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咳咳。”一记咳嗽响起,打断了韶华和君无佞。

  君无佞这才注意到他身处一处绿茵环绕的古老石台之上,石台上刻着古朴的图案,而石台一侧还站在两人,跪坐着一人。

  站着的两人,一男一女都是陌生面容,而跪着的一人便是小鸳。

  “抱歉,打扰两位重逢后的亲热了,我是容止,这里要为我们家孩子造成的事故道歉,是在下管教无方。”

  开口的是那位男子,浅色长发束着蓝色丝带,一身淡蓝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深紫色眼睛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肤色晶莹如玉,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

  ——

  容止一直在观察君无佞,他对人类无一丝好感,但还是看得出,至少现在,那个人类对韶华的感情是真的。

  他还记得小鸳回来了的时候,向他炫耀她领回来了同胞,接着韶华就被从瀚海银镜中放了出来,面色阴沉。

  在小鸳的惊呼声中,他得知还有一人也被收入镜中,却未出来,一个人类,他的恋人。

  小鸳说他是个温润如玉,笑起来让人如同沐浴春风的人,而现在在他面前,却是一个眼色冰冷,浑身肃杀的存在。

  他的恋人被一直沉睡突然醒来的月海树带走了。

  容止安抚被吓坏了的小鸳,领着韶华去寻庇佑这块被叫作“天眼”的灵植——阿宁。

  路上容止一直试图说服韶华,放弃和人类的感情,他活了很长很长时间,甚至是这里所有的灵植中最早化形的存在,他实在是见过太过人类与化形灵植的恋情以悲剧结尾。

  化形的灵植基本一生都只会爱上一人,他们几乎个个是纯粹的人,但是人类是不同的,他们的感情太过复杂易变,能忠贞不渝太少,而且寿数短暂,几乎是眨眼间,就化作一抛黄土,独留下化形灵植这方,在漫长的岁月中不停的哀思。

  人类的一方对你动情,这还算是好的,他知道的大半都是灵植一方义无反顾,而人类一发掺杂太多欲念,或者说根本就是欺骗利用,也有的是得知身份后态度骤变。红着眼,看中了化形灵植的药用价值,大多数灵植都能被称作灵药,在人类修炼中,灵药是必不可少,无法替代的存在,这样的骗局每每都是把灵植一点点削骨榨髓,过程残酷歹毒。

  他身边就有一个傻姑娘,爱的轰轰烈烈,最后落得只剩一口气的被救回来,到现在化形还有些不稳,却依旧抹着眼泪傻傻的爱着对方。

  不出他所料,韶华拒绝了他的好意,果断干脆,一点思考时间都没有用。

  后面因为私心他让韶华和他们的傻姑娘见了一面,叫小语的姑娘,安安静静,第一眼并不出彩,第二眼开始就会发现她是越看越有味道的女子。

  小语一袭简单的青衫,坐在树下,她和小鸳容止不同,身上带着被人情世故历练过后的风华。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如同黄鹂的歌喉,“韶华也有人类的恋人呢……可要珍惜,同时不要沉浸在恋爱的美妙之中忽略了恋人,人类的寿数和我们不同,当生命终点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们会发疯……会嫉妒……嫉妒我们漫长的时间……”

  小语低下头,神情透出哀怨,凄凉和一丝茫然,“我到最后还是不懂他……人类实在是太复杂的生命,也太脆弱……”

  “不要讨厌容止,他也是好心,没有爱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对吧?”小语突然就一扫忧郁,调皮的对着韶华眨眼。

  “我不知道是如何爱上的,但一旦爱上,我啊,愿意把一切捧到他的面前……我最后被背叛了……但是我不会劝你放弃感情,爱啊,太美妙……”小语闭上了眼睛,她笑得甜蜜,却满脸悲伤。

  “我是天琼枝,不死灵药……”这是韶华开口的第一句。

  小语一时没明白韶华这话的意思,睁开眼,疑惑望过来。

  “天琼枝产生种子就能转生,我可以有好几条命,所以即便背叛,给他一条命又何妨……”韶华先前身上的冷厉感觉消散干净,仿佛是错觉一般,现在的人笑得温和,他碧色的眼睛明亮,像是承载了全世界的温柔。

  小语一惊,而后微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着抱歉,可惜眼泪越来越多,擦不尽,最后她干脆转过身,背对着韶华和站在更远处的容止。

  “抱歉啊容止,我啊绝对不是个好说客,劝不回来的,这位小友比当年的我还要决绝。”

  容止忍不住叹气,又一个因为感情而束缚一生的人。

  ——————

  跑远的思绪被拉回来。

  “道歉。”容止声音清冷,却有不容反驳的力量。

  小鸳乖乖点头,对着君无佞大声道,“对不起,我错了,人类请原谅我。”

  而后偷偷抬眼偷看,看到君无佞露出略微吃惊的模样,还有一旁的韶华,一直温和微笑的人对着她再无笑意,甚至目光也没放在她身上,小鸳一直觉得韶华太好脾气,可真当他生起气来,竟比他人发火来的可怖得多。

  “韶韶,不要生气了,你冷着脸很可怕,我都道歉了,真心的,我真不知瀚海银镜中的月海树会醒过来……韶韶,消消气啊……”小鸳这个叫一个低声下气,可怜兮兮的,只求韶华原谅。

  而韶华直接就当她空气,大龄熊孩子,得让他知道谁不能惹。

  君无佞打量完周围,瞧着这一幕,只觉有趣的紧,冷眼旁观,似乎一点都没有接受道歉的意思。

  而站在小鸳一侧的容止和不知名字的绿衫女子也同样默不出声,一点没有帮忙的样子。

  小鸳跪在那里,苦着脸,视线环顾了一圈发现她形单影只没有任何盟友靠山,真的哭出声来了。

  最后,应该是觉得小鸳得了教训,那个女子跨前一步,打破了小鸳的窘境。

  “可以叫我阿宁。可以冒昧问一下,无佞对吧?你被带到什么时间,记忆碎片展示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们?”阿宁的声音很柔,悠扬婉转,让人倍感舒适,她不像容止般礼貌疏离,她说话很随意亲切,却掩不住一身的高雅气质。

  君无佞看了阿宁数秒,然后回头,韶华轻轻一笑,上前一步,抓住君无佞的手,“没事,他们没事……”

  君无佞将头转回了,道:“神明未落,上古时期,观摩了一场有头无尾的战争……”

  “上古时期?!”阿宁稍稍惊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来无佞不是什么普通人啊。也对,能被月海树看上的都不会是普通人呢……”

  “月海树是一种特殊的灵植,他展开记忆碎片定是有媒介的,而那媒介也定是灵植,上古时期啊,好怀念,当初也只是株小树苗……无佞你瞧见了什么灵植?”

  上古时期……怀念……小树苗……他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子活了多久?君无佞这一刻感觉自己的手也在颤抖,他忍不住将视线转向他身侧的韶华。

  韶华温润如初,看着他釉色的眼睛,君无佞忽地就冷静下来了。

  灵植啊……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棵树的模样记忆清晰无比,他开口慢慢形容。

  “竟然是风声木……天哪,太怀念了!”阿宁听了君无佞的描述,立刻就知道那棵树的身份了。

  “风声木?”韶华接着阿宁的话道,“实如细珠,风吹枝如玉声,有武事则如金革之响,有文事则如琴瑟之响……”

  阿宁微微一笑:“没错就是他,韶华有传承记忆?”

  “无,只是有意识时是在一处远古遗迹之中,后来看了许多书,书中有记载。”

  “看来韶华是博学的人啊。”阿宁笑着略一停,顿继续说道,“风声木发出的声音,开出的花朵,并不全是自然的造物,而是注入灵力的‘愿望’凝聚而成。也就是说,只有具备足够强大的‘术’,才可以得到风声木的护佑,让自己的祈愿成真……”

  “术?”君无佞在思考,“那场战争其实并不是战争,而是‘术’对吧?”一场作秀。

  “对。”

  真的是一场作秀啊,上古的神明到底有多强啊?君无佞莫名感觉热血沸腾。

  “两位既然在天眼里了,随我去坐坐,参观一下可好?”阿宁微笑道。

  “阿宁姐,打扰了。”韶华回答,带着还略有些发呆的君无佞跟随女子的脚步。

  “无佞怎么?”韶华凑近君无佞耳边轻声问。

  “无碍。”君无佞回答,他先前描述记忆碎片中的场景,并没有把绝望魔经和圣光天书的事说出来,而是有意瞒下了。

  见过神明战斗后,,君无佞觉得自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格局打开了,眼见更宽广了。此处化形灵植聚集的地方,化形灵植个个都有无比悠长的生命,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他总有预感能在这里发现什么。

  ——————

  山间空翠,沾衣欲湿。君无佞被韶华拉着,跟着阿宁走在葱茏的树影中,倒像浸着碧沉沉的一潭静水,容止走在他们身后,小鸳低着头落在最后。

  黄昏的晖光照进深林,像浓绿堆叠的丛云罩上了淡金羽衣。渐渐转西的橘色晚霞中,无数鸟雀高高地盘旋飞翔,清鸣着投进了青黛的群山之中。

  这儿不像是魔界,没有污浊的空气,狂暴的负面灵力,一切都是干净清爽,灵气浓稠得结成薄雾,萦绕在茂密的枝叶之间,这让在魔界待久了的韶华感觉浑身舒坦。

  君无佞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一边拔开直伸到眼前的茂盛枝条,这里的植被实在太过茂密,他们走的密林中的道路虽然略微平坦,却是芳草凄迷,半遮半露,时常有越界的枝条,像是拦路的手。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队人中,包括韶华在内,其他人都走得轻松自然,是呢,都是化形灵植,就他一人是异类。

  拨开眼前一从茂密的叶丛,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了,小道通向一处山坳,在无数高大笔直,树冠如同豪华伞盖的树木合抱之中,几间小小的房舍安睡在其间,简直像个小巧的盆景玩具。

  韶华和君无佞他们走近时,最后一抹暖色夕照正映在房顶的青瓦上,很快就犹犹豫豫地黯淡熄灭了。原来这是一间木制的二层小楼,规格倒不太像一般的民居。楼前有个不大的院子,散布着葡萄架和零星花木。

  “这是我的居所。”容止突然开口,而后望向韶华和君无佞,“进来坐坐吧。”

  君无佞又忍不住看了韶华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君无佞快速撇开了目光,对着容止点了点头。

  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从另一处楼门走出来,简素的青布衣裙,黑发挽成一个倭堕髻,衬得容色妩媚而慵懒。

  “韶华可把你的恋人找回来了?”她的话语略带打趣的意味,目光自然偏转,将君无佞瞧了个仔细,“真俊的人儿,韶华眼光不错。”

  韶华温和的一笑,“谢谢小语姐夸奖,这是我的爱人,君无佞。”琇書蛧

  君无佞一顿,一记眼刀飞过去,很不自在扭头,却没反驳。

  小语目光微微迷离,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轻声感叹,“真好……”

  然觉眼中湿润,小语有些慌乱,说了声抱歉,转身就匆匆跑开了。

  君无佞望向她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这……这是怎么了?”

  韶华小声回答,“怕是记起故人。”

  君无佞略一蹙眉,没再问下去。

  容止这才开口,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请吧。”

  阿宁笑笑,“容止的住处最不缺水果,可以吃的满足。”

  小鸳依旧焉不拉几跟着后面,当隐形人。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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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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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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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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