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的摸了摸身侧,依旧没人。
未央宫中黑灯瞎火,议政殿内,灯火通明。
德文帝与西域暗使的谈判已经接近尾声,依旧是毫无悬念的曹文煜占据主导权。
曹文煜侧卧于金銮宝座之上,悠悠闲闲道,“如此甚好!”
西域暗使的脸色可没曹文煜那么好看,又青又红,又黄又紫,憋了天大的屈辱似的,道,“还望陛下守约!”
曹文煜一向言简意赅,特殊情况除外,“自当如此!”
天色已晚,西域暗使拂袖而去,带着些常人察觉不出来的怒气。
曹文煜也困了,下了他的金銮宝座,哈切道,“摆驾承明殿,今日不想自己走了。”
权子领旨告退,道,“奴才这就去安排轿辇。”
羿卫立于曹文煜一侧,好奇道,“陛下不去皇后娘娘那儿吗?”
完全没了刚刚谈判时逼人的架势,他难得的傲娇道,“撂她一晚上,让她知道为夫的珍贵,好更黏人一些。别一天到晚不是清秋阁就是轩若阁的。”
今日曹文煜难得早早的了了政务,直奔未央宫。哪知她人不在,宫女回话是去了轩若阁,其实也无妨,他等就是。无奈等来的是纪梵希提了一个刺客回来,告诉他,秦安又因受伤,去了清秋阁。
无法,她不回来,他过去。
羿卫毫不犹豫的戳穿他,道,“陛下是怕吵了皇后娘娘安寝罢!”
他严厉的瞥了羿卫一眼,凶道,“多嘴!”
羿卫告饶道,“属下知错。”
羿卫次次知错,次次戳他心窝。
轿辇之上,曹文煜一手支着脸颊半躺着,夏日夜风凉爽,一路静谧异常。
烛影摇晃,只可闻宦官极为克制的脚步声。
曹文煜只喃喃道,“快了,快了。”
宦官闻言,都放慢了脚步,轿辇前行的速度明显放慢。
曹文煜眸子闪动,真是一群又蠢又呆的可爱奴才。
.
既然醒了,秦安也很难再安眠了。
殿内空旷静谧,她手腕上的金铃之声清脆悦耳。
光脚踏着步子在殿内乱走,点一盏灯,再点一盏灯,多点一盏灯。
殿内,亮了。
万籁俱寂,夏日不知疲倦的鸣蝉也休息了。
无人陪她玩耍,她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拿了“月下”,把玩剑鞘半天,脱了剑鞘,剑体也十分好看,流光溢彩。
秦安指尖轻弹剑体,“冰泠~~”
音调又脆又绵长,是把好剑。许久未使剑,她手也痒了。
没有陪练师父,自己空练没有意思,她就对着火烛一顿挑。
虽说是退步了,速度依旧极快,剑在手中似流光一样飞转,冰冷的剑体遇上炙热的火焰,无形无体的火焰真被秦安削成了两截。
她也是不怕寒,光着脚丫子一通舞。
嘴上还念道,“叫你亮,削你!哎?你怎么营养不良似的,挑灯芯!姐姐的剑快不快,你们怕不怕!”
耍剑耍了半天,也没意思了,天色依旧昏暗。
干脆提了裙子来到亭亭院落,院子有一棵四季桂,季季有花香,也因是四季桂,月月都不浓。不过这味道,刚好。
曹文煜说他在树下埋了梨花酒,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蹲在地上,挑了土壤最松软的一块地,徒手挖,没挖多久就看见了两坛酒。她笑意由嘴角上了眉梢,小心翼翼的把酒捧了出来,仔仔细细的打开封坛,嗅了一口,感叹道,“好香呀!”
最好的要一起喝,封好封坛,又原封不动的埋了回去。
夜色里,她这一通折腾,落了一身飘飘碎花。
白裙及地,黑发散落,桂花如星子一样点点。
夜呀,静呀!人呀,闹呀!
渐渐的,渐渐的,她困了,她睡了,没知觉了。
次日清晨,无人能找得到秦安,飞霜儿只以为她去了承明殿。反正有先例可寻,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
直到承明殿的主人来到了未央宫,才发现,未央宫的主人是真不见了。
她光脚踩砖,她光脚踩泥,脚印再明显不过。
他下了早朝就来,只怕撂久了,就真哄不好了。身着繁琐帝服,身子也轻盈,他沿着脚印飞踏上黄盖屋顶。
“呵呵~~”
浅笑,实在没忍住。
倒是会挑地方睡,睡的瓦片上,又被阁楼延伸出来的瓦片遮住。刚好遮了阳。
只是,这是什么睡相?
四脚八插,一个“大”字。脚底黑的跟刚下过地,插了秧似的。
黑长发和白裙沿卷成一团,飘忽一脸。
他并未叫醒她,反而又轻声下了屋檐,吩咐下人也禁声。
在未央宫中褪了帝服,换了常服。
先用起了早膳,他也来了兴致,倒要看看秦安几时能醒,索性折子也命宦官搬来未央宫中批阅。
批阅并不久,吕寒食也来提着药箱来了未央宫。
罢,一起等。
等曹文煜与吕寒食已经在未央宫用了午膳,秦安可算是睡醒了。
她揉着惺忪睡眼,太阳不仅晒屁股,连早晨刚洗的衣服都晒干了。
三两步蹦下屋顶,道,“怎么没人叫我?”
纪梵希跨坐在走廊的护栏之上,抱着半个西瓜在用瓷勺挖着吃,汁水丰盈,红色幽淡。靠着柱子,她漫不经心道,“公主觉得谁能找到你?”
秦安跑过去拎她耳朵,责怪道,“你呀!你不能找到我吗?”
“啊啊!”脑袋顿时斜了一个弧度,耳朵贴着秦安的手走,委委屈屈道,“我想叫,但是草纹...但是陛下不让我叫。”
秦安惊奇道,“他来了?”xǐυmь.℃òm
飞霜儿给秦安端来一盆洗手水,笑道,“陛下已经来了一上午了。”
飞霜儿引秦安到殿内,道,“娘娘先洗手,飞霜已经吩咐人准备沐浴了。”
“哦。”
秦安捉贼似的四下打量,探头探脑的找人,半晌,确定没人,方才放心。
又不是很甘心,问道,“他人呢?”
飞霜儿明知故问,打趣道,“娘娘在问谁?”
秦安小声道,“当然是陛下。”
“殿下在侧殿批阅奏折,娘娘不妨沐浴完再去找陛下。”
“哦。”
四方布帘围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浴桶置于正中。热水雾气蒸腾,娇嫩的花瓣浮在水面之上。
秦安一只手受了伤,沾不得水,撂在桶外。
飞霜儿仔细的用毛巾帮秦安擦拭,秦安陡然想起了昨日的梦,道,“飞霜,我有红色常服吗?”
“娘娘不喜红色,除却婚服和皇后朝服,再无颜色鲜艳的衣衫了。”
秦安对颜色倒不是太挑,只不过她练剑练惯了,总觉得颜色鲜艳的衣服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不利于隐身。珠钗是好看,但是插在发髻上着实不方便。叮叮啷啷不说,还易掉落,个个都价值连城的,坏了多心疼呀!
没想到,就这一点小心思,偏被人误会成了,“素雅”、“濯清涟而不妖”。
也懒得解释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名声,难得天降了一个,何乐而不为呢。
秦安若有所思道,“哦,所以我没有红色常服。”
梦本就是无厘头的,好似也不太需要太过计较,秦安便也不问了。
沐浴完一身清爽,秦安蹦蹦哒哒的就要去找曹文煜。
“娘娘,您还未用膳!”
秦安扬高了音调回,“一会儿再来吃。”
侧殿之中,曹文煜特地支了一个桌子用来批阅奏折。权子立于桌侧给他磨墨,他埋首于奏折之中,专心致志。
吕寒食落座于桌子一旁的椅子上,手捧一本医术。
夏日鸣蝉之外,侧殿之中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哗声响。
现在又多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曹文煜板脸批了一上午的折子,此刻终于笑了,道,“醒了!”
门“轰”一声,两面推开,秦安没料到吕寒食也在,登时很开心。
吕寒食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
可秦安总觉得,她脸上是一副“你终于醒了!”的得救摸样。虽纳闷,也不多问,只道,“沐浴拆了纱布,我还念着要去找你换药,你就自己来了!”
吕寒食指了一下药箱,道,“妹妹就是来给姐姐换药的。”
曹文煜见秦安来,依旧埋首于他的奏折之中,只是再也不是刚刚的心境了。刚刚是严谨认真,现在是装模做样。
秦安念着他大约在忙,吕寒食在,也不用他陪了。也就没有叫他,拉了吕寒食往侧殿门外走,边走边道,“飞霜传了膳,你陪我吃一些。”
吕寒食提起药箱,随着秦安的步子往外走,不赞同道,“得先换药。”
“也行,反正我吃饭也不用两只手。”
她来似一阵风,去似一朵云。门又被“嗞呀”关上。
遥遥还能听见她与吕寒食的攀谈笑声,再过会儿,笑声也听不见了。
再过会儿,侧殿内的翻书声也没了,只剩夏蝉嘈杂的鸣叫声了。
再过会儿,有人知错了。他为什么要纳妃!
曹文煜放下手中的笔,深深的叹了口气,又提起来。翻了翻奏折,又合上。重新拿起一本。
踌躇再三,曹文煜问权子,道,“羿卫呢?”
“羿卫大人出宫办事了,陛下您今早吩咐的。”
羿卫其实是曹文煜师弟,如今隔着君臣之礼罢了。
“哦。”他顿了顿,又道,“兵部尚书呢?”
权子回道,“陛下今日早朝并没有留兵部大人。”
“......哦。”
那继续批折子罢。
.
雁回山脚下,昆江水岸处。
一黑衣小娃面露苦色,扎着马步,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挑着粗长的木棍,木棍的尽头还挂着一壶水。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瘦削的脸颊而下,湿了衣衫,湿了地。
阳光炽热,树荫下也不见得多凉爽。
一张吊床悬挂在那少年的正前方,平丘北闲适的躺在吊床之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跟不知道哪里掐来的野草。
扶荆艰难的忍耐着,嘴上倒是一声不吭。
平丘北好似良心发现,终于下了他的吊床,朝扶荆走过去。哪知,他只是去看了看木棍的尽头的水壶,颇为不满意道,“怎么都蒸发掉了一半,扶荆,自己再去满上!”
扶荆咬牙坚持,没有抱怨,只是照着平丘北的吩咐,去昆江边装满了水壶。
然后又动作标准的立到原处去。
已是很标准的动作,平丘北好似还不满意,微微抬手,将扶荆的马步,又往下压了压。
站着说话不腰疼道,“基本功要扎实!”
终于有人替扶荆说话了,慧远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道,“差不多就行了,扶荆来,休息一下。”
因为王权的虐待,十四岁的扶荆面黄肌瘦,面上又有毒物留下来的红紫斑块,身形跟九、十岁似的。在雁回山养了两个月,瘦是依旧瘦,却结实了不少,也长高了不少。紫红瘢痕褪去了大半,才发现,捡回来的还是个俊俏少年郎。
平丘北又立回了树荫之下,双手背后,并不说话。
扶荆看了他一眼,闷哼着对慧远大师道,“扶荆愿意练。”
慧远大师笑着摇摇头,无奈道,“如你姐姐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练剑,小心练傻喽。”
夏日昆江湍急,呼呼水流直下,波涛拍打礁岩,时不时发出巨响。
慧远与平丘北并肩而立,皆望向远处。
慧远道,“曹文煜答应西域的条件了。”
“意料之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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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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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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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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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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