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好天里云收飞脚,柔顺罗裙似湖畔烟波熠熠生辉。丝滑料子才刚滑过门沿没几寸,一室惹人馋的饭菜香便耐不住性子,没脸没皮地缠了一身。柏期瑾方才换了件薄纱夏衫,如今正捻着块小抹布弯腰一丝不苟地擦着桌面,一闻开门声,她扭头烂然相顾,眼中横波清浅落了暖阳,天光润泽,肆情流转,在凝脂小脸上巧妙勾勒出较夏日风光更为明媚的无暇笑颜,真是好生动人。钦红颜心尖微微一触,唇角有一丝淡淡笑意仓促略过,她走上前来,如玉纤指不作张扬,悄无声息地夺了柏期瑾手中抹布,几番挣扎下,终是忍住了要冲上去抱住她的心。
钦红颜先去小铜盆中濯手,于檀木柜前俯身取出两双冬青木烙花箸,再不紧不慢摘下白纱露出千娇百媚芙蓉面,一双柔夷手徐徐拨弄香风,回首笑邀柏期瑾坐下一同吃饭。钦红颜品尝着可口饭菜,不禁再三确认眼前的姑娘是否当真出自白石山?会不会哪日突然变作一枚田螺?她略一抬眸看向低头专心吃饭的柏期瑾,连鼓鼓粉腮嚼着饱满饭粒的声音都舒心到了心坎里,叫人好生舒坦,又叫人好生害怕。钦红颜生怕就像习惯李明珏一样,到时候舍不得姑娘走了。她忍不住叹到对李明珏的患得患失,竟让人对一个才见面没几个时辰的小姑娘都抱有这般忧心来,不禁吹鼻子瞪眼暗声怨道,床品不晓得,搅弄春水想必是很在行。
白天无事之时,柏期瑾捏着柔毫蘸水练字,钦红颜坐在一旁就着好日头绣花。
晚上便点灯,或听柏期瑾说白石山上的事,或是听钦红颜讲诀洛城中的事。
此际月上梢头,使劲儿爬高,可奈它攀得再高,也裹着月晕甩不掉一团熏熏尘世烟火气。
夏日,当真是溽热得紧。
夜来伴一盏昏黄小油灯,两个白肤如凝掐得出水的姑娘家身着单薄寝衣,支着轻软腰肢,踮起脚尖颇有默契地钩上一挂蚊帐。她们各执一把小团扇,在灯影时明时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摇迟落。
蚊帐轻轻拂动,清风寻着了花柔柳嫩便自愿消弭安息,微风徐动间,柏期瑾忽放了扇子,抬头问道:「庄姐姐多大了?」
「二十有八,怎么?」
「庄姐姐没有心上人吗?我以为山下女子都要嫁人。」
兴许是方才那一扇摇太急,钦红颜香肩轻颤上一回,不由得笑着回道:「是啊,大多都嫁人了。」
「那庄姐姐……」
钦红颜将食指搁在她小嘴前,坦然一笑,说道:「命不好,年轻的时候爱了个负心汉。」
「连庄姐姐都负,真不是个好人。」
钦红颜不愿提这档子事,她斜倚榻上,纤纤玉指轻摇,戏道:「你也是的,长这么可爱别总带着斗笠白纱,也不怕挡住姻缘。」
柏期瑾喃喃道:「师父说了,要小心男人。」她说这话时好认真,逗得钦红颜乐得不行。傻丫头,要小心的,又何止是男人?柏期瑾又说:「而且我每日读书,没功夫想嫁人之事。」
钦红颜笑累了便歪身倚靠在墙上淡淡一叹:「唉,可我还是想嫁人的,只不过没碰着。」她自小便与红衣最为相配,梦里好些次涂胭脂,抹红唇,上挑着含情桃花眼脉脉在红盖头里将膝上红缎摩挲不停。自打出了娘胎就在男人堆里泡着,她知道如何扭转形势,以静制动,不想在梦中竟甘心做了这么一个纯情女子,乖顺娴静,如坐针毡似的等位良人,时光仿佛就在目盼遐思间凝固了。
没有人掀开盖头来。
这梦她好些年没做了,她怕没人来,又怕是别人来。在眼睫迷离间,柏期瑾腕上小石显得格外莹白耀眼,钦红颜对上光芒不觉心中微烧,有了不知身在何方的伤感。
往日精致妆容是她亲手点的,亦不是她亲手点的。风月场是色彩斑斓的染缸,客人喜欢什么颜色,便染上什么颜色,既得在金灿灿中吐艳生香,又得在红艳艳里妩媚多姿,至于有多少虚情,存多少假意,没人计较,大家都是花钱来买个快活的,任谁也不会费神费力拨开皮相往心里瞅上一眼。
再说了,妓子之心又真到哪去呢?
金银与美色相互滋养,含香阁养了出她的风华绝代,可容颜的光芒太盛了,以至于容颜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那日她凝望着镜中美人,发现眼下生了一根细小纹路,她起身拼命擦拭镜面,连新染好的指甲都给折断了。镜子没有花,而她的妆花了,心头好似被硬生生剜下一块肉来,淌着比红唇还娇艳的血。自那以后,钦红颜总是能透过脂粉的掩盖同珠翠的夺目准确无误地找到那根遏住咽喉的细纹,自那以后,她便拿起了针线。
有人提笔戏乾坤,有人词辩□□国,而她深知无法像柏期瑾一样戴串白石子靠才学过活,只得刺绣细拈花。m.χIùmЬ.CǒM
她希望能简简单单爱个人,普通通通被人爱,不料离开了含香阁,去日仰仗的倾世容颜,成了今时甩不掉的包袱累赘。眼睛长在前头,怎不贪恋皮肉?话语不由心走,焉能判定真假?她每日戴着面纱裹着宽袍上街,倒是希望身段姿容更平凡一些,最好丢在人堆里拎不出来,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不伦不类。
钦红颜不敢看柏期瑾,一看便有一股酸涩顶在喉口,不能云淡风轻地道上一句「不羡慕」。少女眼神太过干净,宛若清凉凉的一汪小池,似从未在世间跌打滚爬过,即使那日一副倒霉相歪在怀里狼狈落魄,回屋随意换身衣裳就出落成一只未曾沾过一丁泥点子的小白鸟。一连数日她与柏期瑾同进同出,邻居还以为她远方小妹来住上几天,可她心里清楚,她们一点也不像。
她虚阖眼帘,忽然想到了那句「哪里都不像她」,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笑,怎么会像呢?能让李明珏魂牵梦萦那么些年的女子,自己一个青楼女子又会有哪一点像她?
帘后有缺月半窗,钦红颜不知不觉抚上柔软唇瓣,酒与血,春情与绝望曾一齐来过……浓密长睫倏然低垂,思绪一时间蓄满了眼眶,她握紧了扇柄,感觉顷刻之间由虚空坠落。
可怜黄粱仙游梦一场。
一番下坠之后,她怅然若失地望着蚊纱,回忆起那晚李明珏的眼神,有苍茫一瞬起了不合时宜的虚妄之念,她自笑多情,竟然有脸觉得……李明珏没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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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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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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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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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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