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折煞北央古调>第 9 章 第 9 章
  二十四年前,李明珏最后一回见到李明珞。那时大局初定,南央皇宫尚在修葺,为了李明珲的登基大典,大臣们跑跑颠颠,忙得官帽乱颤,终是得偿所愿寻到一处天家避暑别院。论起册立新君此等要事,闲话不多提,卜卦,祭天,排场,礼数,一个都不能少。一帮子老臣大袖一挥,絮絮叨叨地扣上李明珲,张罗得是有声有色,锣鼓喧天。皇子刺促不休,不知寒暑,而二位公主游走于亭台水榭,优哉游哉地沐浴着初夏暖阳。

  小荷尖角,新叶染翠,万象欣欣向荣,乃是最初,最为明媚的模样。

  那日李明珏同李明珞流连于湖畔,或拨弄垂枝,或信手拂水,或驻足遥观几重远岫。李明珏走在前面,刚换白洁新牙咬着软唇,趁阿姐不注意,飞快地脱了鞋袜。

  长亭岸边,浅浅铺就了孔雀尾上一微微耀眼墨绿,甚是诱人。

  镜湖面上,徐徐映照着九霄青天一汪汪清澈湛蓝,分外夺人。

  她想下去走走。

  这当如何是好?

  如今没有破布衣服,她又是个被劳什子宫规套着的公主了,也就比她那可怜的弟弟李明珲好上那么一点吧。昨夜李明珞还郑重其事地拉着她的手同她说不可再任性妄为。

  可是这水着实叫她欢喜。那便——

  赌呗。赌自己有多可爱,赌李明珞有多纵容。

  时光好,年华好,湖边半大的小公主用白生生小手扯袖回身,脸上挂着乖巧又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地祈求李明珞的一个点头。

  薄烟敛,澄波漾,佳人捻香罗帕,娇眼带笑,发钗微晃,轻纱慢摇。

  时光正好,年华正好,李明珞的点头里藏了满满的甜头。

  李明珏昵昵几句女儿细语,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在湖边走,凉凉湖水调皮得紧,不打招呼就滋溜一下窜过脚踝,瞬时气宇调畅,酥酥麻麻舒服极了。不远处,李明珞遣散了宫人,摇着一张绣蝶小扇安静地端坐在沉香亭中,绛绡裹雪,眉黛清浅,过穿过树影的柔光脉脉望着湖边。阳光温暖适宜眠,李明珏玩得有些累了,就赤足跑了过来,一双小脚丫在被照得热乎乎的鹅卵石下留下玩闹的水痕。她到李明珞跟前扯着她的衣角入人怀,小嘴里含糊不清,碎哝哝地道了些无关紧要却自认深情的稚子呓语。她记得那时身子好热,李明珞好美,不知不觉就这么在小扇轻摇同低声絮语中睡着了。

  等到醒来,二人已殊途。

  「……」

  李明珏咎悔无言,怃然仰头望天,那里有一轮满月,几点疏星,要了命的冷清。

  本该居于宫墙内的襄王徙倚夜半,手握玉酒壶,脚踏林下路,耳听山虫鸣,晃晃悠悠淹没在晚山中。她百无聊赖,游荡在野径荒苔之间,偶得遇一浅涧,由乱丛之中豁然而出,约摸是开春后新发泉眼所作。新泉新水新气象,初出牛犊不解风情,一股子锐气如削,叮叮咚咚打碎月影,聒碎人愁。她停步,对泉独坐了半刻,又以蝉鸣为乐,以清风下酒,姑且略润喉肠。是时已微醺,遂盘桓四顾,纵身一跃倚于大石之上。石气凉薄,惹得李明珏眉轻皱,疑卧一榻寒云床。乃将手至于脖后作枕,暂且闭眸休憩。

  累了。

  也醉了。

  出门前她甩了手中碧玉简,挽袖卸钗,散发解带,换了一身雁灰色素净衣。没有锦缎遮掩,对镜那刻,她发现自己同李守玉一样——

  老了。

  她立于镜前看了看,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变了。

  她早过而立,穿行在尘嚣岁月中,片泥不带,仍是少年狂傲,没带半点沉稳,更从未在意过衰老一事。在战场上看不出老,在王服下也看不出老。是忽地那么一天,灯前漫忆,那人韶颜依旧……

  骤然老去的不是风华,是心。时光荏苒,审判从不一纸书信缓步来,它策马狂奔,趁其不意猛地降临。

  今日的颜色是失常色。

  她摔了隔断明珠白玉帘,跨门而出,时浓月初升,云影临轩,一瓯月露照素衫,却怎么也找不到心的入口。锦衣方可称作纨绔,深山夜里,她就是一没有归处的普通人,只好借琼浆一饮,只得向酒中讨眠。此际月色毫无顾忌地肆意流淌,没了那双凌厉星目,光看棱角照样是端着的天下风流。

  可她觉得老了,那便是老了。

  十六年前她锋芒正盛,剑挥帐步,劈开混沌,竟什么也没寻着。在合眼的一片黑暗之间,她有些想不明白一切的意义。李明珞嫁入漠北,她燃尽了周身念想,将平生意气一阵豪掷,所作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将她夺回。哪知天教心愿与人违?如今这偌大的一座城,乌糟的一个国,无心的一个人,她都不知道该算作什么。

  雨泽润物,然雨泽过盛则易生灾。情爱甘甜,然情爱过重则易生悲。

  她叹着气,摸了摸冰冷的石头,突然想到了那一块温暖地砖,不知一场荒唐残梦该不该就此结束。

  或许早该有新人拨开乌云住进她心里了,只是她没放她进来。

  心绪乱作一团,她倦息在夜色中,氤氲在酒气里,想慢慢将它们解开。月亮方才羞羞涩涩遁入浮云间,不知怎的转意破云,一澈明亮随之陡生,让她在朦脓之际睁开了眼。揩摩愁眼间,泉边有一少女纤白细瘦,头带白纱斗笠,曳裙裾,姿清雅。那少女将白纱撩起,水袖轻衫拂过水面,白玉葱指捧了一掬清泉。泉水凉,过喉如冰,一双细幼远山眉微皱,身子轻轻一抖尽现豆蔻娇态,连额上小碎发都毫不含糊,跟着气鼓鼓的柔腮一齐颤上一回,一声声道着凉。

  霎时晚星焕烂,李明珏执酒壶临风惘然,似顷刻之间天地明晰,日月同出,穷泽生流,枯木发荣。她从石上跃下,待到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少女面前,不由得喉间收紧,伸手掀起刚落下的白纱,说了一句:「你……你都不会老的吗?」

  少女急着赶路,来泉边饮一口泉水润润喉。来时本是四下无人,如今起身突遇一人,还不明所以地来上这么一句,就着深深夜色,真的很邪乎。少女不胜惶遽,倏然转身,像林中巧遇猎户的受惊小鹿,忽地一下隐匿在了丛林中。

  留下原地的李明珏,被泉上月光刺得睁不开眼。一咄一嗟之间,明月又隐,徜徉四顾杳无人踪,惟有泉声叮咚依旧。她伫立良久,低容敛气,心间泱漭不堪,竟有些不分虚实。不知过了多久,她托着疲倦的身子往城门走。xiumb.com

  待到她垂头拎酒行至门下,守卫见之,即刻兵刃相交。她抬眼,瞪了那两个人一眼,带着酒气说了一句:「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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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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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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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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