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霍云去后,翠姜忐忑,心中时时不安不提。
且说霍云行了半夜路程,赶在天亮自城西门入了端阳,穿过松阳大街,径直回到小松枝巷中自己的府邸内。一是为了一月一次的盥洗日自己本应在家中休憩,二是霍云想,这个时间苏锦衣也应在家里,需要见他一面。www.xiumb.com
若说现在可能获得消息最快最灵通的,一定不是晏医那里,应该是苏锦衣。他有一条自己并不知道的消息线,这是霍云一早交代给他的,让他不必告诉自己,为的是一旦出现问题,某一线暴露了,还有后手准备,不至于一败涂地。包括葛骁、潘辽,也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和指挥系统,是建筑在霍云这条庞杂繁复的主线之外的,只听命于各自,互不联系知晓。
清晨,阳光有些刺眼,自窗棂射进来,让室内慢慢生出燥热。
霍云推门进来的时候,下意识留了门,让风能涌进来,冲一冲屋里的酒气。
“把门关上吧。”苏锦衣的声音暗沉嘶哑。
霍云看到角落里的苏锦衣,他背着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颀长挺拔的身体此时蜷缩在一起,低头靠着砚台架子。
霍云没有言语,走过来,扶起倒在桌角的酒坛。
他知道苏锦衣的性子,虽然平日里淡定清雅,又让人觉得极温暖亲近,其实他是个很孤独的人。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是,自云崖郡走出来的,或者说逃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是。憨厚又心思缜密的潘辽,玩世不恭,酒色皆沾的葛骁。每一个在表象里健康正常的人,都会在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犹自生出排解不开的阴兀和孤独。
“我想进宫。”苏锦衣抬起头,定定望着前方,风华无量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也充满着悲苦,还有……哀求。
霍云坐下来,拿起矮几上的自斟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送入口中,是甜梅酒。
苏锦衣不喜欢甜梅酒,他喜欢苦梅,说是吃起来后味生甘。此时这壶甜梅只剩了酒底,看来是喝干了,喝干了,也没有挡住他心里自生的苦涩。
“行。”霍云道。
苏锦衣转头望着霍云,眼中闪过巨大的惊喜,随即又消失了:“你,你哄我呢?你怎么肯,就算你肯……别人……别人怎么肯?”
霍云觉得口中甜梅酒的滋味确实有些热闹,便起身自酒架上又取了一坛去年新制的竹叶青,注到壶里:“别人是谁?”
“别人是谁?”苏锦衣颓然地笑了笑,“别人是谁你不清楚吗?你比我清楚得多~~~”拎起酒壶往口中灌,灌得脸颊脖颈上滴滴哒哒,“别人是澜姨,别人是翠叔,别人是晏暖,还有晏寒,还有葛骁潘辽,还有……还有埋在云崖下的每一个人,还有每一滴没从他们身上流干的血,每一块风蚀碎裂的骨头。”
霍云拿着空空的酒杯,有些嫌弃又有些心疼地看着苏锦衣把酒都喝光了,当然,他是在心疼酒。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不对,不对……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了!”苏锦衣半靠在扁玉竹簟上,笑道,“我知道你有多难受……知道你为了留住翠姜,为了翠姜……”
霍云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喝我的酒?你要是想喝,可以回你自己的屋里,我这酒……很贵的。”
“霍云!霍云……”苏锦衣忽然匍匐着凑过来,拉住霍云的衣服,用力拍他的胸口,边拍边哭,“这里,这里好疼,疼!你也疼吧……疼吧?”
被拍的气息不顺,猛咳了两声,霍云干脆站起来,免得被拍死。
“你这样拍法,谁不疼?”霍云努力恢复了一下喘气的能力,又往后退了两步,免得苏锦衣追上来。
“哈哈哈哈,那你拍我,拍死我,死了……死了就不疼了。”苏锦衣干脆躺了下来,酒言酒语道。
半晌,闷热的屋里,苏锦衣好像醉过去了。
霍云走了一圈儿,把所有的窗子并房门都打开来,总是早晨,风一旦通流,总是清新一些。
回头看了看苏锦衣,霍云也不打算再问他什么了,依他对苏锦衣的了解,如果有什么变化或者更重要的事,他会先“说”再“醉”,现在看来,他是无能为力的,无能为力,才会醉。
当然,这也证明着,正如他们所想,翠忱的境况果然是不好,不过好在眼前这家伙还有时间喝酒,那就证明,翠忱暂时也无大碍。
“睡醒了想三件事。”霍云刚刚开窗门的时候确认过,房外没有人,所以也不避讳,“有答案之前,别来‘拍’我啊,疼。”霍云揉了揉胸口。
“三,三件事?”苏锦衣迷迷糊糊道。
“对,三件。听好记住了。”霍云走过来,蹲在锦衣头前,有意无意地用手指在锦衣的头上反复画一个圈儿,“一、想想看翠忱和你自己,谁更重要?二、再想想翠忱和你说的那些人,谁在你心里更重要?三……”霍云的目色有些不易捉摸,“你说的那些人,究竟是谁?”
满院盛夏暖风,浊浪翻腾。
霍云离开自己的房间,便一头扎进了书房,直到晚膳的时候才见他出来。彼时已换了夏日家常衣服,青衫白履,散着裤腿,手里一卷书,整个人看起来清清倦倦的。
苏锦衣已经醒了,或者说他其实没睡着,只是比之早上时看起来清醒了不少,也换了月白银丝对襟夏纱衣,坐在霍云对面,闷闷地吃着碗里的米粥。
“听刘伯说,你下午一直在书房?”苏锦衣数着吃了几粒米,试探着问道。
“没有,出去了一趟,他们没看到罢了。”霍云修长的手指抓起白瓷捧碗,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米汤,一边喝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书。
“你入宫了?!”苏锦衣一震。
霍云把眼睛从书页上移开,看了一眼苏锦衣,又很快转回到书页,好像苏锦衣完全没有书上的字句来的重要。
苏锦衣想了想:“此时进宫没什么用处,而且如今宫中是个是非之地,你不会去。那你……去了哪儿?”
霍云把书扔在桌子上,咋着嘴无奈道:“我给你的脑袋开了半天天井,也没有哪跟筋能跳出来,暂时不去想翠忱吗?”
苏锦衣瞥了一眼霍云:“就像你有哪个时间能忘了翠姜一般。”
“随时可以。”霍云道。
“嘁~~~”苏锦衣不信,不过唏嘘得并不肯定。
“若不能做到随时不想,怎么能做到随时清醒,若是不能随时清醒……你拿什么保护她们?”霍云说罢,又拿起桌上的书。
沉默,不知是在想霍云的话,还是有一袭清风忽至,让人心下顿生了清明。
“我下午去了一趟参知政事府,见了翠叔叔。”霍云看了看苏锦衣,笑道,“管兆旌要回来了。”
苏锦衣放下手中的勺子,定定看着霍云,忽然眼中蹦出了几朵火花:“果然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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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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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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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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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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