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为明典采购书籍的大队出了端阳城,忽路遇暴雨,一行人携风裹泥,人困马乏,勉强前行,直至黄昏,在阳光一线即熄时才将将到了第一处驿馆。
驿馆主事一个月前就接到朝廷指令,知道大队今日到,早早便着人悬起不怕雨的明瓦灯,此时带了人站在门口迎着,左等右等,总算是等到了一行的人马。
“刘大人,孙大人,顾大学士一路辛苦。”驿馆主事迎着在雨厦下车来的三人忙道。
“何主事不必多礼,倒是快快预备些热汤滚水,让刘大人,顾学士他们沐浴更衣,之后咱们再叙话为上,这场雨着实冷,顾大人有些年岁了,倘若病了,前路可怎么走?”刘广仪为人谦和体恤,此时忙忙吩咐驿馆主事何为。
“是是是,下官一看这风雨就不善,已早早命驿馆厨下烧了几大锅并暖桶的热水备下,又着人泡了艾叶、羌活等驱寒祛湿的草药,这会子大人们还请快快沐浴更衣,前路还长,此时病了可了不得。”
当下众人也不再客套叙话,何为并一众驿官便把刘广仪等向里间准备好的十间屋子里让。m.χIùmЬ.CǒM
翊阳行馆离端阳不远,常常为迎接来朝使臣、边防重臣归朝沐浴洗礼所用,所以建的大气端煌,屋舍也多,前前后后总有五进的院落。
此时后三进已拨出来归了书队,可是一行的人不少,所以除了刘广仪、孙象法并顾四海各有单独房间外,其他众人皆是两人或三人一屋,乃至车夫马夫便住了通屋大炕。
霍云官职不高,但是因为翠府出身,众人又见他一介书生,便照顾着,只带了书童“翠宝”,住了四进院子里的一间狭窄角房。
天色渐暗,周遭一丝落叶捶地的声响也无,兼下了一天的雨,人们热汤沐浴完毕,都有些困顿,只草草进了些饮食,便有几处熄了烛火,裹上暖暖的被子睡去了……只有窗外雨后略带腥鲜的风微微。
“你已经这样站了半个时辰了,再站下去就真的要着凉了,快点去沐浴。”霍云看了一眼站在墙角裹着长衫的翠姜,头发已经渐干,脸上红润一片。
“我不,这屋子里这么窄,连个屏风都没有,怎么洗?”翠姜拧着俏眉道。
霍云叹了口气:“我出去就是。”
“不行!你这样湿漉漉地出去,不沐浴不更衣,岂不是让人家怀疑?”翠姜道。
霍云坐了下来,没有看翠姜,低头端起热茶来饮了半口,又连着饮了几口。
“你,你干嘛不说话?”翠姜觉得有些冷,打了个激灵。
“说什么?”霍云低着头道,“来来去去这几句话,咱俩已经说了半个时辰了,你既不沐浴,说屋子狭窄不方便,又不让我出去,说怕人怀疑,又不让我先沐浴,说就这一个浴桶,我用过你怎么用?你倒是说说看,要怎么办?”
翠姜看了看天,这话确实都是她说的,可是……她也说不出什么好主意,而且,不只是洗澡是问题,这间屋里就一张床,睡觉也是问题。
霍云仍旧慢慢喝着茶……
时间总又过了半刻。
“那,那你转过身去,说……说好了,不许回头。”翠姜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也真不是办法,浑身湿透冰冷的,就算自己夙昔底子强壮,并不爱生病,这样的寒气,也不是闹着玩的,若是病了,这家伙就更有理由让自己回去了。而且……翠姜看了看霍云,自见了他以来,他的脸色总是略有些苍白的,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咳嗽,虽不见他常服药,但是也总不见他面色好起来,此时雨冷衣湿怕是更要添病。翠姜想着,不觉有些揪心,只得咬牙提出让霍云转过身去。
霍云没有转身,端着热茶道:“快些沐浴吧,能不能看见,不在转身。”
翠姜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这个人……总是这样的,好像控制一切的唯有他的意志,而从不在其他。
犹豫了片刻,翠姜伸手拉下长衫带子……
驿站预备的浴桶皆是暖石所筑,暖石乃是端阳城外暖石山的特产,以常年石体温热为世道稀罕,因为石体沉重异常,无法长途运输,所以只在端阳周围的人家才得用来沐浴储水,别处均不见。
果然是如此的,翠姜乍然进入半个时辰前注入的滚水中,仍旧是裹肌撩骨,竟有半分炽热难耐。
不过尽管热,翠姜还是不敢露出寸许肌肤,只能浸泡在水中使劲忍耐,不一时,头上便汗水淋漓,半日寒凉尽皆去尽,周身舒适温热得很。
偷眼去看霍云,屋子狭小,霍云离着浴桶也不过七八步的距离,就如他之前说的,虽未转身,也并未抬头。翠姜心下略安,不觉又欣喜地轻轻撩了水花来,点点细碎声响。
“你安分一点儿。”半盏茶的时间,霍云道。
“啊?”翠姜没听清楚。
“我说你安分一些,快些沐浴好了,吃些东西就睡吧,时间久了,难免有驿站的人来催促,天色不早了。”霍云皱眉道。
“哦,马上哈。”看到霍云眉峰微蹙,怕他已经冷透,翠姜忙挽起头发,起身拉过预备好的干爽长衫披在身上,“你别抬头啊,等我换了书童衣裳,去着人给你拎热水进来。”
“不用了,外面风冷,你自到床上去暖着吧,我自己去叫就好。”霍云说着起身,他的脸色在灯下愈发的苍白。
“还是我去为好,我现在是你的书童,你这样去……”翠姜忙向外走了两步,有些着急,伸手欲拉住就要开门的霍云。
“老实待着吧。”霍云似乎在躲避什么一样,翠姜不过刚刚碰到他衣袖,霍云已侧身躲开,哑声道。
离得很近,清冽的碧砚香,霍云本来特有的清冷气息,此时感觉起来却炽热无比,直窜到翠姜凌乱的发丝上。
就算半分经验也无,翠姜也不难明白霍云紊乱的气息,躲闪的眼神是因为什么,翠姜不觉傻在若即若离的距离里,心中突突乱跳。
“好好回床上裹紧被子待着,擦干头发。”霍云的话说得艰难,突出的喉结滚了滚,又滚了滚,声音轻而嘶哑,“我知道该做什么,你不用自作聪明。”
翠姜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转身爬到床上,裹了被子,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儿并脖颈,灯下一痕娇艳无双。
霍云开门走了出去,雨夜清冷,立于滴雨不断的檐下,霍云大口呼着气……难以忍耐的身体上的反应,让霍云的心绪又恼又乱,却又莫名地并不抗拒——这始终不愿理解的“并不抗拒”,让霍云更恼。
二十年,他几乎忘了什么是“乱”又什么是“恼”,什么是情绪,什么又是控制不了的情绪。
这让他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就像现在的雨,在沟壑不平的屋顶上汇聚,流向哪里,又在哪里碰撞而改变了流经的瓦片,终又怎么汇聚滴落在草地或者石板之上,总无从得知。
“是‘达摩凌霄’的散发出的瑞虎香味道让自己失控了。”霍云想,“一定是。”
“真的是吗?”闭上眼睛,霍云觉得燥热已退,“真的是因为达摩凌霄吗?”霍云转着手上的碣石扳指。
二十年了,若能说自己可以一直保持着冷静,一直可以以抽身事外的态度审视着周遭的一切,筹谋着一切,那其实依仗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他从来不会去蒙蔽自己的心!
他的心……霍云咬着牙,分明的棱角呈现在脸上,让这个看起来清瘦甚至消瘦的年轻人迸发出不可言语的魅力,散发于周身的气场让檐下的雨甚至都踟蹰了,一时,落下得缓慢了,缓缓的,填补着青石的坑洼。
天地清冷,时节不经。
脚步声,急而碎蹙。
“李大人快去看看!刘大人这症候来得急啊,小的出来的时候,刘大人的嘴唇都青紫了,此时不晓得怎么样了?李大人快些。”
霍云睁开眼睛,他认得,这一行两人前面带路神色紧张的是贤录卿刘广仪的随从之一,叫做康书的。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队中随行的御医李乾。李乾想是已经睡下了,骤然被叫起来,衣衫还是边走边穿。
“大人从前可有心症?又或者癫痫类症候?”李御医边走边不住问。
“我们大人一直有心悸之症,药是不离身的,一日三餐后服用都是大夫嘱咐过的,刚才饭后还服过,只是刚睡下,便忽然咳喘起来。”康书道。
“听你这话,并不是平日心悸症犯了的样子?”李乾扣好腰带,听说加快了脚步。
“说不像也像,说像也不完全像,总之,大人快去看看吧。这会儿估计孙大人、顾大人也去了。”康书说着不由地伸手搀住大夫,两人匆匆向后走去。
走得匆忙,两人只和霍云打了照面,彼此点了个头,便匆匆而过。
“外面出了什么事?”霍云回到屋里的时候,翠姜已换好了书童的衣服,头发也挽了起来,竟是整整齐齐的男子头冠。
“刘广仪刘大人似是犯了急症,刚才是李御医被请过去了。”霍云说着,动手开始脱身上的外衣。
翠姜忙回身站着。
身后是哗哗作响的水声,不一时,便听到簌簌穿衣的声音。
“你自去取些吃的来吧,估计这会儿驿站的人都在忙着刘大人那里,没人顾你。”霍云说话已坐下,挽发而上,动作迅速。
“你也要去刘大人那里?”翠姜伸手帮他上了发冠,忽地嗅到他的头发上,有隐隐的清香,却不是碧砚香的味道……竟是……竟是自己的味道。
他用了自己沐浴用过的水?
哦,天!
翠姜想。
“嗯。”霍云答了一声,起身推门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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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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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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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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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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