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远从宫中回到平远王府时,卓新已经在王府中等候。
六叔回京就去了大理寺牢狱见许相,而后被东宫身边的人接入了宫中,然后才从宫中回府,卓新上前,“六叔!”
“回府中再说。”卓远沉声。
卓新跟上。
陶叔不在府中,卓远同卓新在风和苑中的书房内,屏退了旁人。
“阿新,把这个几个月,你在朝中看到,听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一个都不要漏,慢慢说。”卓远神色不算轻松。
卓新也不敢大意。
便从早前卓远和沈悦离京起开始说起,事无巨细。大凡他有印象的,不管是否重要,都悉数说与卓远听。
有时候一语带过去了,后来想起,又返回来补充细节。
就这么从晌午后一直说到黄昏前后,两人在书房中一直没有离开过。
卓远一直在听,极少时候会打断。
他打断的时候,卓新就会顺着他的问题开始想和补充……
等到晚些时候,卓新这边说的差不多,卓远点了点头,“我知晓了,让我想想。”
卓新也颔首,而后问道,“六叔,六婶和小十,小十一还好吗?”
卓远微顿,似是才从朝中这些乌烟瘴气中回过神来,微笑道,“她们很好,中途要途径明州,姑姑要见阿悦和小十,小十一,所以会在明州小住几日,等从明州回来,差不多要四月末了。”
四月末……
那还要好久!
卓新其实有些想念沈悦,还有素未蒙面,但是心中已经盼了很久的小十和小十一了!
“小八和桃桃还好吗?”卓新也未厚此薄彼。
卓远笑道,“好,一个做哥哥,一个做姐姐,终日都围着小十和小十一转!”
卓远说完,卓新都跟着笑起来,仿佛都能想到小八和桃桃两人的模样。
早前,小八和桃桃是府中最小的两个孩子,也是被府中照顾得最多的两个孩子,眼下,小八和桃桃也做哥哥姐姐,也知道围着小十和小十一转,学习照顾人了。
卓新低眉轻笑,心中又顿觉时间过得好快。
仿佛还想能起他早前回府的时候,看见有人在鬼鬼祟祟纵火,奇怪的是他也没看到府中的侍卫和暗卫偷懒去了何处,正好旁边有一桶水,他想起也不想拎起就将火浇灭了,还浇了那个纵火的丫头一身……
那是他第一次见沈悦。
沈悦整个人都懵了。
府中所有的孩子都嫌弃他,还同他冷战。
他和小五□□去看沈悦。
仿佛都是昨日的事情,一转眼,小十和小十一都出生了。
其实沉下心来一想,都四五年了……
时光如梭,府中的孩子们也都从早前幼儿园中的一个个小豆芽长成小豆苗了……
***
待得卓新离开,卓远才微微敛了笑意。
重新在心中回想了一遍今日在宫中见太子的场景。
早在太子做三皇子的时候就城府很深。
为了上位,手段阴狠,也纵容手下的人在京中跋扈。
国公府失火,京中死了这么多人,背后都太子也难逃关系。
但那时候的太子,尚有耐性,也懂珍惜羽毛,做做冠冕堂皇的样子,后来的太子自从患了头疾,整个人的性子和手段都越发阴鸷残酷,对待朝中之事,朝中大臣也越发失了耐性,拿朝中大臣的性命当作儿戏。
如今太子会忌惮平远王府,也是他手中的兵权。在太子眼中,涟媛已经死了,所以这个时候,太子不愿意同他起冲突。但若是他插手到许黎的事情中来,也就等于平远王府和太子站到了对立面……
涟昀已经没有耐性和城府,是挑明了意图。
这已经不像之前的涟昀。
卓远垂眸。
他不管,许黎一定会死。
按照阿四之前梦到的轨迹,他死在南云山,朝中也没有爆出没威德侯和安南郡王的通敌叛国,天家没有急火攻心大病一场,太子也没有监国,天家同太子之间矛盾激化,天家让人接了涟媛回京,涟媛后来登基,这是阿四梦里的轨迹。
但眼下,因为他还活着,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通敌之事败露,天家气得一病不起,太子监国掌权,在朝中越发手段阴狠,不止天家和太子双方的矛盾越发激化,早前拥立太子的心腹也越发迟疑。
从许黎口中得知,掌权之后的太子反过来软禁了天家,天家以为涟媛死了,所以想要扶的七殿下上位。
虽然没有涟媛,虽然多了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的波澜,虽然多了他,但轨迹还在大体向着天家和太子之间矛盾激化发展,还是许黎牵涉在天家和太子的明争暗斗中,没有变过。
只是早前是涟媛,眼下是七殿下……
虽然都是女子,但全然不同。
用老师的话说,涟媛比她二哥更善朝中之事,这也是为什么在涟媛二哥死后,涟昀还会如此忌惮涟媛,因为涟媛二哥的心腹都愿意效忠涟媛,而且为涟媛马首是瞻;但七殿下,就是一个天家公主。
即便真的上位,日后也必定是傀儡,或是架空。
但即便如此,天家还是愿意扶七殿下上位,那是天家和太子的矛盾到了无法调和的一步……
一切都在循着早前的轨迹发展,但又全然不同。
七殿下上位,西秦很可能会面临日后四分五裂,甚至像早前北舆一样被人吞并的境地;但在南顺见过涟媛,她只想在苍月过安静生活。
卓远扶额。
所以,朝中才会渐渐有隐隐的声音,想让病榻上的天家立皇太孙……
因为太子病情很不稳定,如果立皇太孙,就可越过太子,让皇太孙即位。
卓远不知道短短一年,事情怎么飞速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不知道背后究竟有多少人的利益盘算,才会推波助澜到眼下的局面……
***
“六叔!”阿四从启明学堂跑了出来。
他只知道六叔近来会回京,却不知道六叔今日回来,更没想到都入夜这么久了,六叔还会来启明学堂找他。
“阿四。”卓远已经很就没见他,他已经整整高了一头。
“六叔,阿悦和小十,小十一呢?”阿四也先问起的是小十,小十一。m.χIùmЬ.CǒM
卓远抱起他,已经高出好一头,“他们晚一些回京,四月末去了。”
阿四有些失望,他还想早些看到小十和小十一呢!
“六叔你找我?”阿四问。
卓远微微笑了笑,“阿四,我是有事情问你。”
启明学堂的湖畔内,叔侄二人一道踱步。
二月底,乍暖还寒,夜里的湖畔踱步有些冷。
卓远取下外袍,给一侧阿四披上。
他的外袍很长,还带着身上暖暖的体温,很快驱散了阿四周围的寒意。
阿四恍然觉得,早前的梦,终究是个梦。
而且,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譬如眼下,六叔就还在,他身上还披着六叔带有提问的衣服。
卓远没有觉察阿四的表情,正好沉思稍许,问起,“阿四,早前梦里,七殿下去了哪里?”
阿四之前同他说起过在早前的梦里,他战死南云山,涟媛登基,说起过许黎身死,但是没有说起过七殿下,他也没有问起过。
“七殿下?”阿四似是想了好久,应当是没有什么印象了,花了好些时候想起,“七殿下好像大病过一场,没了,但具体当时京中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这些都是在媛姨登基之前的事情了。”
大病过一场,没了?
卓远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问道,“那太子呢?太子那时候有没有像现在一样,时常头疾,在大殿中拔剑杀人?”
说起太子在大殿中杀人,阿四顿了顿,似是还能想起当日的喜庆氛围中,忽然血溅大殿的一幕,当时,所有的人都懵了,也有女眷和孩子吓得大哭和尖叫,整个大殿丝毫都不像大殿,大殿中人人自危,怕太子发起疯来,信手将自己和身边的人杀了……
阿四心有余悸,忍不住喉间重重咽了一口,肯定道,“没有!那时候的太子没有那么疯,没有正月初一就在大殿拎剑杀人的时候。”
阿四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有急,仿佛眼下想起,还有些触目惊心。
卓远驻足,随即在他身前半蹲下,郑重问道,“阿四,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阿四聪慧,颔首道,“记得,不要和其他人说起我梦到过的事,任何都不可以。”
“对。”卓远拍了拍他肩膀,“眼下也是,尤其是现在,记住了吗?”
阿四点头,“我知道的,六叔。”
卓远才放心颔首,而后,低眉轻叹一声,又问起,“涟媛登基后,西秦是什么样子的?”
说起媛姨登基之后的事,阿四仿佛才从早前大殿上的血腥一幕中脱离出来,心情平复了许多,“媛姨虽然是女子,但是治国很厉害,长翼叔叔也很厉害,那个时候媛姨刚登基时,西秦还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但后来的几年,媛姨将西秦治理得很好,比现在好,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
卓远怔住,良久没有再说话。
“六叔?”阿四出声。
卓远才回神,淡淡笑了笑,又问道,“阿四,你一直梦到了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阿四再一回忆,才想起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其实,也就我媛姨登基几年后,有一日,我忽然就醒了。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小厮说,四公子,马上到蓝城驿馆了,王爷要晚些才到,我们可能要在驿馆先等些时候。我那时候才知道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再说起的时候,阿四似是还心有余悸。
卓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再次安慰道,“梦是反的。”
阿四愣了愣,继而重重点头,笑道,“嗯,梦是反的!”
***
一路从启明学堂乘马车回平远王府,马车上,卓远一直缄默。
想起阿四说的,七殿下得过一场大病,然后没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如果不是阿四的缘故,在何彩死讯传来的时候,他也一定以为涟媛死了,不会让人去苍月继续找涟媛踪迹,更不会让舅舅去新沂确认涟媛踪迹。
换言之,在阿四梦里,兴许只有天家继续在寻找涟媛下落,但是找到涟媛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而在此之前,天家同太子之间的矛盾就激化了,所以天家那个时候就动了让七殿下即位的念头,但是被太子察觉,所以在天家和太子的博弈中,外界听到的,就是七殿下因为一场大病,没了……
他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事,许是天家想过废太子,立皇太孙,许是还有旁的阿四也不知晓的事情,但到最后,天家的人找到了涟媛。
所以轨迹是一样的,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太子头脑清醒,城府极深,能同大权在握的天家斡旋,但眼下的太子,已近半疯,也根本没有早前的城府和考量,这是其一。
其二,他还活着,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倒台。
忽得,卓远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阿四说起过,威德侯和安南郡王之前是一直活到涟媛登基之后,才被涟媛和长翼除掉的,那威德侯和安南郡王之前在天家和太子之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涟媛才登基的时候,阿四也就比现在大上一岁左右,所以阿四并不清楚当时朝中的局势,也不清楚每个人在朝中扮演的角色。
但从他眼下来看,威德侯和安南郡王当时一定是支持涟媛登基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太子城府很深,手腕强硬,在往后很难对付,所以威德侯和安南郡王一定会推波助澜,借天家的手扶涟媛上位,结果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涟媛也好,长翼也好,都不是好拿捏的。
所以,那个时候的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一直苟且到了涟媛登基以后……
所有的这一切,其实抽丝剥茧,联系起来后,都通通环环相扣,没有变化过。
所有的这些变化,都是从他打断了高升另一条腿,高升和安南郡王沉不住气,想尽早取他性命开始的,这是他看到的;而他看不到的,是太子这里起的变故……
卓远从未像眼下这样,确定,且笃定,阿四早前的梦应当是真实的。
在另一个真实里,他确实是死过了,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发生过了,或正在发生……
卓远垂眸,如果缕清了这些思绪,要不要涟媛回京?要不要救许黎?要不要让平远王府掺和到其中?
再睁眼时,卓远眸间黯沉。
***
四月初的时候,沈悦一行抵达明州。
孟子辉一大早就来明州城外迎候,终于见到平远王府的马车,孟子辉连忙上前,“六婶!”
听到孟子辉的声音,小八和桃桃都下意识得捂住耳朵!一脸嫌弃模样。
又是孟子辉!
城门口,马车缓缓停下,沈悦撩起帘栊下了马车,小八和桃桃也只得跟着下来。
孟子辉脖子伸得老长,“小十,小十一呢?”
正好余妈和小冉各自抱了小十和小十一上前。
孟子辉浮夸,“快让我看看!怎么这么可爱!”
桃桃挡在跟前,“子辉哥哥,小十和小十一都睡了,你小声一点。”
言外之意,孟子辉你离远一点呀!
小八也道,“小十和小十一还小,你不可以在她们面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平日里沾花惹草的话说得太多了,在府中的孩子心中就,他是过街老鼠!
但以前的小八和桃桃不会同他斗嘴,但眼下不同了,小八和桃桃要维护小十和小十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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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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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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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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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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