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苍穹不知何时落下了雪,初时是星星点点的雪沙,之后越下越大,地上白茫茫一片。
谢臣抿了抿唇,不敢去看他的眼神:“抱歉。”
齐然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看他,也没有问他为何忽然道歉,“他说的,也并没有错。”
漫天飞雪愈下愈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他一身白衣,墨发高束,背脊挺直地站立在雪中,山间的风吹过他的衣袖发出烈烈之声,满身都是挡不住的风华。
只是那目光里,却到底有几分怅然。
谢臣被那样的眼神一刺,心底隐隐作痛,试图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生平头一次着恼于自己不善与人来往,不如谢凉一样能言善辩,也不如掌门般八面玲珑,此时此刻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语来安慰齐然。
最终几次动唇,只挤出一句,“不要在意他的话,你已经足够好了。”
他定定地看着齐然,神色认真至极,“每个人都有私心,不可能永远公正,毫不为己。不管当时你为什么做出那些决定,你已经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些责任,本来就不该只让你一人担。”
漫长的寂静。
似乎是一瞬,又似乎已然过去许久。
齐然侧过头看去,飞雪落在他乌黑的发间,凝成薄薄的冰霜,他忽地笑了。
他素来淡漠冷凝便已是绝色,只是威势深重,让人不敢造次,这一笑如同水墨画徐徐展开,黑白分明,足以让人魂牵梦萦。
谢臣一瞬不错地盯着他的侧脸,耳后不知不觉漫上一层热意。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继续未完的话,但目光仍然直勾勾地落在齐然的脸上,“别听他胡说。”ωωω.χΙυΜЬ.Cǒm
他顿了一下,声音轻缓,“别难过。”
这副小心翼翼,生怕重提旧事伤害到他的姿态让齐然无声地笑了笑,他眼里冰霜消融,露出些许温和悠然的姿态,“剑君也会有私心吗?”
谢臣默了默,望着他的目光柔软无奈,妥协似地轻轻勾唇,“怎么没有?”
**
另一边。
出了剑宗山门的谢凉心情激荡,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方才的情形,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下来。
他忍不住想起齐然的眼神,想起那张清冷端丽的脸,想起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又想起之前在院中看到的那一幕……
他想着想着,神色愈来愈沉,脸上常挂着的笑容也逐渐被阴郁取代。
终于,在一个拐角,谢凉的脚步猛地停住。
他凭什么要走?
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齐然都能为了那个逆徒不管不顾,做出这么多荒唐事,他怎么就不能说了?
更何况……
谢凉眼底的暗色一闪,慢慢敛去脸上的阴霾,又挂上一贯的笑容,转身朝来时的路去。
只是这一次,比先前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
片刻后,他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机,明目张胆地昭告自己的存在,刚临近昆吾峰时便被两人发现。
谢臣看了他一眼,沉着脸往前一步,“你又回来做什么?”
谢凉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戒备,淡淡地笑了,“我说了,要在你这里住一阵。”
谢臣冷漠拒绝,“不可能。”
谢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被拒绝也不恼,难得好脾气地解释:“因为生机的缘故,下一卦需要借助你的气机,我不得不与你接近。”
他摆着一副挑剔的神态,“不然你以为我想和你共处一地吗?”
谢臣却丝毫不受激将,目光扫过他的脸,从容地纠出他话中破绽反驳,“我从未听说过,天机楼还有这样的说法。”
“那是你孤陋寡闻。”谢凉反唇相讥,“你若不信,那便罢了,也省得我损耗心神。”
谢臣正要开口,却听齐然道:“让他留下吧。”
谢凉唇边的弧度悄悄上扬。
齐然却没看他,也没用传音入密,直白地对谢臣道:“魔子的事更重要,想必天机楼主也不至于拿此事玩笑。”
谢凉的笑意随着话音逐渐消失,嘴角往下撇了一下。
他的脸色令人捉摸不透,“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齐然抬起眼,凝视着他,“你会吗?”
明明他的眼神不带一丝压迫,清透得仿佛空无一物,但谢凉反而在这样的目光无所遁形,那些恶意和反骨像是遇见了天敌,畏畏缩缩地躲进身体的角落,不敢露出分毫。
几息的沉默。
他别开眼,“我当然不会。”
谢凉说完这一句才意识到自己露了怯,又立刻阴阳怪气地补上后半句,“谁会像你一样,分不清轻重——”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凌厉的剑风扑面而来。
谢凉脚尖一点,飞速后退几丈,手中灵光一闪,折扇打开,轻轻一挥之间落下一个防御阵法。
但阵法落地不过一息,便被凛冽的剑风搅碎。
谢凉惊愕一瞬,眉头皱起,同时手指一屈,在扇柄上轻轻一敲,灵光闪烁后那道剑风已然近在眼前,强硬地再一次碾碎他的阵法。
轻微的声响过后,他额前的一缕发丝断裂,坠在地上。
谢凉满脸愠怒,又似乎交杂着不可置信,“谢臣!”
谢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扔下手中的竹枝,“再出言不逊,你就永远闭嘴。”
“你!”他气得咬了咬牙,却忽然注意到不远处齐然冷淡下来的目光,因为恼怒而热涨的大脑硬生生地冷了一下。
神智回笼,他更加无法接受自己当着齐然的面败落,还被谢臣割掉了一缕头发。
他张了张口就要恼羞成怒地讽刺,但一触到齐然的眼神,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飘渺的后悔。
他突然意识到。
他方才不该说那句话。
可是木已成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几次三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人。
即便他是世人追捧的天机楼楼主,也是一样。
齐然收回目光,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管他们之间的事。
他平白被两人间的纠葛牵连,对谢臣的态度也淡了几分,“我先回去了。”
与素日里差不多的语气和神态,谢臣却很快感觉到了他的冷淡,可是他也明白,如果这事放在自己身上,他也无法完全不去计较。
于是他温声应道:“好。”
他顿了顿,“抱歉。”
齐然摇了摇头,错过他离开。
几丈外的谢凉看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忽视掉他,扯了扯嘴角,却是难得的没有立刻反击。
等齐然进了院落,他才抹了抹额角的血迹,嗤笑了一声,“不愧是铁面无情的昆吾剑君啊。”
谢臣不耐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他捻着指尖鲜红的血渍,舔了舔嘴角,“我敢做什么吗?”
“兄长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我,我可是毫无还手之力,还能做什么?”
谢臣听他提到这两个字眼,眼神动了动,语气却还是冷冷的,“我们之间的事,别牵扯旁人。”
“旁人?”谢凉呵了一声,“我看不见得吧。”
“兄长可是从没这样在意过我,若要说旁人,恐怕我才是那个旁人。”
谢臣不耐烦听他的阴阳怪气,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俩自己还不是心知肚明。
他们虽有着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却根本就没有多少情感,这话里话外却说得仿佛他负了谢凉一般,简直可笑。
他皱紧眉,下了最后通碟,“你究竟想说什么?”
“原本是想要恶心一下你”,谢凉说着,笑起来,眼里难得露出一丝真切的温柔,“但我有点喜欢他。”
谢臣神色一厉,右手按住剑柄,毫不掩饰地透出森森杀意,“滚!”
“他可是亲自开了口让我留下”,谢凉笑着摇了摇折扇,悠悠道:“兄长确定要赶我走么?”
谢臣按在剑柄上的手动了动,“别打他的主意。”
他眉眼沉压,其中杀机毕现,“谢凉,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谢凉啧了一声,笑容满面地晃着折扇,“是知道,所以我更觉得,泽元道君或许更喜欢我这样有趣的人呢。”
谢臣的脸色难看了片刻,不知怎么想到了什么,又忽然雨过天晴,身上的磅礴气势也渐渐收了回去。
“泽元道君”,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颇为平静地看了谢凉一眼,“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带着谢臣独有的沉稳,但不知为何谢凉却硬生生地听出了一股子炫耀的意味。
而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方才在与泽元道君交谈时,他似乎只顾着一个劲地阴阳怪气,虽然当时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但泽元道君却并没有说出他的姓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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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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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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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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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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