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云重新躺下,乌戈的话在他脑中回荡,他眼眸半睁半阖,厚重的眼圈显露出他的疲态,最终他缓缓叹息,将心中的燥气尽数呼出。
…………
叶府定下了出殡的日子,那日,叶府门前都聚满了人,都来看热闹。
丧事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毕竟是首辅的嫡长子,加上叶星立的恶名昭著,人群当中,不知有多少曾受他欺辱霸凌?他死了,多少人都拍手称快呢。
在街道两旁,乌泱泱的人头中,有一人戴着黑纱斗笠,并不与身旁的人唠话,只是安静地等待棺椁经过,才抬手掀起了眼前的纱帘。
仪队走得缓慢,人群过了一定时辰,便都各自散了,可孔曦却依旧没有离开,一路跟随叶府仪队到了郊外的山上。
她与队伍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免得被人发现。
墓已经事先挖好,墓碑也已雕刻随同队伍移来了,再让道士和尚做法,一直到深夜法事才会结束。
孔曦就站在远处观望等待,她身上虽然受着伤,移动不便,但她总是觉得,自己应该过来一趟,过来送叶星立最后一程。
她在树下等,看着上空的颜色渐暗,身后的队伍总算是有了动静。
看着他们撤出了墓地,孔曦便转身往墓碑的方向缓缓走去。
墓地周围全都是纸钱飘洒,两旁白幡飘动,潇凉的气氛渐渐侵袭过来。
孔曦看着墓碑上雕刻的字,清楚分明,她的眼眶不禁储满了泪,但生生忍住了苦意,将手上那一篮纸钱放下,自己也跟着跪坐了下来。
她的身前置着一座铜盆,里边的纸钱尚未烧尽,纸角还有火苗舔舐,孔曦将一叠纸钱扔进去,火苗立即窜活,慢慢将新纸吞噬,化为灰烬。
片刻,孔曦忽然听见身后有枯叶碎裂的声音,她随即回过身,眼神带着警惕地看着身后的人影。
此地阴森,到了深夜更是无人敢孤身前来,没有灯光,孔曦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不禁一问:“你怎么过来了?”
“一路跟着你过来的。”孟阑朝她走近,在她身边跪坐下来,“我不放心你的身子。”
“你的腿脚不是尚未康复吗?”孔曦问道,孟阑僵笑回答:“无碍。”
为了避免孔曦再多问下去,孟阑立即垂下了眼睫,“你来这干什么?”
孔曦知道她迟早会有这一问,镇定了心神,说:“人都死了,我前来祭拜,能有什么问题?”孟阑的目光依旧不移,“你是玉女司媚术最好的缇骑,手上沾过多少男子的血,哪一个你不是将他们开膛破肚,受尽折磨而死?我在想,叶星立这花花公子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还能让你亲自前来送程?”
孔曦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个蠢人。”
“那为什么?”
“他不该死。”孔曦心底一阵悸动,“当时是沈千户让我接近他,让我从他身上探取消息,可却从未吩咐我要杀他,他……他就是一个傻子,他说话虽是横冲直撞了些,但对谁都没有恶意。”
“我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他的死不是意外。”孔曦回过了头,看着眼前那片墓碑,眼神透露出深深的恨意,“他的确是跌马身亡的,但害死他的不是雨天路滑,亦或是骏马发狂。”
孟阑坐在满是枯叶的草地,将小腿伸直休息,“你想说是叶星挽害死了他?”
孔曦眼神中的恨意并未消散,她与孟阑对视,相比孟阑的镇定冷静,她显得有些易怒焦躁,便又撇头躲过她的目光。
孟阑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说:“我不知道为何你如此在乎叶星立的死,此事是不是与叶星挽有关我也不甚清楚,但你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之后叶家的事,你我都最好不要掺和。”
孔曦嘴唇一颤,“那是自然。”跟着便又继续烧起纸钱,“你先回去吧,我将这篮烧完了就走。”
孟阑摇了摇头,“没事,我陪你,夜深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
…………
东厂。
他好几天没回东厂了,荀纪菡派他去检查荀寅的陵墓,回来时,正巧看见叶府正在出殡,却没有停下。
他一回京,乌戈便派人过去通报了他,说是马载何已在审讯当中了。
沈玉泽有些惊讶,一听说是晏初云下的令,他便立即赶回了东厂见他。
沈玉泽也不回房换洗,便立即来了虚怀若谷。
晏初云看着风尘仆仆,和他疲惫的脸色,一指桌上的茶壶,“先喝口水吧。”
沈玉泽转身倒茶,猛然饮下,才道:“义父,您是同意审问马载何了?”
“你现在是东厂事务都是你处理,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他这话带着讽刺意味,沈玉泽不会听不出。
他连忙低下头,“儿子不敢,当时不审马载何,是义父下令的,儿子不敢违抗。义父的恩德,儿子一直记得,凡是义父认为不妥的,儿子定然不会一意孤行。”
晏初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说:“你既然回来了,那我有两件事要告知你。”
沈玉泽微微抬头,看晏初云脸色严肃,他不禁也稍稍正了色,“义父你说。”
晏初云手撑着床柱,想要坐起身,沈玉泽连忙弯身去扶,快速地替他排好了靠枕,让他安心靠着。
沈玉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晏初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第一件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义父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沈玉泽看着他,神色微愣,似乎不甚明白。
晏初云进一步解释:“在你进宫之前,吉太医为义父诊治,说是患了恶疾,身子的状况会愈发虚弱。”晏初云微笑,擦了擦鬓边的汗水,“只是没想到,身子恶化得那么快,怕是没剩多少时日了。”
沈玉泽眼眶有泪水滚动,摇摇欲坠,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么些日子……您……您就瞒着我?还有谁知道?”
“就陛下,应当还有福佳吧,我虽没告知他,但他成日侍奉我接待大夫,我想他也猜出来了。”
沈玉泽的双手微颤,“连陛下也知道……”
晏初云看他的神情,连忙安慰:“别哭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能活到这岁数,也算是不错了。”wWW.ΧìǔΜЬ.CǒΜ
沈玉泽将眼泪抹去,总觉有些委屈,“义父不应当瞒着我的。”
“这不是为了你能专心朝政,侍奉陛下吗?你若是每日担心于我,岂非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沈玉泽点头,“儿子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晏初云说:“我既已将马载何交给了乌戈审问,到时要怎么审,你与乌戈自行决定,我绝不介入。这东厂,以后便是你的了。”
沈玉泽低头,没有言语。
晏初云叹气,“好了,与你说了坏消息,再与你说另一个好消息。”
沈玉泽笑了笑,专心地听。
…………
此时深夜,沈玉泽躺在床上,却始终无法入睡。
晏初云的话还在他的脑中盘旋不散,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没有一丝睡意。
他立即翻过了身,将自己埋在了被单里,真相总是令人堵得慌,近日的烦心事怎么就那么多呢?
就在他发呆发愣之际,脑子忽然迸显出孟阑的身影。
前些日子他去寻吉启山,问及了孟阑的伤势,本是想先回东厂照顾她,后续的事慢慢与她说。
没想到圣上临时委派他到京郊查看陵寝,来来去去,他已有一些时日不见她了。
加上叶封峤持丧在家,内阁由曹怒主位,是难得的时机能让他好好调顿朝臣,就近日送来的章疏,他看都看不完。
他微微蹙眉,担心着孟阑的身子,想着,他便掀被起身,出了房门往孟阑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外,他凑近窗格,往房内看去,却意外发现床榻上空空如也。
孟阑出去了?沈玉泽一惊,她拖着那一身病体,如今已入秋季,天气更是清冷,怎么不在床上休息,这大半夜要跑出去了?
沈玉泽有些担忧,随后便去了孔曦的房间,凑头一看,发现她也不在。
两人应当是一块儿出门了,但得知孟阑不是孤身一人,他也稍稍放心。
看来有什么话还得等明日才能说。
…………
翌日。
沈玉泽也应当如以往一样入宫伺候,只是稍微延后了时辰,他想先等孟阑与孔曦他们归来,见了她们再走。
只是昨日半夜下起了暴雨,到了早晨,天也并未做晴,还沥沥下着微雨。
马夫已经淋了片刻的雨,却不见沈玉泽有任何上车的意图,便走前道:“公公,时辰已经迟了,这雨天路滑,比平日在路上还要耽搁更久的时辰,再不启程,要是陛下怪罪下来……”
沈玉泽看着远处空荡朦胧的大路,最终还是妥协地站起了身,“好,那先进宫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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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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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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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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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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