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尚更是下令,要以沈琉璃的血祭奠死于傅之曜之手的将士和百姓,以此激励衰竭的军心。
上京被近三十万陈军所困,进出不得,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若不是上京城内有通往外面的暗道,沈琉璃也不可能被顺利带入上京。虽只是单纯的围困,陈军暂无攻城的打算,可这样带给萧景尚的恐惶更甚,被不知傅之曜何时攻城的恐惧所支配。
萧景尚此时的处境,如西楚霸王四面楚歌的处境无异,皇城被围,孤立无援,誓死捍卫上京安危的萧国将士,在曦城城破沈茂被俘后,军心已然涣散,加之如今被困死的绝境,仅存的那点可怜军心在陈军的围困之下,一点点涣散殆尽,连京中稚子都知道这是一场无望的守城之战。
仅有的援军谭谨克带领十万军队被陈军阻在祁连山附近,连老天爷都在助纣为孽帮傅之曜这个暴君,连绵不绝的风雪肆虐,导致大雪封山,少量的陈军便成功的阻挡住数万军队的步伐,眼睁睁看着上京陷入危机,却无法开拔至上京,解围。
今年冬月,萧国多地降下大雪,尤以上京更甚,是上京连续二十年最大的一场雪。
白雪皑皑,天地间银装素裹,整座上京城几欲被白雪覆盖。
瑞雪兆丰年,只是今年兆的不是来年风调雨顺,而是掩埋世间一切的血腥与杀戮。
沈琉璃的手脚没有被捆缚,活动自如,她不知自己被关押在何处,无心探究,也无意逃跑。说是被抓,也可以说是自愿。
她看了一眼对面默不作声的沈茂,拎起桌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安静地喝了小半杯后,指尖轻转杯盏,面色如常地问道:
“爹,是你的主意,还是萧景尚的主意?”
“琉璃,不是爹的主意。”沈茂看了看她,说,“当曦城那日,傅之曜因你的出现而留爹一命,而后爹又得知他不在军中,要知道这半年傅之曜御驾亲征,从未离开过前线,本可一鼓作气攻下上京,却因你的出现,暂缓攻城的计划。爹便动过此念头,只是想想,没想付诸于行动,却没想到陛下的想法与爹不谋而合。”
沈茂嘴唇蠕动:“爹……爹……”
倒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沈茂面有愧色,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沈琉璃勾唇:“那爹便是奉命行事了。”
沈茂挪开视线,眼神如钢铁般坚硬:“没有国,何来的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琉璃闻言,笑了:“爹,女儿当娘了,你当外祖父了。”
沈茂一愣:“孩子,孩子不是没了吗?”他所知的真相便是,沈琉璃和傅之曜不知何故决裂,好像孩子也没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茂对沈琉璃生子的事全然不知情,一家子都没将这大事告知于他,沈茂有荣升于外祖父的喜,也有被隐瞒的怒。
沈琉璃抿唇:“爹,你在打战,我们不想你分心。还有,这个孩子是傅之曜的,以你和他在战场上剑拔弩张的关系,你知晓后未必会高兴。”
沈茂哽在喉咙的话一滞。
良久的沉默过后,沈茂起身往外走,有一种想要逃离的狼狈感:“你好生休息,后面可能会受些苦。”
沈琉璃慢悠悠将杯中剩余的水喝完,静坐了一会儿,外面寒冽的雪风透过窗子缝隙渗透进来,怪冷的,她伸手环住自己的双臂,在温暖的明城生活了大半年,竟不适应上京湿冷的天气儿。
起身将微微开合的窗棂关紧,动作一顿,她看见程亮的雪路上一闪而逝的明黄身影。
砰地一下,用力将窗子关上。
……
年三十,除夕。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是萧陈两国大军对垒之日,很可能也是上京城破,萧国灭亡之日。
傅之曜冒着风雪赶路,总算在今日抵达,路上不知挥断了多少马鞭,未及休息片刻,便率三十万大军陈兵上京城外。
沈琉璃被吊绑在城楼之上,衣衫单薄,刺骨的雪风肆虐在身上,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冰冷的雪落在颈上,化成水和着冷冽的寒风顺着衣襟灌进身体,越发的冷,身子渐渐变得僵硬麻木,唇色也已变得乌青发紫。
饶是被绑之前灌了一大碗御寒的姜汤,依旧抵挡不住阵阵侵蚀的寒气。
绳索将雪白的皓腕勒成道道血痕,她咬了咬唇,眼眸余光瞥了瞥城墙上的沈茂和萧景尚,又抬起眸子,望向不远处的傅之曜。
他虽冷静地站在车辇上,但凌乱的头发,凹陷的眼窝,被风吹得散开的玄衣,护体的铠甲战衣都没来得及换上,这足以说明他的平静只是浮于表面。
沈琉璃看着傅之曜,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略微一顿,垂下眸子。
傅之曜的手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视线依旧停驻在沈琉璃身上,而后缓缓地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萧景尚:
“萧景尚,两国交战,竟将一个弱女子牵涉其中,曾经光风霁月的四皇子,如今……忧国忧民的萧国皇帝竟也会做出如此卑劣不耻的行径,今日实在令朕大开眼界!”xiumb.com
萧景尚的眼神,同样极冷,看一眼沈琉璃,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的卑劣:“彼此彼此,但比起你,朕只能望其项背。若这个弱女子能解我上京之困,亦可抵千军万马,就是不知道陈国皇后这位弱女子是否能让陈军撤离我萧国的疆土?”
一顿,又道:“不退,便拿陈国皇后的血祭旗!”
在沈琉璃脚下的土地上,赫然插着一展迎风飘扬的战旗,而她四周遍布数百强劲的弓/弩,稍有不慎,便可将她射成筛子,流淌的鲜血恰好可染旗。
弓/弩围攻之下,傅之曜不能轻举妄动,他再次将视线投向了沈琉璃,而后轻飘飘地移开,笑出了声:“一个身形容貌相似的女子,你说她是陈国皇后,她便是?”
萧景尚没有说话,看着如黑云压境的陈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一旁的沈茂开口了:“傅之曜,你认不出自己的结发妻子,本侯岂会将自己的女儿认错?”
傅之曜合掌而笑:“沈茂,你倒是好本事,陈军诺大的营帐都关不住你,更是一位好父亲,将自己女儿当做两国休战的筹码却能无动于衷?”
沈茂铁青着脸,正待反驳,却听得萧景尚道:“沈琉璃,说话!”
沈琉璃漆黑的长睫颤了颤,抖落眼睫上晶莹的雪花,蠕动着僵麻的唇,对着傅之曜的方向说了一句:“我不是沈琉璃……”
萧景尚皱眉。
就在此时,变故骤生。
傅之曜惊骇不已,瞳孔急遽放大,惊恐地看着骤然断裂的绳索,如丧魂魄般从车辇上滚落到雪地上,几乎连滚带爬地朝城墙方向疾奔而去。
这里距城墙有一定距离,他根本无法救下她。
谁也没想到绳索会突然断裂,刹那间,失去她的念头萦绕心头,心口像是被人拿刀子生生剖开。
踉跄跑了几步,傅之曜蓦地停下脚步。
只见高高的城墙上,萧景尚整个身子几乎挂在墙外,而他的手死死地抓住断裂的绳索,双脚堪堪勾住城墙边缘。
沈琉璃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景尚,他手上的血顺着绳子滴到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他仍旧费力地将绳子往手腕上缠。
沈茂率先反应过来,在萧景尚的双脚滑落时,扑上去抱住萧景尚的腿。
大喊:“快,快救人,搭把手。”
沈琉璃的下方便是尖锐的旗杆,离她的身子仅寸尺之近,一旦绳子滑落,旗杆必将插入她的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尚吩咐弓/弩手,设倒旗帜。
众人惊。
还没开战,战旗就倒了,乃兵家之大忌。
但弓/弩手不敢抗命,一箭射在旗杆上,战旗随之倒在雪地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在旗帜上。
傅之曜站在原地,眼看着沈琉璃被救上城墙,方才颤着腿重回车辇,眸光沉沉灭灭地看了一眼上京的方向,挥手:
“撤兵!”
三军将士并非眼瞎,自然能看出萧景尚并非真正想要他们皇后的命。何况,皇上不是早就对这位皇后恨之入骨,何必在乎其性命?
有将士当场提出异议,被傅之曜一记阴森的冷眼横扫,脱口而出的劝谏之语胎死腹中。
沈琉璃冻得小脸苍白,萧景尚见状,脱下自己的大麾就要往她身上披,却被一只哆嗦的小手拦住:“不妥。”
说着,沈琉璃扭头看向沈茂。
沈茂立即心领神会,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裹在沈琉璃身上:“还冷不冷?”
沈琉璃冻得通红的手指揪着衣口,点点头:“嗯,还是冷。”
微露的半截手腕满是血迹,沾染在衣服上
沈茂盯着她手上的鲜血,二话不说,将身上能御寒的棉衣等全都脱了下来,看着沈琉璃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这下,该不冷了?”
沈琉璃垂眸,淡淡道:“嗯,不冷。”
她不冷,但沈茂只剩一件中衣,冻得直搓手哈气。
萧景尚站在旁边,默默地将被拒绝的大麾重新穿上,眺望着远处缓慢而撤退的陈军,长长舒出一口气:“陈国撤兵了。”
沈琉璃抬眸望了一眼,抿唇不语。
傅之曜真的放弃了?
见她没说话,萧景尚微微侧眸,盯着她泛白的脸颊:“这个赌,是朕赢了。”
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沈琉璃轻笑:“我也没输,可皇上真的赢了吗?”
就算傅之曜撤了,可留给萧景尚一个满目疮痍的河山,萧景尚算赢了吗?
何况,傅之曜撤兵,肯定还会同萧景尚讨价还价。
傅之曜撤退二十公里,驻扎在曦城和上京的交界处,并派使臣送来一封和谈的书信,请萧景尚出城至五里坡详谈撤兵事宜,大臣们害怕其中有诈,劝萧景尚不可亲信,就连赵降雪也竭力劝诫,傅之曜狡诈残暴,言而无信的小人,定是要将他骗出城戕害。
然,萧景尚力排众议出了城,只带了小队亲信,与傅之曜在五里坡的亭子会面。
天寒地冻,露天席地的,一方石桌,旁边架着火堆煮着滚烫的热茶。
和谈的地方异常简陋,哪儿像是谈判。
傅之曜给萧景尚倒了一杯热茶,像是面对故人似的,以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随意说道:“真来了,还以为你不敢出城呢?”
“萧国节节败退,就连上京已是陈皇的囊中之物,你要取,轻而易举,萧国并无反败为胜扭转乾坤的能力。”萧景尚端着茶盏,温润的眸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傅之曜,“既然陈国有和谈之意,只要能让萧国得一丝喘息之机,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又有何可惧?”
傅之曜似笑非笑:“丑话说在前头,谈不拢,这仗仍要继续。”
“洗耳恭听!”萧景尚说。
傅之曜眯起狭长的凤眸,慢条斯理道:“十三年前,陈国战败,割让于萧国的五座城池如数奉还。而今,萧国战败,在还此五城的基础上,亦得割让五座城池纳入陈国的版图,交由陈国管辖。当年元康帝可没兵临东陵城下,这般算起来,仍是萧国占了大便宜,吃亏是福,我陈国便吃点亏儿。”
话落,便有人奉上萧国的地图,摊开。
傅之曜扬手指了指地图上勾圈起来的五座城池,勉强道:“就这五座小城罢。”
萧景尚一看,顿时皱眉。
这五座城池远比当初陈国割让的城池富庶,其中两座得利于天然的地矿条件,盛产铁矿石。
“成交。”
胜利者掌握主动权。
傅之曜抬起眼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曾经萧陈两国签订五十年盟约,如今……可是要制定百年?”
萧景尚唇角勾起一抹嘲弄:“五十年的盟约,不过十来年便形同废纸,就算签订一百年又能如何?不若你在位其间,不可进犯萧国半寸土地即可,也不必写成文书,就口头承诺便是。”
就算陈国撤兵,萧国百废待兴,千疮百孔,经济萎靡,还有众多地方藩镇势力需要铲除,不是一朝一日便能恢复往日光景。
傅之曜眸色晦暗,修长的手指碾了碾茶盏的杯盏,反道:“如果你在位其间,不进犯陈国疆土,我便如你所愿?”
萧景尚微诧,而后点头。
氛围轻松,完全没有商讨国政大事的紧张,就像是寻常唠嗑一般,就这般定了下来,也没有一纸文令,原本带的印章国玺都未派上用场。
恍若儿戏,又非儿戏。
傅之曜没问沈琉璃,萧景尚也没提她。
只是在萧景尚回城的时候,傅之曜玩味笑道:“如果朕的大军撤离了萧国的疆域,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朕便卷土重来。”
萧景尚回头:“明日,你便可见到。”
傅之曜啧了一声,这也未免太过亲信于人。
不过,萧景尚有选择的余地吗?没有!
如果就此杀了萧景尚,会如何?沈琉璃所说的那些梦境可还会成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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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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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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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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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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