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软弱得人心,可她偏不要。
傍晚风清,在帘幔浮动间,随意而没有根据的臆思,平凡却无望的愿想,频频交替,衔接得太过紧密,太过残忍,声嘶力竭地叨扰她承望不起的良宵好梦。她甚少白日做梦,知道自己没积什么功德,指望不了神仙造化,从未动过非那位殿下不可之心,不过是想嫁人,想好生生地被捧在手心里爱一回,怎就成了痴心妄想?她看了一眼柏期瑾,念到如今这些怀揣志向的女子,怕是早已看不上沉迷情爱的庸人了。钦红颜指腹不停地摩挲着扇柄,隐约有几分自嘲意味地问道:「你们这般翘楚之材志存高远,是否瞧不上我这样心思的女子?」
柏期瑾在适才那一声倦怠轻叹中抿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她虽遇人不多,但一路走来,少说有百人,竟无人能赶上眼前人一分颜色。她不知此等丽色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又或是……举世无双?在她看来,庄青衣身上有一味难掩娇艳,任她百般掩盖,以清素作妆,以面纱覆面,仍是张扬肆意,不单褪不去,抹不掉,还叫人难以错目。容貌多半随爹娘,韵质终须时境养,若是一寻常绣娘,怎么能生得仙子美貌,养出万种风韵呢?柏期瑾见她不愿说,自无多问,只是觉得她的庄姐姐明明是折出万丈光芒的嵌玉琉璃镜,不知为何非要往地上一砸,甘愿碎成一地烂渣。
「怎么会呢?山下人总爱分个高低所以来,姐姐是顶好的人,莫被他们这些个歪理带跑了。姐姐愿嫁人便去寻如意郎君,愿求取功名便去读书习字,但凡是心头喜欢的,都是好的。」
上一回是张子娥,这一回是柏期瑾,被文墨刁养的女子都善使精准无误横行无忌的眼神,径直往人心窝里踹,从不问门扉开未开着,让不让进。柏期瑾眸中皎皎清辉如广寒宫月,照在钦红颜身上则无端织就了一身残破月影,没有被照亮,反而衬出心底的狼藉不堪。钦红颜绷着身子,捏着卑微,尝着五味陈杂,一时哑然,又生怕被瞧出家底来,赶忙抿唇,仓促收回微涩目光。
柏期瑾继而说道:「你看襄王殿下,虽身为女子,亦不拘泥于寻常女子所做之事。」
钦红颜狠摇了一回扇子,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刚准备阖眸养神,又听柏期瑾讲起那人好话来,慌忙打断道:「你觉得她好啊?可我听说她变了。」
「我确有耳闻,庄姐姐,此事是真是假?」
「我这般小民哪里晓得?你得去自己去瞧瞧。」
「嗯,耳听为虚,我自会好好看看,到时候告诉庄姐姐。」
钦红颜心想,唉,李明珏是个什么样的人,还需要柏期瑾告诉么,她清楚得很,便将天下皆知之事含糊相告:「我听闻她耽溺声色,常寻花问柳。」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襄王殿下好像还在哪个地方有个喜欢的姑娘叫钦红颜,姐姐可见过,真的好看吗?」
钦红颜笑着摇头,说:「都是达官贵人去的地方,我哪能见过?」
「所以襄王喜好女子,是真的咯?」
「真的吧,这事儿天下何人不知?」
柏期瑾锁着眉头说道:「不好说,天子同襄王约法三章,其一便是不可嫁人生子。七八年前漠北形势暂稳,正是削藩的好时机,襄王殿下忽然宣称钟意女子,或许有明示天子之意。」
钦红颜眨了眨眼,搓手掂量了下那个无赖偎在怀里一脸贪花恋柳腻歪样,心想,这还能有假?她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可柏期瑾又踩在了点子上,时间算算是像那么回事。李明珏向来深居宫中,甚少露面,平白无故驾马来烟柳巷子走一遭确有古怪。她长睫低垂,不禁叹道一直以来不大明白李明珏的心思,每次死皮赖脸登门来,不过是赖一会儿,讨个水果,蹭点胭脂而已。可若是装的,李明珏碰过的那些个姑娘可不会有假吧?上回将张子娥胡乱推上殿,她没抱着小茉花气成那样也不会有假吧?钦红颜想得都糊涂了,又怕将话说得太绝对,就同柏期瑾讲:「这种大人物的心思我也揣摩不来,到时候你还得自己判断。」
柏期瑾认真听着,纤细小身板似乎撑不起钦红颜给她的那一身寝衣,她伸腿蹬了一回被褥,不经意露出一截水白细嫩的小腿,又往身边人肩上蹭了蹭,眨巴眨巴了水汪汪杏眼,一脸天然娇态,一袭青春俏好,磨磨唧唧扭捏了半晌,咬着下唇颇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襄王殿下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好看吗?」
钦红颜见她那副好奇样,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这我又怎么知道?」
「那你说是那位钦姑娘好看,还是襄王殿下好看?」
「不知道。」
「姐姐你说这么好看的两个人,放在一起得多好看啊?」
「不知道。」
柏期瑾玩着肩上长发,一连说了好几个小女儿家没头没脑的问题,钦红颜看她那浮想联翩的可爱样儿,玉手轻戳了一回小脸,说:「等你见了就都知道了。」
柏期瑾桃腮微粉,偃旗息鼓地缩回脑袋,小手托腮嘟囔着:「庄姐姐已经很好看了,襄王殿下得有多好看啊……」
钦红颜原先还在笑她,不知怎地突然慌了神。柏期瑾年纪小,且一直住在山上,对人无甚戒心,随随便便赏点甜头就能生出一大箩筐的好感。她自个儿也晓得李明珏身上有钟标格之外的卓荦跌宕,极易令人酣醉不着方向。虽说李明珏只碰青楼女子,可小姑娘若是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定是少不了一番委屈,便一时口不择言,曳住少女衣袖说道:「你……你可别喜欢她。」
柏期瑾一惊:「啊?人都还没见着呢,我怎会喜欢她?」
钦红颜话音刚落亦是一惊,她缩回了手,说:「我就是听说她这人喜新厌旧,姑娘一个接着一个换。」
柏期瑾听了笑嘻嘻地小手一伸,明眸弯弯似新月,娇溜溜地抢回滑嫩嫩的手:「庄姐姐待我可真好,什么话都顾着我,等我哪日有所作为了,我们有福同享。」
钦红颜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还不是见你那日可怜,见怕了,还有你那两位师兄,最后也……你为何还要下山来?」
「我们住得高,离理想也近,我想二位师兄皆不曾将结局放在心上。」柏期瑾淡淡回道,忽然有了同年龄不符的落寞。
「那……你的志向也同他们一般吗?」
柏期瑾没有回话,剪水眸中氤氲了一层薄雾,水汽深处,寒意清冷。
叶习之下山之时,她还是个吃鱼不会理刺的娃娃,每逢桌上有鱼,叶习之都会温柔地坐在一旁,用玉石筷轻轻将鱼刺剔掉。周衡远则总是带着她去深山□□采甘甜野果,每因贪玩受伤,他便扯下袖上白布,一面轻声哄着,一面心细地包扎起被树枝划破的伤口。
白石山是倾力浇灌贤人的虚辟梦境,他们在柏期瑾心中是遥不可及,飘然不群的谦谦君子。
记得叶师兄尚文好雅施墨俊逸,笔下水墨山色绝世,常一身素衣焚香危坐,正对晨曦渍毫端,而周师兄眉目安然脱落清洒,极善抚琴,指尖流韵胜钧天仙乐,好盘坐于淙淙小泉旁,浸润朝雾弄宫徵。隐隐青岑间,二人或闲吟漫咏,或远眺青峰,或目送归云,俊游是何等的快意。深深竹林中,更常端坐磐石之上,议论英发,谈笑高古,以素手拨江山,清言析理,话入神机。xiumb.com
礼义薰身,志节矫矫,身披藻翰,学满书林,温润公子若赋若诗,如画如玉。
他们一前一后下山,一前一后被碾碎了。
灯昏昏绣罗帐,火光明灭,摇曳不停,少女樱唇微动,迟疑许久,最终只是缩着了肩膀将头歪在了膝盖上。未几,她微微抬头,语调轻软淹润地说:「我不求闻达,单是好奇,想下山来看看让师兄们不顾生死的功业到底是什么。师兄们都不在了,师父年纪大了,等过几年,我还得回山上给师父养老去。」
邱墟之上,玉石同碎。
天顺十六年,宋国叶相身死于一片孤舟。
天顺二十一年,韩国周君纵身坠入万丈悬崖。
钦红颜被一道卷入了那两场沧海横流,天下皆惜的破碎残梦,不知当如何宽慰。
她伸手揉了揉柏期瑾的头发,倾身将小灯吹灭了。
睡吧,只有睡了,才能见到梦里人。
对柏期瑾是这般。
对钦红颜是这般。
对李明珏也是这般。
***
一日天高气朗,柏期瑾去帮钦红颜买早饭,突然被两个侍卫拦住。
「姑娘,襄王殿下有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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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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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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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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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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