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明黄绢帛在眼前摇晃，半响，他才缓缓伸手，“微臣接旨。”
晏初云将圣旨塞进了他的掌心，随后便悠闲地躺在椅背上，“回房之后便早些休息吧，明日……轮到你进宫侍奉了。”
“明日……入宫？”沈玉泽眼神怔怔，难以相信这一切居然发生得那么快。
晏初云微笑，“你可有什么疑惑？”
沈玉泽眨了眨眼，片刻后恍然过来，“义父，你……”
“我哪儿都没去，就在这东厂待着……”晏初云双手覆在腹前，以脚力摇晃着安乐椅，“安度晚年。”
沈玉泽拖来圆凳，在他身边坐下，“陛下……真的答应了？”
晏初云一笑，“圣旨都下了，你没看见那宝印的盖章吗？”
沈玉泽打开看一眼，便又卷了起来，神色却不见一丝轻松。
晏初云问：“你不总闲东奔西跑的累吗？现在好了，你入宫服侍陛下，批红盖印，掌百官奏疏，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儿子……儿子只是有些惊讶。”沈玉泽眼睫晃动，“儿子以为……”
“陛下从不在意你是沈临幼子的身份。”晏初云预知他的担忧，“他若是介意，当年又怎会将你交予我？”
两人四目对望，晏初云眨了眨眼，“你可知……像陛下那般宽和仁善的帝君，千年难遇。自古帝王多疑者众，留你已是仁厚，更别提还让你掌印批红，接触政事。”
沈玉泽沉默不语。
“你这性子怎么也磨不合，我知道，这一些事，我同你说，你也是不会听的，只有你自个儿碰了壁，才能醒悟自教。我只有一句话，你记住了，不可违势而为，不可驳众而行。”
沈玉泽沉静了片刻，随后说：“义父，我记住了。”
“你没记住。”晏初云语气断定，一双老眼透着精光，但随后又叹了一声，“算了，你以后总会明白的。我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
沈玉泽拿着圣旨起身作揖，随后便转身离去了。
这大宁都司的实权虽说已逐渐转移到了兵部，朝廷更是多年未曾向大宁将士输粟给粮，荒废已久，可名义上这大宁都司还统属东北九十城郭，更是边境与京师接洽的必经之处，乌戈相信这次过来一定不会无功而返。
而房中这些正在取闹的将领，也多是一些贵族子弟，他们蒙荫祖德，霸占了这些官职，却从不干正事，白拿俸禄消磨时光罢了。
乌戈对这等纨绔子弟一向看不惯，他并非贵族出身，在西北时只是一介小兵，是得了沈玉泽的赏识才能坐在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
房中闹腾不断，他们的每一声笑，都像是在打他的脸。
这些人……凭什么？不需要拼命，去经理他的这些苦难，就能得到此等恩荣？
可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厌恶，他都不会将这些心里话说出来，只能由他自己默默地消化。
乌戈将心事收起，伸脚一踢，身前虚掩的门立即被撞开。
赌桌上的人纷纷止住了笑声，回头往他的方向看来。
乌戈的脸色被热气熏红，不过他身上那身猩红的飞鱼服更加亮眼，那几个军官纷纷一愣，良久后才有一人发声，“锦……锦衣卫？”
乌戈往他们方向缓缓走去，那些将领立即起身，将赌桌上的白银骰子都快速收了起来，乌戈并没有在意，只是问：“请问，谁是大宁都司的指挥使？”
“我……我是。”房中的欢快气氛在他的到来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有一人弱弱地往前走了一步。
“我奉皇命前来，前来查看京军的武器装备的，还请指挥使领路。”乌戈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哦……哦，军器是吗？”那指挥使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立即一僵，乌戈的眼神犀利，可并没有为难，“嗯，麻烦大人了，这是皇命。”
“哦，好好。”那指挥使头上热汗淋漓，他紧张地摘下了腰间挂着的钥匙，匆忙地走出了廊房，“大人请跟我来。”
乌戈转身与他出去，往军备所走去。
那指挥使的脚步实在有些慢，乌戈在身后跟着，着实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快点？”
被他一催促，他的脚步不禁加快，呵呵干笑了几声，低声道：“敢问大人，圣上怎么忽然想要检查京军的装备？”
乌戈严肃说道：“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那指挥使连忙点头，“是我嘴笨，说错了话。”
走到了军备所，那指挥使连忙替他开了门，转身让道，恭请乌戈入内。
乌戈踏过了门槛，所内的空间狭窄，步入眼前的多是一叠的木箱，地上全是干草，虽然十分凌乱，可乌戈却发现，这些木箱上面居然没有结网。
他可不相信这些将领会如此勤力，成日打扫军备所，更何况他在这里也没有看见一个杂役。
乌戈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叠满了长剑，随后第二箱，第三箱，有弯弓，利箭，还有火炮。
他亲自拿出一些来试验，一试就是新货，并没有破旧的痕迹。
他内心冷笑一声，果然有猫腻。
乌戈将箱子一一关起，随后便看向了那指挥使，眉尾一挑，“东西都很齐全嘛！”
他嘿嘿一笑，眼珠很是紧张地转动，无法从乌戈的神色中看出任何端倪，跟着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还满意？”
乌戈问：“可有军备入库的账册？我想看一看。”
那指挥使的脸色一白，左手下意识地撑着身侧的箱子，想要稳住自己虚软的脚，乌戈一笑，故意问道：“怎么？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他连忙摇头，“怎么会？小的这就去拿账册，乌指挥使稍等。”
等他离开，乌戈才转移了视线，重新打开了那些箱子，仔细地数。
如果按照每箱的数量都是相同的话……乌戈脑筋快速地转动，就单单是这一间房里就有三千柄剑，一千把弓，箭更是上万了。
乌戈大略知道大宁都司是什么状况，叶封峤成为首辅之初，大宁以北牵涉军储的重地，贪腐滋长，一路的相关官员都会借机贪赃入囊。
这也是为何靠近北境的军费会如此高昂而依然整治不力，朝廷为此也早已放弃了大宁都司，在军镇另设营兵把守。
都司有所松懈散漫不奇怪，可军备如此齐全，倒是令乌戈起了疑心了，朝廷根本没有给大宁发派军备呀，这些又是哪儿来的？
那指挥使拿着账册回来，他检查了，果然查出了端倪。
账册上记录，近几年运来的军备也只是寥寥几笔，根本没有自己所见的那么多。
纵然如此，他并没有过多询问，他的任务也只是调查而已，能向圣上交代便是了。
他将账册交还给了指挥使，不发一言，便独自离开了都督府。
…………
翌日起身，沈玉泽天色未亮，便已经起身洗漱。
他换上了蟒服，并非他平日所穿的那件，这身蟒服的质地与刺绣纹路都更为精细，是他平日参与祭祀亦或重大场合才穿的。
他向来不喜奢华，衣柜中的衣袍寥寥，但若是以后要天天进宫……看来他得通知尚衣局给他添做几件了。
东厂门外，停放着入宫的轿子。
那些轿夫都是宫里的太监，似乎早收到了消息，见他出来，都殷勤地问好，主动为他掀帘。
对此，他也只是默默点头，并未作出其余回应。
以后这类景象，还多的是呢。
从宫门一路行来，宫女太监如鱼般匆忙游过，一些停下观望，一些凑耳议论，但也都只是敢在向他行礼之后。
怕是今后……他们都不会再有机会，看见晏初云了。
他走到了养德殿门前，渐渐缓下了脚步。
守门的太监立即快步上前迎接，行礼后问：“可要小的入内通报？”
“烦请公公。”
那小太监将腰弯得更低，“沈公公客气了，以后叫小的小兴子便好，公公这称呼，小的承受不起。”
沈玉泽点了点头，看向这殿外的其余的侍从，也都下意识地垂下了首，以免显示不敬。
从他踏入养德殿的门槛的那一刻起，这皇宫的半边天，也跟着变了。
几年前，他也是天天在这伺候，按理说，他早已对此地十分熟悉，可不知为何，他还是不经意地放轻了脚步，忽觉珠帘清脆的碰撞声都显得刺耳。ωωω.χΙυΜЬ.Ｃǒm
他忐忑不安地往内走近，一直走到寝殿，却不见荀纪菡的人影，床榻空空荡荡的，周围的陈设摆件仿若磐石，静伫在原地。
他左右张望，忽然荀纪菡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微微一惊，紧张地抿起了唇。
珠帘响动，荀纪菡步态稳缓，身上还着着寝衣，肩头上披着他平日所穿的黄袍，一头墨发有些凌乱，尚未整理，脸色也尽显忪态。
沈玉泽下意识后退一步，踧踖地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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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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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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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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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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