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纪菡的眉头蹙成了川字,晏初云倒是云淡风轻,“多谢吉太医提醒,毕竟还是老了,这病再怎么将养,也拖不了几年了。”
“说什么晦气话?”荀纪菡在一旁斥了他一声,“这人看着还康健着呢,有吉太医,你的病能是什么问题?”
吉启山吓得双腿哆嗦,晏初云连忙接话道:“这病是去是留,都得听老天爷的,纵是吉太医的医术再高超,那也难违天意呀。”
吉启山连忙称是,“微臣这就去开药方,给晏公公进补,想必能延缓病情加剧。”
荀纪菡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吉启山便赶忙拿着药箱离开了养德殿。
荀纪菡随后转头看向身侧的宫女,“吉太医的话都听见了?这以后进膳再不要上辛温燥热的东西,明白了吗?”
那宫女随即屈身表示明白。
“好了,先出去候着吧。”说完,他转身往罗汉榻走去,有些烦躁地将上面一卷书扫落在地,动作还带着孩子气。
他闷闷地坐下,很是无助地抚着额头。
晏初云站起身,他面前的圆桌上摆着一盘新鲜的冰镇西瓜,顺手便捧在了怀里,往荀纪菡的方向走去。
晏初云坐在了荀纪菡脚边的脚踏上,拿起一片西瓜,“西瓜消暑解热,多少也吃一些吧,降火气。”
荀纪菡低头看着他,接过了他手中的西瓜,“你倒是不惊不慌的。”
晏初云微微一笑,“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他自己也嚼了一口西瓜,润了润喉说:“也许……微臣也是该离宫了。”
荀纪菡脸色一僵,“这么快?”
“这提督的位子早换早好,难不成要等微臣露出了疲态再交,那不是惹人猜疑吗?”
荀纪菡静默一会儿,“沈玉泽可知晓你的情况?”
晏初云摇了摇头,“他这几年四处奔忙,就算回京,也只是匆匆汇报,微臣掩饰得好,他察觉不出什么。”
“无论如何,你总得告知他实情。”
晏初云微笑,眼角的皱纹愈深,“等一切都妥当安置了,再说不迟,他现在忙着对付叶封峤,何必这时给他添乱呢?”
晏初云此时看向了荀纪菡的愁容,“陛下,玉泽跟着微臣在御前伺候,也有十一年了,将提督的位子交给他,他能做好本分的。”
“朕知道。”
“陛下可是在担心他的身份?”
荀纪菡摇了摇头,嘴角微扬,“朕若是尚有疑心,当年又岂会赦免他?”
“那陛下是在担心什么?”
荀纪菡默不出声。
“叶首辅吗?”
荀纪菡这才微微掀开了眼皮,晏初云总能猜透他的心思。
“他们两人……是决不可能共立于朝堂的。”荀纪菡又咬了一口西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陛下,朝堂中,最忌讳首辅揽权,一家独大,早些年还有华锦秋的学生对抗,近年……多被调任地方,亦或是辞职归里,不管如何,叶封峤不能再放任了。”
荀纪菡眉间浮现出一丝惊疑,“方才沈玉泽在时,你不是还主张缓行吗?怎么现在……”
晏初云呵呵一笑,忽然喉中一阵不适,弯腰咳了起来。
荀纪菡连忙伸手去替他拍背,“没事吧?”
晏初云罢了罢手,示意无碍。
荀纪菡连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你还是躺下吧。”
晏初云连忙拒绝,但最终拗不过荀纪菡的态度强硬,便在罗汉榻上躺了下来。
“他是什么性子陛下不知?若不是微臣时刻与他唱反调,磨软他的性子,他将来如何面对那群官僚呢?”
荀纪菡替他整理了靠枕,随后便拖来了圆凳坐下。
“陛下也瞧见了,沈玉泽是一把利剑,锋芒太过,无论怎么打磨,也只会越磨越利。但幸好藏得时间也够久了,现在已经到了出鞘的时候了。”
荀纪菡的眼神透着复杂与担忧,语气却带着轻松地道:“那你呢?“你一个六十几的人现在就想着偷闲,这满朝文武年纪比你大的人多了去了,病了也只是上表请假,你也不觉羞愧?”
知道荀纪菡是在打趣,晏初云也跟着一笑,“微臣这辈子,要羞愧的事儿多了。”
荀纪菡忽然问:“你伺候朕几年了?朕似乎记不清了。”
晏初云眉头一蹙,荀纪菡问:“想不起了?”
晏初云眨眼,“微臣记得……微臣是胜熙七年进的宫,那年也才十三,被派去了角楼当一个扫地太监,仿佛……在那儿就呆了二十六年。后来……记得是陛下已经成年,要出宫开府,微臣便攒了些银子,贿赂了掌管分派之事的公公,便挤进了离宫的侍从名单。”
“这可是大罪呀!”荀纪菡嘿嘿一笑,“那如果这么算,你便是胜熙三十三年开始伺候朕的。”m.χIùmЬ.CǒM
晏初云摇了摇头,“入了府,微臣还是干回了扫地的差事,后来有幸……被庄嫔娘娘收留。”
说到此处,荀纪菡想起来了,“朕怎么忘了?夏氏难产临死之前,还特意嘱咐朕为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晏初云扯了扯袖子,垂下了眼睫,无人能看见他眸中的悲痛。
“是胜熙三十六年。”晏初云回答,声色淡淡,“至今……也有二十四年了。”
荀纪菡叹了一口气,眼眸中满是感慨,“光阴似箭呀。”
晏初云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雾霾扫去,“那陛下,明日……”
“你就在东厂好好养病吧,朕随后便下旨,让沈玉泽入宫代你协理奏疏。他现在入宫也正是时候,这多少请辞的奏章都堆着等朕批阅呢。”
这每三年便是一次京察,是多数官员升官的路径,为表谦虚之意,他们都会上书陛下诉说自己的不力。但这些都只是表面的形式,这大吴立国以来还从未有皇帝以臣子的请辞信为借口而将臣子罢官归乡。
说到此处,荀纪菡轻笑一声,“沈玉泽不是一心想要对付叶封峤吗?那便让他去批吧,朕也落得清闲。”
晏初云随后从罗汉榻下来,对着荀纪菡跪下,“微臣在这代义子沈玉泽,叩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荀纪菡扶着他坐下,自己则躺在了罗汉榻的另一端,将两手扣在脑后,“望他能了解你的一番苦心吧。”跟着他道:“不过朕今日见他……倒是与以往不同了,虽然脾气冲了些,但人是沉稳老成了许多,几年前,他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可不敢在朕的面前那般说话。”
晏初云回答:“他那条命是从悬崖边捡回来的,又是在宫中当差,多少眼睛盯着他看,心里自然有所顾忌,现在外放磨砺了几年,见惯了大场面,年少时的怯色自然也就没了。”
接着他道:“沈玉泽并非忘恩负义之辈,陛下的恩德,他记在心里,以后定当会竭尽全力效忠陛下的。”
皇帝轻笑一声,“朕可是他的弑父仇人,他不恨朕就不错了。”
晏初云微微蹙了蹙眉,掩下眸中流转的不安,“沈临被斩,并非是陛下一人的过错。当时陛下刚刚登基,朝中还都是先帝留下的老臣,他们执意重处……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荀纪菡眨了眨眼,“华锦秋……现如今……也该八十了吧?”
“八十一了。”晏初云准确地说道:“听锦衣卫说,他老人家还康健得很,在云南的天晴书院授课,从未一日中断。”
皇帝垂下眼睫,“沈玉泽这性子是随了他了。”随后一阵困意袭上头来,自己起身往床榻走了去,躺下说:“朕要小憩片刻,让人把西瓜撤了吧。”
晏初云回头看着他躺下的背影,随后伸手从那叠西瓜中拿了一块放入口中慢嚼,剩下的便赏给了殿内的宫女宦臣。
…………
夜晚,东厂。
晏初云召见沈玉泽。
他本以为晏初云是为今日宫里的事而打算训斥他,起初已经做好了认错的准备,一入门,便听晏初云淡淡吐出两字:“跪下。”
沈玉泽没有追问原由,难得沉默地跪了下来。
他眼睫低垂,怔怔地看着地面,忽然一片明黄色的绢帛从眼前扫过,他微惊,蓦地抬眼,却见晏初云的怀中怀揣着一道圣旨。
“沈玉泽接旨。”
沈玉泽连忙整理好膝前的袍角,声音颤颤,“微臣在。”
晏初云缓缓打开了圣旨,沉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孝仁治国,统御文武,吏治清明奉廉。然先帝初设东厂,旨惟侦缉奸佞,防范未然。今有东厂提督晏初云贴后有方,推衣解食尽忠职守,不意晏卿自言垂老,朕悯其体衰,准以出宫养闲,特命尔代东厂提督之职,恪守善德,方不负朕之信任。钦此。”
说完,晏初云的眼神这才从圣旨上移开,看向了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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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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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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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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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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