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卓远赶回京中。
卓新在朝中未回,陶东洲来城门口相迎,见了卓远领着几骑,陶东洲远远迎上,“王爷。”
卓远下马,同陶东洲一道上了马车,“怎么回事,陶叔?”
并非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是陶叔不敢贸然在信中提起,陶叔是想同他照面后说起。
放下帘栊,马车往京中驶去。
陶东洲轻声道,“听闻事情背后的缘故,是陛下在病榻前私下召见过许相……”
卓远愣住。
陶东洲继续道,“太子知晓后,不久许相就下狱了。”
卓远眉头拢紧,“太子已经到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地步吗?”
陶东洲捋了捋胡须。
卓远继续道,“涟昀没有这么傻。”
陶东洲叹道,“王爷,是近来太子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头疾,犯起病来的时候,失手将太子良娣都杀了……”
卓远怔住。
陶东洲继续道,“太子良娣死后,太子又在宫中痛哭,听宫中的耳目说,太子应当病得很重,头疾犯得时候,六亲不认,自己在宫中的心腹都失手杀了好几个。”
怎么会?
卓远是没想过事态到了这种地步。
陶东洲又道,“眼下,就连太子的亲信也都在迟疑和观望中,照此下去,若是太子真的登基,还不知道西秦国中和朝中会峦城什么模样……朝中,有不少声音私下说,要找天家进言,立皇太孙……”
卓远良久没有说话。
立皇太孙,就是太子手下的势力准备抛弃太子,而转太子的儿子……
这事本就微妙,在这节骨眼儿上,许黎下狱,是凶多吉少。
卓远问,“许黎怎么与太子冲突的?”
即便真是天家私下召见许黎,涟昀也没有理由借此扣押许黎,一定会寻个由头。
陶东洲道,“年关前一段时日,太子头疾犯了,不顺心的时候,逢人就杀,许相在朝堂上拦过几回,惹了太子不快,但又碍于许相的身份,不好发作。事情出在大年一处,百官入宫拜谒新春的时候,太子当众拔剑,当着群臣和家眷的面,将户部侍郎斩杀了,许相忍无可忍,就与太子起了冲突,太子直接训斥许相以下犯上,将许相丢进了大理寺牢狱,眼下还狱中。”
难怪陶叔不在信中提起,此事牵扯太多,很容易误下判断。
陶叔是特意亲自同他说起。
“太子什么原因杀户部侍郎?”卓远又问。
陶东洲喉间轻咽,沉声叹道,“是赈灾粮饷不及时的缘故……”
“赈灾粮饷不及时?”卓远诧异,因为这个原因就将人当众斩杀了?
陶东洲沉声,“而且是,问都没有多问户部侍郎一声,就将人斩杀了,血溅当场。事后,是听朝中有人说起,大抵是其中出了纰漏,只要责成大理寺审讯就会知晓缘由,但是因为问都未问一声,人就这么当场惨死了,他夫人还在现场。”
卓远闭目噤声。
稍许,卓远又问,“当日宫中,府中谁在?”
陶东洲道,“二公子和四公子。”
还有阿四?卓远问道,“吓倒了吗”
陶东洲叹道,“二公子还好,四公子回来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应当是吓倒了。”
马车上再度安静。
忽得,卓远似是拿定主意,“我去趟大理寺,见许黎。”
“王爷三思,此时去大理寺,不合适。”陶叔严肃叮嘱。
他之所以没有将事情的始末在纸张上写清楚,就是怕他脑子一热,就去大理寺看人,这些眼下都不是时候,平远王府想要独善其身,此时就不应当明知太子再针对许黎,还去大理寺见许黎!
陶叔言罢,卓远看他,“但是陶叔,此时我不去,许黎会死。”
陶东洲噤声。
***
大理寺官员见是卓远,没人敢拦。
平远王离京有些时候,回京就来了大理寺中要见许相,应当是没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大理寺官员想开口提醒,但见平远王一脸阴沉,是一定要见许相的。
大理寺官员将话咽回喉间,领了平远王去牢狱处。
早前天家也曾将平远王扔到大理寺来过。
但那时是大理寺的后苑房间中,里外都是礼遇,其实也就是关禁闭。
但眼下许相不同。
许相入的是牢狱……是进了不一定能再出来的大理寺牢狱……
卓远一面跟在大理寺官员身后,一面往阴暗牢狱去,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但许黎好歹是一国宰辅,又尤其是刘相颐养天年之后,许黎更是百官之首,所以涟昀还算没有失去最后理智,将许黎丢到大理寺牢狱最深处!
他知晓最深处关了谁!关了高升。
眼下这里,只是大理寺牢狱的最上层,也只有许黎一人。
听到脚步声,许黎也未起身,甚至背靠着牢门坐着,连头也未回。
平远王要见许相,大理寺官员和差役开了牢门,就都退了出去,谁都不敢多停留。
卓远入了狱中,许黎抬眸看了眼他,似是没有多少意外。
能在这个时候,还来大理寺牢狱看他的人不多,卓远许是唯一一个。
他背靠着牢门,席地而坐。
卓远也上前,同他席地对座,“涟昀已经疯了,你也疯了?”
许黎眼中古井无波,“他逢人就杀,户部侍郎已是朝中要员,血溅当场,我不拦,朝中不知还要死多少?”
“他是疯的,逢人就杀,你拦他会听?”卓远说的,许黎无法反驳。
卓远环顾四周,确认周遭灭有旁人,低声道,“你不会这么冒失的,许黎,你是特意的。”
许黎看了他一眼,避讳过去,“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要杀就杀,我是百官之首,我不能不拦……”
卓远打断,“我见过的死人太多了,不想你也死……”
卓远顿了顿,又道,“更不想你被人当刀子使。”
许黎眸色微紧,紧张看他。
果真如此,卓远更加确认,遂又凑近了些,“你特意在正月初一时当靶子,是为了涟昀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许黎,陛下同你说了什么?”
他目光深邃幽蓝,许黎觉得他似是要将自己看穿。
许黎才叹道,“清之,你不知道的为好。”
卓远轻嗤,“我骑了半个月快马,昼夜无休往京中赶,你告诉我不知道为好?”
许黎微顿,只得阖眸,再睁开,语气中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太子已经疯了,他软禁了陛下,头疾犯的时候,还曾和陛下扬言,要杀了七殿下。”
卓远愣住。
许黎仰首,“他杀了先太子,国公府一场大火死了那么多人,有他在,西秦日后会如何?像两百年前一样,惹得天怒人怨,四分五裂,任人宰割?”
卓远不语。
许黎也良久不语。
卓远忽然开口,“陛下究竟让你做什么?”
许黎看他,“陛下要扶七殿下即位,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所以,要确保太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这里,才有办法安排后续的事。”
七殿下也是公主。
天家是想让公主即位,也想将涟昀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卓远看向许黎,“太子有子嗣,即便太子下台,子嗣并无过错。”
许黎打断,“你何曾见过太子对一双儿女上过心?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杀,一双儿女算什么?”
卓远警告,“许黎,你这样会死。”
许黎轻笑,“既然都是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卓远攥紧指尖,起身出了牢狱。
果然,天家不知道涟媛还活着,所以将念头放在了七殿下身上。
天家若是没有一定要废太子的理由,不会直接放弃太子的儿女,而将储君之位转而寄托在七殿下身上……
这趟浑水,许黎趟不清。
也趟不起!
卓远踱步出了大理寺牢狱外,一侧,有旁的大理寺官员迎上,“王爷。”
卓远看了他一眼,认出是自己人,遂叮嘱道,“让人看好,不要让许黎死了。”
“明白。”大理寺官员很快离去。
卓远径直出了大理寺,却见宫中的马车停在大理寺外,内侍官朝他拱手,“平远王,太子殿下有请。”
卓远并不意外。
他要来大理寺牢狱见许黎,就应当想得到,太子的耳目诸多……
卓远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如今太子监国,太子平日多在御书房中。
御书房外,等了黑压压一片大臣,众人见了卓远,都目露惊讶,平远王回京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但他们都不知晓,那肯定是才回京的!
才回京,太子就宣见,难不成太子同平远王走动近了?
御书房外群臣的猜疑中,卓远入内。
所有人都说太子头疾发作时,似疯了一般,卓远眼前的涟昀,还在认真看着奏折,丝毫没有疯乱模样。
“卓远你来了”连声音里都是平静。
卓远拱手,“卓远见过殿下。”
涟昀并未叫他起身,而是看了他一眼,继续问,“听说,你刚回京,就去大理寺牢狱见了许黎?”
果真是因为许黎的缘故,卓运应道,“是。”
涟昀看他一眼,“许黎同你说了什么?”
见他停下笔看着他,好似要判断他是不是说谎。
卓远一字一句道,“他一直在骂太子。”
涟昀也在一点一点得观察他的痕迹,见他说话时神色淡然,不似说谎,而许黎,是真有可能一直骂他的。琇書網
涟昀轻哂,而后重新低头,一面看着折子,一面漫不经心道,“平远王一向与我不和,外面都在传,我下一个要动的人就是平远王和平远王世子……”
“啧啧”涟昀轻笑一声,“怎么会?”
卓远看他。
涟昀笑道,“你平远王府有你平远王府的立足根本,你我原本就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
涟昀重新拿起笔,幽幽道,“卓远,你是聪明人,你平远王府今日的一门荣耀,都是你父兄拿性命换得,来之不易,不要亲手毁在你手里。”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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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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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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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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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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