两下,我打挺翻身一把掐住张西的脖子,没很用力,但他绝对逃不开!
他弓起膝盖,早知他会,我手刀一起一落将他切下。
他立刻床上翻身,把我连人带手捞起。
我接着锁他喉,没中!
抓他腰肋,没中!琇書蛧
切他下身要害,又没中!
好啊,我千斤顶顶顶!
床上地方窄,他施展不开,被我整个扛上了肩,将他重摔在绵被裡,我整个人复上去!
我压死你个臭小子!就算没内力、没武功,我也是堂堂清河市第一缉毒大队队长,你真当我人傻钱不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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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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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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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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