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与淑妃对望片刻。
一双影子拖在藤蔓缠绕的宫墙上,一长一短,安静无声。
她实在不必这么做的。
宫中人都知道,淑妃生性淡泊,这些年,更是从未有什么相求。
帝王沉叹一声,正要无视眼前人而进入冷宫之门,淑妃将身子往前跪行几步,再次挡住帝王去路:
“求陛下开恩!褚相势力早就已经毁尽,那些死士的所作所为,绝不会是宜嫔指使的!”
整整二十年的韶华岁月,昔日佳人,只将自己锁在冰冷的宫墙之内,面对孤灯寒烛。
她完全有机会为自己与背后的势力攥取什么的。想当年刚入宫之时,即便短暂,但那荣宠,何尝不是如同璀璨星辰。
而这锦绣绚烂的戛然而止,并不是因为帝王的薄幸,而是她自己,选择了决然与宫廷的一切告别。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暗中号令江湖上的那些杀手余孽呢?
但这些事实,对于帝王的抉择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给过他们机会。
帝王此前昭告天下,所有死士游侠,须即刻归籍,就此服从朝廷的管束。若再有违逆,一律诛杀。
可昨晚,趁着东山圣所守备的空虚,那些褚相余孽,还是丧心病狂地对慕如烟进行偷袭。
从兵部秘密收缴上来的兵器来看,这次南疆的战事,比想象中要复杂。普天之下,江湖之远,再也不能有不受控制的乱世祸端了。xǐυmь.℃òm
而不论宜嫔是否参与其中,她的存在,便让那些余孽在心灵上有了归属与指引。只要她还存在一日,那些外头的隐患就没完没了。
帝王望着藤蔓上的凄凉秋光,沉默无言。
自己的身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上一代的祸乱,就由自己的双手,将它终结在上一代吧。留给下一代的,须是一个干净崭新的世界。
从这个角度而言——帝王暗自苦笑一声,嘲笑着自己的虚伪——即便表面上是给了机会,也不过是让自己心里好过些罢了。该杀的人,终究是留不得。
帝王的皇袍一角擦过淑妃的肩,身影已踱步至宫门口。
“若琉瑜还活着,也绝不会肯的!”淑妃转过身来,双眸含水地颤声喊住帝王。或许她已经急不择言,可她知道自己别无他法,只好做着最后的尝试。
听罢,帝王身子猛地一震,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一双幽眸对眼前人注视片刻,沉沉开口:“那是你还不够了解她。”
淑妃抬头怔怔望着他,泪从眼眶默默淌下。
“该杀的人,她从不会留下。”
下一瞬,帝王垂下眼眸,不再多言。
宫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关上。
*
宫中艳阳高照,一切井然有序。
好久没有这么,有序了。
就像万物都终于回到了它们该有的位置。
啪——!
众目睽睽之下,传出一记响亮的耳光。美人在突如其来的重力下侧过脸去,倾世绝尘的脸颊上顿时多了一个刺眼的红印。
所有在场的宫人都大惊失色,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头低得几乎压到了地上,不敢仰视。
公主监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被当众掌掴。
而且,下手之人还是罪臣之女。
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世道早变了。
如今奸佞呼号遍野,南疆黄金满盈,朝廷百废俱兴。昔日权势滔天的褚相府及其同党,被连根拔起。
固伦公主杀伐决断,却也不是完全不讲情面。一旨宽赦,给了他们最后的体面:“以罪论处,概不株连。”
要不然,古往今来,如此大奸大恶的罪孽之下,那些府中女眷和旁支远亲们,早就被一起降罪论处了。再幸运的,怕是也难以免脱沦为奴婢官妓的命运。
哪还会想今时这般,并无祸事牵连,连祖宅也保了下来。
而且,作为公主的友人,褚家小姐向来自由出入宫廷。自从家庭遭遇变故,公主也并未下令不准她再入宫。
宫人们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对恩赦非但没有一丝感激,今日冲进宫来不说,还敢掌掴公主。
此人怕是已经疯癫,不要命了……
即便自出生以来,美人从未受过今日这样的当众之辱,但她神色沉稳无波,轻拂衣袖,示意众人退去。
将所有人远远支开,只剩下两个盛年妙影。
四下寂寥又空灵,如美人凉淡的眸色。
固伦公主凝望面前的友人许久,只见对方掌掴的手,现在还随着浑身忍不住发抖。因为愤怒,悲伤,亦或还有其他的什么。
“我给过他们机会。”公主面色淡然道。
“你是给过!”对方咬着牙,唇间几乎要滴出血来,“可你从来没有真心想让他们活!”
*
宜嫔沉静地面壁而坐,双目优雅地阖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等待。
神思跳跃,随记忆缥缈到遥远的时空。方才停留在那个日光浅薄的午后,一会儿又回到了自家的故宅。
眼前一派金光璀璨,富丽堂皇,金银宝器的味道不知何时早就盖住了书香世家的气息。
父亲权倾朝野,党羽遍世。褚相府门庭若市,日日夜夜满是前来讨好的王公权贵。厅堂库府的豪华,令人结舌目眩。与此相比,皇宫早已黯淡失色。
她自小饱读诗书,才思敏锐,对这越来越顺利得反常的鼎盛景象,心中隐隐有了忧惧。
一日等贵客们退去,她见父亲与兄长们依旧一派嚣张肆意、狂言不止,再也忍不住,认真劝谏:“父亲宦海一生,怎不知盛极必衰的道理。”
“放肆!”兄长厉声训斥,“把你从小放在固伦公主身侧,不是真让你和她做朋友的!”
在兄长面前,她不过是个木鱼脑袋的幺妹。让她去监视、去影响公主,哪一次做到过?
父亲倒没有怪罪,只是幽幽一笑:“女子当国,有何所惧?”
厅堂中迸发出父兄们的大笑声。那笑声狂烈,至今还常回荡在她的噩梦里。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公主柔弱,以为扶上了一个易控制的傀儡,可享万世荣华。
不。琉瑜或许身子弱,但心却一点也不弱。
要是……
噩梦里,她还常会想,要是那时候,提醒了父兄们这一点,让他们及时提防,一切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当时,她终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她不愿背叛自己的友人。可换来的,却是家族的屠灭。
后悔吗?
一点都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若时光倒流,自己会怎么选?是告诉父兄,是早日完婚,还是……不会改变?
不知道。
这答案,想了二十多年。依旧,没有答案。
还记得,那日父兄们继续肆无忌惮地议论皇室朝局,仿佛不论是皇家还是天下都尽在掌中。
“固伦公主无甚可惧,棘手的是她身边的白家。”
“皇后将女儿从小护得紧,这娃娃亲早就定了的,下得好大一盘棋。”
兄长们越发不屑嘲笑起来,厅堂里热闹不已。
“那白家也是荒唐,主族就一个独长子,也舍得让他放弃西土的一切,准备以后就乖乖入后宫,一辈子做个女帝身后的陪衬。”
“是啊!每每想到此,就觉好笑。说明那白家也不过如此!”
记忆中父兄们的笑声有多欢快,她如今的心里就有多苦痛。
故人已逝,岁月凋零,剥开层层朦胧面纱,活下来的人看到了故事的全貌,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两行清泪从眼角悄悄滑落。
*
宜嫔静静面壁,将脸颊的泪轻轻拭去。
听到身后有人进来了。
早就等了很久,本以为会更早些的。
她早将宫人们全部遣散了。虽然不多,但宫里但凡一些值钱的物什,都已经尽数分赠她们了。
这么多年来,虽说此处是人所周知的冷宫,实际上却从未受到苛待——不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宫廷与朝堂常见的的落井下石、恃强凌弱,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或许形容得并不贴切,但这座冰冷的宫殿就像个被世人遗忘的水晶球,远离世俗纷扰。连宫人们都常真心地感慨,在这里,比其他宫里平静喜乐得多。
她心里知道,若她当年没有入宫,而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存活于世间,在可怕的世道人心之下,一辈子会受到怎样的冷眼斥嘲。
以她自小高傲的心性而言,怕是早就幽愤自绝了吧。
*
宦官将酒壶酒杯放下后,便退了出去。整座大殿空荡寂寥,只剩帝王与宜嫔两人。
两人对视片刻,面色从平静漠然,都转为了恬淡的笑。
就好像两个许久未见的故友,无言胜万语,默契就在空气中。
奇怪,少时与他并不亲近。
他们一个是封地远在贫瘠西土的亲王,一个是权倾朝野国相府的幺女。
她自小便懂得,身为皇族,总免不了传承子嗣的责任,妻妾成群是普遍现象。而自己身份贵重,从小又备受父母疼爱,长大后自然是不用嫁入皇族的。
所以她一直觉得,两个人不可能有相交的一点,从未想到过,日后会委身于他。更未想到过,有一日,会抱着他的身体取暖。
当年他登基之初,朝廷是一个干净崭新的躯壳,却又是那么脆弱。新皇当即纳了宜、容两妾侍,一为安抚旧臣,二为笼络平民。
她那时也知道自己的入宫不过是颗棋子,反正早就心如死灰,想着不如装作高尚,为了剩下的族人,任人摆布罢。
可入宫之后,当初的想法都改变了。
父亲的旧部——那些对新的朝廷诚心归顺的——在自己的得宠下,都顺理成章地渐渐回朝。
谁说一个崭新的世界,不需要旧世界的力量?割裂了过往的新物,注定是建在沙洲上的浮屋,一触即毁的玩意。
新皇深谙这个道理,将固伦公主彻底摧毁的东西有一点点拼凑起来,为新的骨骼注入血肉,一点一点的,很有耐心。
那些身上带着罪的旧臣们,也因此感激涕零,在朝廷上重又焕发出他们的能量。捡回来的命,好像能够活得更有意义。
朝廷,就像古老的血液融入了新的肌体,重新萌发了生命。崭新的,更有生命力的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用惊艳的目光看待这个帝王。
那时,帝王对她的宠幸璀璨夺目,她的光辉甚至遮盖住了皇后的光芒。过去动荡的朝局、忐忑的人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父亲的旧部们常以感激的心来看待她这个小姐。以为她在宫中委曲求全,为了幸存的族人,亦是为了他们。
她也乐得被如此以为。人容易迷失在耀眼的物欲中,更容易沉醉在高尚的虚名里。
她享受着帝王对她的宠幸。即便她从他身上从未感受到爱意,但这并不妨碍,他给了她尽可能多的敬意。
敬意——那时的她,内心支离破碎,满足地想着——那是更让她舒适的东西。
自始至终,他或许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情人,却是一个够好的丈夫。
在夜里,她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静静地,蜷着身子。温暖的感觉从胸膛淤散开来,融解她冰化的内心。
而她也能感觉到,他冷了太久,也需要那种温暖。
一切都在变好,慢慢的,一片一片的,破碎的东西终将再次被拼补完成。就像他耐心地,拼补那座支离破碎的江山。
而这一切,都因为一日而戛然而止。
那日,皇后忽然来到她的宫中。
皇后怔怔望了会儿这座因承宠而无上耀眼的殿宇。
其耀眼之处,不只是物质上的,更有一种精神上的东西,浮动在空气里。那种味道,让人窒息。
收回目光中一瞬间不自觉流露出的嫉恨与悲戚,皇后大笑不止,笑到怜悯的眼泪都出来了:
“可怜的人啊。你竟不知道,都是她让他这么做的!”
刹那间,殿宇中的一切变得刺眼,空气中满是皇后的笑声,还有她看似怜悯对方实则却是在自哀自怜的眼泪:
“你竟不知道,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
有光照进这座冷寂太久的殿宇,桌上的托盘沉浸在影子里。
“多谢陛下,让我多活了五年。”瞥了眼桌上的酒壶酒杯,宜嫔将目光移到帝王身上,淡然一笑,“我也该谢谢她。”
见对方眸中微微一颤,她侧过脸,淡光照到温静面庞,如从前一般高雅端庄,仿佛这二十年的岁月从未流逝过:“琉瑜死了,多少倚靠着她的人都一个个败亡了。而我,实际上也不过是靠她活着罢了。”
*
秋光沉醉,水烟轻盈。燕燕莺声,歌舞升平。
风中露台轻纱微摆,帘中人面目模糊。
一封密信再次发出,上面尊贵的家纹在光下凛冽。贵人收回修长的手指,唇角淡淡勾起,声音魅惑又好听:“让他们不要急。”
桌上摆着两封此前收到的密报,一封来自南疆前线,另一封来自南都宫廷。
年轻的舞姬们在帘幕外遥远的隔岸歌舞,帘中人唇角挂笑,似听非听,似看非看。
世间最迷人的景致,在曼妙的歌喉中,在青春的肉/体下,也在欲望的丛林里。
*
未破晓,有人急急叩门,奔进了三皇子府邸。
“兵部密报!”
南都的东面,亮起了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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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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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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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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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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