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道的石阶畔,已有五人在树荫下边等待。王朝宗走下山道,手托拂尘,对道旁一个男人说:“人带到了。”
那男人皂靴绿袍,唇上留着两撇青髭,目含神光,一看就是武功已臻先天境界的高手。他对王朝宗说了句劳烦,便吩咐手底下两名缉妖吏押走李蝉,干脆利落地带着队伍顺山而下。
领头的男人走在前边,四名缉妖吏两前两后,把李蝉夹在中间。李蝉入青雀宫时,闹出了不小动静,此番离宫,却不声不响,没掀起半点浪花,也不知道神咤司右禁与青雀宫商讨了什么。他腰挂一剑一画轴,怀揣那块京畿游奕使的牌子,经过鹿台庵、坤心观等地,逐渐靠近山腰。一路上,神咤司的人都不与他搭话。
靠近山腰时,李蝉回头一望,青雀宫逐渐笼罩在浩渺烟云中,已变小许多。
后边的缉妖吏粗鲁地搡了一下李蝉肩膀,喝道:“乱动什么?”
李蝉不再乱看,又走过百丈距离,进入一道避风的拗口,领头的男人才抬手让队伍停下。回身对李蝉说:“劳烦足下,把衣服换了吧。”
这时候,那搡了李蝉一下的缉妖吏上前对李蝉说道:“刚才得罪了。”说着,也解下自己那身缉妖吏的黑衣。
这缉妖吏年纪跟李蝉相近,身量也几乎一致,李蝉一看,也大致知道了要做什么,说了一句“不妨事”,便三两下解开衣裳,把随身物品放到脚边。
领头人扫了一眼京畿游奕使的腰牌,打量李蝉的身体,赞道:“猿腰蜂背,鹤势螂形。足下年纪轻轻,功夫却已练到炉火纯青。”
李蝉笑了笑,与那年轻缉妖吏互换了衣裳,又用青布幞头包住头发,挎上一柄护环錾刻“天禄”二字的直刀,已俨然成了一个缉妖吏的模样。
而那名年轻缉妖吏,换上李蝉那身多日没洗的衣裳,束起一头黑发,又从脚边抠了把潮湿山土,在手里匀开,往脸颊、耳后、脖间擦了一些,变成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远远看去,跟刚才的李蝉有个七分相像。
二人互换衣装,离开这处山坳,前边就是下山的大道。
山道纯以石砖铺就,往日山下运送酥油的牛车,便由此道上山。
山道尽头,又有四名缉妖吏,守着一辆押送犯人的槛车。
假扮李蝉的缉妖吏过去登上槛车,那领头人给李蝉一个眼神,李蝉便跟到他身边。
神咤司的押囚队缓缓下山,领头者与李蝉远远落在槛车后边,李蝉问道:“还没问,足下的身份是?”
男人道:“某姓杜,名成周,现任神咤司右禁监印之职。”
“原来是杜监印。”李蝉望向前边的槛车,“多谢杜监印搭救,不过,那位顶替我身份的兄弟,之后会有麻烦么?”xǐυmь.℃òm
杜成周道:“也就是做做样子,以防万一。待会儿下了山,进了神咤司,就是咱们的地盘了。”
李蝉又回头一看,山林遮挡着,已看不见青雀宫,“杜监印把我带出青雀宫,监院他们没说什么?”
杜成周左手扶着刀,嘴里咬着一根随手扯下的黍茎,“根本没人出面。青雀宫巴不得你快些走,哪里还会挽留。你跟着神咤司一走,希夷山要找人,也只能找神咤司了。不过,希夷山也不会这么做。”
李蝉道:“请讲。”
“咱们没追查那姓洪的勾结妖魔,便是给足了希夷山的面子,他们要是揪着不放,大不了,把桌子掀了。”杜成周呸一声吐掉嚼烂的草茎,“看谁难堪。”
李蝉若有所思,“神咤司不追究洪宜玄的事,希夷山也不追究我杀了人?”
杜成周道:“说白了,是希夷山理亏在先。不过这事也没个准,若希夷山的道士,脑子还清醒,多半不会找到神咤司来。但就算是这样,希夷山背地里却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要万分小心。李郎在山上,却不知道洪宜玄那事,希夷山是怎么说的。”
李蝉道:“怎么说的?”
杜成周冷笑,“此子学艺不精,多年未回到希夷山,已形同弃徒。但这洪宜玄的师父,当年斩妖死在龙武关外的赵与真,却颇有义名。赵与真的徒弟,怎会勾结妖魔?分明是域外妖魔拉拢赵与真之徒,而他不肯同流合污,于是,被域外妖魔当台刺杀了。”
李蝉听到希夷山如此颠倒黑白,也不恼,只是不屑地勾了下嘴角,“信的人多么?”
杜成周道:“道门中人,大都是信的,毕竟希夷山如今俨然是三大圣地之首了。市井里头,倒传得有点意思。”
杜成周说到这里,打量李蝉两眼,这青年人模样颇为俊朗妖异,但并不是秀气的那一类,单看外貌,跟那望雀台上的一袭青衣,哪有半点相似?
“李郎在望雀台上唱的那首《绝命词》,如今已传遍玄都,那位姓聂的互郎,与顾九娘的故事,也传得有板有眼。百姓都说,是那希夷山的弃徒入了魔道,杀人不眨眼。而那顾九娘,一介落魄伶人,却从坟茔里爬了出来,身化妖魔,刺杀魔道,为情郎报了仇。”
李蝉可从不记得自己给那曲词取过名字,他听了杜成周一番话,不禁心想,顾九娘跟聂尔的事在市井里传开,这后面有没有徐应秋的功劳?
“百姓心里,倒是清楚得很。”李蝉说着,槛车拐进前边的山谷,“杜监印是要带我去见袁杀君?”
杜成周道:“杀君已随帝驾离开玄都。”
“圣人已经走了?”李蝉一怔。
“就在前天。”杜成周点头。
李蝉有些诧异,在山上躲了快半个月,也不知山下发生了多少事,“劳烦杜监印跟我说说,这些天都有什么大事?”
“这些天的大事可不少。”杜成周道,“且不提神咤司死了不少人,连司中都尉都交代了,就连奉宸卫……”
李蝉打断道:“神咤司左禁都尉?”
“就是郭洵,李郎给神咤司办过案子,应该认识他。”杜成周叹了口气,“郭都尉也是先天高手,还有神咤司灵应法加持,却在半月前的夜里,横死街头。与他一道的几个缉妖吏,都丢了性命。找到他们的尸身时,他们的影子都没了。”
没了影子?李蝉眉毛一挑,“季夷氏干的?”
杜成周面露讶色,敬佩道:“果如神咤司中传言的那样,李郎精通志怪之学,神咤司上下调查数日的案子,李郎听我一句话就看破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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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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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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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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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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