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
王百川让人拿了伞来,让苏子乔赶紧出宫回府去换下这一身已经沾满白雪的官服。
苏子乔笑着谢过王百川,接了伞便往宫门走。只是没走几步,忽然有个声音再喊——
“苏将军,请留步。”
苏子乔闻言,回头。
只见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宫人,见到他停下,便笑着上前,将手中的一个水袋恭敬地递了过去。
苏子乔看着递到眼前的水袋,剑眉微挑。
宫人笑道:“这是驱寒的汤药,是公主到紫宸殿时便让奴准备好的。”
苏子乔愣住,片刻之后,才伸手将那水袋接过,“子乔谢过公主。”
那宫人笑了笑,朝他微微欠身,便转身离开了。
苏子乔望着送到他手中的水袋,手中的水袋还是温热的。
冰天雪地之中,唯独手中的那点暖,传到了他的心里。
***
在紫宸殿里的太平公主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儿话,又帮着父亲将桌面上的奏章整理好之后,便与父亲一同回长生殿。
太平公主从小就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深谙与父母的聊天之道。
她先是在紫宸殿里弹了一曲转移父亲的注意力,随后便是陪着父亲说着近日的趣事,圣人在朝堂上听惯了家国大事,如今听着女儿掰扯那些家长里短的日常,也觉得有趣。
李沄说着说着,见父亲有了说话的兴致,便好奇地问父亲:“阿耶,您方才为何要罚子乔?”
李治对苏子乔,气也气过了,罚也罚过了,如今人也被他赶回去禁足了,心中早就不将这事儿放在心里。
帝王带着女儿走在紫宸殿通往长生殿的回廊上,外面白雪被寒风卷了进来。
李治:“苏子乔殿前失仪,所以我罚他。”
“那他为什么会失仪呢?阿耶不能跟太平说说吗?”
也不是不能说。
李治记得母亲在世时,父亲在朝堂之上遇见了什么事情,也会与母亲说。
后来母亲去世,晋阳阿妹与他一起被父亲带在身边,那时晋阳阿妹也时常会问父亲朝堂上的事情。有什么人惹父亲生气了,晋阳还会为他们求情。
李治既然能让自己的皇后参政,朝堂上的事情,从来也是只要女儿来问,他便说给她听的随和模样。
李治:“太平知道吧,裴行俭打了胜仗回来,还带着阿史那伏念及其部下回到长安。阿史那伏念等人如今是我大唐阶下囚,我本想择日将他们处死。苏子乔得知,认为不妥。”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必李治多说什么,李沄当然也是明白的。
李沄虽然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可咋一听,也是震惊了。
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对战俘大开杀戒的事情。先帝太宗在位期间,对周边四夷采取的都是怀柔政策,到了父亲,也是如此。
如今怎么如此任性,一言不合便要斩杀战俘?
“阿耶为何要将那些人处死?”
“阿史那伏念等人只是假意归降,不杀他们,莫非让四周之夷都认为大唐是可以随意戏弄的对象么?”
“不对,阿耶心中想的,不止是这样。”
一阵卷着雪花的寒风拂过,李沄微微低头,小脸往斗篷的帽子里藏了下。
“裴将军是阿耶信任的人,太平记得当初要讨伐突厥时,您还为该要让谁带兵出征辗转难眠,差点头疾都犯了。后来,您终于定下由裴将军带兵出征。”
这一次讨伐突厥,大概也是想给狼子野心不死的吐蕃一个警告,大唐出兵之盛,前所未有。
“裴将军讨伐吐蕃,不战而屈人之兵,将阿史那伏念及其部下都带回长安,不管阿史那伏念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总归是到了长安,是死是活,全凭阿耶一句话。一国之主,既然敢主动进犯大唐边境,想来也是雄心勃勃。有如此雄心,不到穷途末路,岂会归降?”
李治:“……”
圣人当然知道宝贝女儿的意思。
在绝对的权力之下,阿史那伏念是否真心归降,并不重要。
而小公主微蹙着秀眉,不解说道:“阿史那伏念是裴将军带回来的,太平也听说过裴将军打仗的事情,那般足智多谋的将军在朝中绝无仅有。阿史那伏念等人归降,是因为裴将军答应保全他们的性命。太平记得高丽高藏和他的部下,当年被英国公带回长安后,父亲还给他封了五品的官职。如今阿史那伏念并未求官,只求能保全性命,阿耶为何不能成全?”
“若不能保全阿史那伏念等人的性命,便是大唐失信。”
李治听着女儿的话,笑了笑,淡淡地说道:“胡说,怎会是大唐失信?分明是裴行俭未经朝廷同意,许下诺言。”
李沄愣住。
裴行俭作为主帅出征,代表的就是朝廷。父亲心中很清楚,裴行俭的承诺就是大唐朝廷的承诺。
可如今父亲却忽然说出这些耍赖的话……父亲确实可以翻脸不认人,说保全战俘性命是裴行俭自作主张,可那犯不着。
如果阿史那伏念等人死了,最终承受恶果的终究是大唐,可就目前来看,最受打击的恐怕是裴行俭。
打胜仗的功劳没了,还会被千人所指,说他失信于人——
电光火石间,李沄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历史上的裴行俭曾经讨伐突厥,那一次裴行俭讨伐突厥,也是带回了突厥可汗和部落的酋长。
可是那一次裴行俭打了胜仗,却并未得到褒奖,而他带回去的战俘全部被圣人李治斩杀于长安闹市。
裴行俭自那次之后,便心灰意冷,回府闭门不出,淡出朝堂。
如今历史走向早已不同,可裴行俭讨伐突厥的这件事情,却在这一瞬间与她记忆中的事情重合在一起。
李沄的心缓缓下沉。
李治本是听着李沄说话的,可她说着说着,便没了声息。
转头,女儿脸上那错愕的神色便落入他眼里。
李治以为李沄是想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语气淡淡地说道:“太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呀。”
李沄眨眼,“我、我……”
她侧头,努力想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如果那次裴行俭讨伐突厥没有被褒奖,那么从这次胜仗中的最大受益者是谁?
可李治不知道女儿此刻的念头,李沄话说到一半顿住,一副错愕的模样,他只当女儿是弄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李治抬手,将王百川手中的伞拿过,让跟随在后的宫人别跟近了,便与李沄一起缓步走下台阶。
“太平,裴行俭已经老了,可苏子乔却还很年轻。”
李治想,他放任皇后参政议政已经多少年了?
大概……是他打算要将媚娘封为宸妃的时候开始。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先帝的武才人,早已变成了他的皇后殿下。
他与皇后,走过太多的风雨变幻。
放任皇后参政议政,甚至双圣临朝,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但他愿意,也乐意。
可就在此次战俘之事的处理上,李治忽然发现,他的皇后,野心超乎他的想象。
身为天子,李治近年虽然头疾频繁发作,目力也受到影响,可他还没昏了脑袋。
裴行俭大败突厥,班师回朝之日,向朝廷献俘,这本该是要对他大赏特赏的事情。可就在这时候,裴炎求见,说此时不该赏裴行俭。
不该赏裴行俭,那该赏谁?
裴炎说裴行俭虽然带回了阿史那伏念,可那是裴行俭私下给了阿史那伏念好处的。
此番讨伐突厥,功劳应该属于北上进逼突厥大营的程务挺和苏子乔。
那时苏子乔和程务挺本能围杀阿史那伏念,可裴行俭却为了突显自己的功劳,没让程务挺和苏子乔行动。
主帅裴行俭怕下属抢了功劳,因此该杀之人并没有杀,反而将其带回长安邀功。
阿史那伏念及其部下,早便该死于我军的马蹄之下,竟也敢奢望朝廷赦免他们,给他们封官进爵。
裴炎与正谏大夫明崇俨,两人轮流上阵,向李治进言。
当然,主要是裴炎。
裴炎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美谈,旁人都说功劳是裴行俭的。可实际上,程务挺和苏子乔才是此役最大的功臣。
单凭裴炎,大概是还不至于直接这样针对裴行俭的。
那么是谁,为裴炎撑腰呢?
事情的真相,早已呼之欲出。
李沄想起了华阳夫人库狄氏,当初母亲为何要让库狄出宫,嫁给裴行俭呢?
至亲至梳夫妻。
华阳夫人库狄氏和裴行俭。
母亲和父亲。
李沄与父亲走下台阶,走过大雪压枝的海棠树下。
“太平知道,阿耶心中偏爱子乔。”
裴行俭已经老了,苏子乔却还很年轻。年轻的将军,他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如果母亲不愿意裴行俭拜相进入权力的中心,这次胜仗的功劳可以不给裴行俭。
父亲向来心思清明,可是在这事的处理上,却有些乱了。
“裴将军讨伐突厥,还大唐北境的安定,功在千秋。论功行赏,他是当之无愧的。可赏与不赏,都是阿耶和阿娘说了算,不想赏,那就不赏。说阿史那伏念不是真心归降,要斩杀他们,却是不该。”
“从前那么多战俘都赦免封官了,为何到阿史那伏念他们,却不行?”
李沄也不想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当夹心饼,她可是父母心中的小可爱呢!
于是,太平公主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跟父亲说道——
“我的阿耶是大唐天子,我的阿娘是大唐最尊贵的女子。你们要提拔谁就提拔谁,战俘该不该杀,又有裴炎什么事?打了胜仗功劳归谁,程务挺和子乔不也没说什么吗?裴炎怎么整得好像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全部都是非不分?”
李治心里原本还在为此事烦躁的,如今听李沄这么一说,顿时哭笑不得。
李沄与父亲一起踏进了长生殿的大门,嘟囔着,“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斩杀战俘。裴炎出的什么馊主意?阿翁被四周诸国奉为天可汗,阿耶圣名万国流传,如果因为斩杀战俘一事失去了在四周之夷的民心,谁来负责?呵,要太平说,裴炎怕不是担心裴将军将来在朝中地位会胜过他,才会让阿耶去杀战俘的罢!”
太平公主尚未下降,既没有夫家,也不是皇子,不存在为谁站台。
如今嘟囔两句,谁都不会认为她有什么私心。
李沄就特别放心大胆地跟父亲吐槽,“裴将军年纪是有些大了,可华阳夫人不是还年轻吗?库狄可是三天两头就进宫陪阿娘聊天的!再说了,裴将军的年龄诚然是老了,可裴炎也不年轻啊!他的夫人可从来不与阿娘聊天,谁知道他是不是脑子糊涂了!”www.xiumb.com
李治听着李沄的话,开始虽然是有些哭笑不得,但好歹有些谱。
可如今越听越没谱,不由得笑斥,“太平,不许胡说。”
李沄瞅了父亲一眼,很不服气,想反驳。
可李治却已抬手,示意她别再说了。
李沄只好抿了抿唇,“好吧,不说就不说。那阿耶,太平说的话您要记得啊,我说得的,都是为了您和阿娘。我怕你们谈不拢,要吵架。要是你们吵架了,您就把太平刚才的话学给她听,我心里是为阿娘着想的!”
李治:“……”
原本是十分严肃的国家大事,到了她嘴里,倒变成了父母会不会因此吵架的家事。
李治板着脸教训女儿,“我跟你阿娘好得很,不会吵架。”
***
关于斩杀战俘的事情,在紫宸殿里,榆木脑袋的苏子乔顶撞了圣人一番,事后,太平公主又角度清奇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李治揉了揉眉心,看着陪在身边的皇后殿下。
李治觉得,此事大概就是跟李沄说的意思那样。往大处说,是家国大事,往小处说,就是会不会夫妻吵架的事情。
暖阁外,大雪纷飞。
暖阁里,帝王夫妻安静无言,彼此相伴。
李治到清宁宫的暖阁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他来了,便在软榻上靠着,若有所思的模样,可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武则天身上的。
皇后殿下又不是木头人,自然是能察觉圣人的目光。
武则天坐在李治的身侧,笑问:“圣人,怎么了呢?”
李治:“……我在想,我和媚娘,吵过架吗?”
武则天:“……”
武则天:“媚娘自从与圣人一起,便是夫唱妇随,从未与您吵架。”
真要说吵架,多年前的废后风波那一次,勉强算是。可那时并未吵架,只是她与李治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不同,稍稍起了争执而已。
那时的争执,导致了一纸废后诏书。
自那之后,她从不在明面上与李治唱反调。这么多年了,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对她的依赖也越来越深,许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何须吵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唐长公主更新,第 135 章 有匪君子65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